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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泉尚在深秋,青城已是冬雪初降。北方松林遍布,层林墨绿,晶莹小雪更添几分情趣。只是天
气骤寒,待到庆泽率部回宫时,病情反复的风月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雪只下了一天,到得夜晚,一弯新月如勾俏生生挂在了墨蓝的苍穹。
昊王王宫四处灯火通明,侵宫更是亮如白昼。御医侍女进进出出,井然有序轻手轻脚,连个喘大
气的人都没有。
屋内燃著炭盆,十分暖和。庆泽斜倚在床头,英眉紧皱,看著面无血色的风月。
早送了消息回来,御医们在大王回来之前就已经统统等在侵宫候著,回良、淮中霆带著朝中要臣
,此刻也正候在厅里。风月岩京被虏昊王前去营救的消息朱雀早已冒充白虎送了消息回来,朝中
无不担忧。此时大王安全回来,众人也著实松了一口气。
御医们看来看去,还是那句话:公子受了惊吓後染风寒,又没得到及时的休息治疗,一路奔波导
致病情反复而恶化。只是不能喂药,显得棘手了。
庆泽听得心烦不已,这时一位山羊胡子的中年人站出来行礼道:“大王,微臣敢请为公子金针过
穴,至少可缓解公子此刻身体上的难过。”
“怎麽不早说!”庆泽瞪他一眼,这御医顿时出了一头汗。
挥退众人,屋内只剩三人,庆泽将风月翻过来退去上衣,瘦骨嶙峋的雪背晃了这御医的眼。他赶
紧收敛心神,专注於金针。
好一阵子,风月头上渐渐冒出汗来,面上多少有点红润。御医偷眼瞧去,大王脸上颜色果然好看
些,不由心中舒了口气。
“你叫什麽?”庆泽接过桔香递来的汗巾给风月擦汗,那御医正在往小盒子里摆针,赶紧停了恭
敬答道:“微臣丹涂子,原先是淮将军手下随军大夫。”
庆泽点点头道:“这几天你便留在这里照顾吧。”
桔香端来一碗清香的米粥道:“大王也累了,让奴婢服侍公子吃点粥吧。”庆泽却摇摇头伸手接
过,扶起风月一口口亲自喂食。
桔香一叹,青龙忽然悄悄进来低声道:“大王,王後来了。”庆泽随意点了点头。
宁好到得侵宫时,见偌大的厅里都是人,大臣、御医、侍卫、侍女。虽有些乱却安静得很,连大
臣们之间交谈都是压著声音咬耳朵。
桔香出来迎她进去,行了礼,一抬眼就看见大王满脸疲惫,浑身都透著风尘,正拿著小勺喂人吃
饭。再瞧那怀中病殃殃的,可不就是正得宠的?见风月著实病得不清,心里也是一跳。可始终还
是心疼庆泽,忍不住出声道:“怎麽病成这个样子!这也太不当心了,累大王操劳。”听得庆泽
眉心里又是一皱。
她其实有些可怜风月,可这话一出口,那味道听著就不对,小竹立刻暗中碰碰她。宁好说完就後
悔,见大王也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起来。
“桔香。”庆泽将碗递给她,将风月倚著床头放好,对宁好说:“走吧,都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说著就往外走。
大臣们正交头接耳,忽见大王出来,纷纷垂首息了声。
庆泽面上掩不住的困顿,来回走了几步停下道:“本王知道你们想说什麽。为了一个男宠冒此风
险并非明君所为,是不是?国君当以国家为重是不是?”见他们都不敢抬头,冷叱一声道:“那
你们可知道,若不是他,本王说不定就命丧成王之手了!”
一言出,四下皆惊。香泉神庙被烧毁,已不是什麽新鲜消息,可毕竟没有先进的通讯,具体怎麽
回事却不知道。只是听说大王因火而脱险,此刻便都猜想那火定是病著的那个设法放的了。
“行了,都散了吧!以後别让本王听到不想听的!”想著风月的病,庆泽只觉心中烦乱不已,挥
挥手便要往里头走。
“大王……”宁好在身後犹豫的开口:“大王好久不在宫中,众王子也都想念得很……”
“我抽空去看他们!”话音刚落,人已迈进内室,留下宁好无比失落的站在外面。
丹涂子的针灸果然相当厉害。短短十几天里,竟不喂一口汤药仅用几支金针就将风寒从风月体中
拔除。刚回来时那个病的连眼皮都撑不开的人此时已然生龙活虎,而与此相随的,是大王每日里
都是春风满面,看上去心情好得很!
“尧哥哥!”风月坐在床上十分嚣张的大叫:“我要去花园玩!”
青龙连理都不理,只顾低头写写画画。反正大王说了,这个月不准他下床,就算他撒泼打滚登鼻
子上脸摔东西大哭大喊都不用理会!一句话,从此风月没有人身自由。
於是自风月有力气以来,为此斗争至今。
“尧哥哥!”认识到疾病很可怕而锻炼身体很重要的某人继续大叫:“我要散步!我要慢跑!我
要增强体质!我要……”
“公子啊……”桔香瞅著青龙打断他:“公子让青龙干的活够多了,求您了,放过他吧!”
青龙也抬眼与风月对视,风月为了显示自己争取自由的信心与决心,立刻毫不退让的双目圆睁迎
了上去。旁边观战的桔香和丹涂子都是身上一寒,觉得四目相接中隐隐有雷鸣电闪。
这麽对了一阵子,青龙忽然开口:“你自己选,要这个,还是要出去?”说著,拿起手里的竹简
。
风月的嚣张气焰顿时如新鲜面包被捏成面饼,立刻换个可怜兮兮的小狗眼神眼泪汪汪还眨巴眨巴
:“放过我吧英雄!您在这里忙著,让桔香陪我去就好嘛,尧哥哥。呜呜……人家好可怜的说
~~~”
青龙继续不理他,低头继续写写画画。风月乞求的看向桔香,桔香做望天状。又看向丹涂子……
“兔子~~~”风月笑眯眯,“好兔子乖兔子,咱们商量个事儿~~~”
兔子……丹涂子的面部神经稍稍扭曲,他已过而立,却被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的少年称为兔子,
而且还好兔子乖兔子,这实在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情……
“公子,小臣忽然想起来新做了几枚针,不如公子试试?”
风月瞪他一会儿,咚的一声躺倒在床上。
又失败了!
桔香肚子里笑了一阵,见他实在无聊得很,就坐到床边陪他说话。
“公子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这麽热心的要出门呢,现在是怎麽了?”桔香故做担忧道:“莫不是发
烧烧坏了脑子?”
“不~~是~~”风月拖著长腔有气无力道:“以前就是因为被你们保护得太好了,我才这麽不中用
,生个病都能生出这麽强大的声势。”
可不是?自从回来,庆泽将侵宫弄得可比藏宝密室。为防止成国奸细混入,命白虎挑选亲兵中的
心腹把守,除了侵宫中人,没有大王许可一律不准靠近;为防止天寒冻著风月,命桔香安排炭火
置於宫中各处,还要注意通风莫要熏著了;其余什麽供他玩耍的事物可以不表。汉武帝金屋藏娇
,也不过如此了。
“公子啊,”桔香不解的问:“那些山菇真的要卖掉啊?”
“是啊!”风月顿时来了精神,爬起来道:“干山菇都放了整整两大屋,不卖掉谁吃的完啊!”
他笑嘻嘻道:“本来打算今年上缴利税一万两白银,现在看来得打个折扣了!”
桔香立刻摇头叹息:“公子只要把自己看好不要出什麽意外,大王就感天谢地了,哪里指望公子
来挣钱了!再说,那野山菇又不是什麽稀罕东西,能卖给谁?”
“这你就不懂了!”风月下床来,拿起一块青龙写的竹简来,笑道:“那野山菇虽然不是什麽稀
罕东西,可这麽冰天雪地里想吃也吃不上。更何况,我打著王宫旗号,就叫……嗯,叫王室草菇
!就算是富商大贾一辈子也沾不著王气,所以一定好卖!这就叫奇货可居!”
桔香点点头:“嗯。反正公子想做什麽,大王总不会反对的,连燕庄都交给公子了。”旁边丹涂
子立刻也点头:“对啊,只要公子不出门,想怎麽折腾大王都不管的。”
折腾?!风月顿时有些气结。
一听燕庄,青龙笔下一顿,叹息一声,认命继续干活。
风月凶巴巴道:“尧哥哥干嘛叹气!我问庆泽要来燕庄,是为了你们的前途著想!神耳遇难,成
国肯定能发现他是燕庄出来的,也肯定能发现燕庄这些年为昊拼命。我让你把燕庄里昊国心腹叫
回来,实际上是找机会帮你们漂白身份!懂不懂啦!”
青龙点点头,桔香撇撇嘴,丹涂子摇摇头。漂白?谁听得懂你在说什麽!反正你看上他们挖消息
的本事就是了!
青龙看著面前的竹简,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一个个浑身血腥武艺高超手段高明的杀手转眼之间成
了四处打探富商家底的什麽“商业间谍”,想到手下一个个死都不信的表情就让人想哭好不好!
风月完全不懂他的心情,洋洋得意道:“为了给庆泽统一天下筹集经费,我要从现在开始改造昊
国经济!等全部掌握了这些富商的资料,就让他们做我的分包商!然後燕庄那些杀手就可以分出
来一部分做渠道,不用再打打杀杀了!而且,我可不打算只卖这玩意儿,我能卖的东西,多著呢
!”说著,奸笑著瞄了丹涂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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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早先交给臣的水车图板,臣已命善工者试著做了。那图板虽不够完善,却是惊世创举啊!
匠人们几个月来多次改动使之完善,已经可以真正使用。臣亲眼目睹他们在青城郊区用水车将水
从低处引向高处,水流平稳十分便利!臣请大王命昊国匠人多多打造水车,将此物推行於各处。
如今正是农闲,虽有初冻却还未成坚硬冻土,臣愿亲自领无事之民挖土修渠建水库,以便未雨绸
缪,方便明年春耕。”
侵宫议事厅里,庆泽习惯性的负手慢踱,听新上任的大司农汇报。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月儿
闲时画的那些个图,果真不是等闲之物!他本就不是等闲之辈,奈何没有什麽合适的官阶给他。
可是从庆泽私心来说,就算有合适的官阶,他也绝对不愿让风月去做。
大司农兢兢业业,随著庆泽踱步的方向改变自己面朝的方向,转来转去十分辛苦。见大王没什麽
反应,想了想小心问道:“臣请罪,臣想与这位画图之人见上一面……”见庆泽眉头大皱,赶紧
解释道:“自古高处不益农耕,全因灌溉不利。水车若是得以推行,那麽高处的灌溉就不成问题
,如此一来,於我昊国农耕利莫大焉!”
庆泽摆摆手说:“本王也是无意中得此图,并不知道是何人所绘。”
那大司农大失所望,神色立刻遍布於面上,也只好唯唯著不提。
祝睢心中一笑,上前道:“大王,关於奖励农耕,臣已经拟定方案,请大王过目。”
庆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又来回踱了两圈,抬手道:“此事定行之不易,一定要下硬手!”
停了停,又道:“私家奴仆不得过百,公家不得过百五,其余的一律送归农田,公卿贵族之家定
会极力反对。若是没有个严苛的人来做,定会多出一大堆假死户。并且归农田的这批人官府给补
偿安家置业之费,最易造成贪赃!回良,你的门生里头有什麽人是一丝不苟并且通晓律法的?”
回良沈吟一阵,道:“臣的门生多半忠厚,庶僚中倒是有个叫邢鶬的,此人精明能干行事强硬,
认理不认人,不妨让他一试!”
庆泽点点头:“就把他叫来看看。这个事,他一人难成,再多觅几个这样的!”
一直不出声的淮中霆忽道:“大王,臣手下有个出身屠户却自幼喜爱律法的,名叫典杓薪。此人
看似忠良,实则狠辣果断,且说一不二极守信用,可否令其前来一试?”
“行!让他们一起过来。另外,中霆要仔细足术的动静。他们前些日子从桑脂掠夺的冬粮不多,
定还会再次行掠!还有,青城卫戍不能动,你从行营里挑一支行动快速的待命,以防有贵族趁此
谋乱!”庆泽最後挥手道:“不早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这几人互视两眼,最後都将目光盯到祝睢身上。祝睢老实,没法装作看不见,只好硬著头皮问:
“大王……责令遣散公私奴仆、善农耕者赐爵一级,此二事非同小可牵连甚多,是不是……明日
早朝时议……”
庆泽却挥手打断他道:“不必议了!以後做决定,有本王和你们几个就行!至於朝中,让他们拿
了议定方案按部就班做好就成。省得七嘴八舌说些有的没的,到最後还是个不了了之。”举步欲
走,又皱皱眉头折回来道:“这个得定下制来。以後这个议事厅就是内朝,你们几个做台阁,呈
上来的折子都在这里批!也能快些,等早朝一班一部的慢慢来,小事儿也给拖大了。回良重新整
肃一次朝堂,该告老还乡的,就回家养老去吧!”又想了想,说:“整肃这个事儿倒不用急躁,
慢慢来就行。”
回良脸上闪过几种颜色,恭敬应了。
庆泽正要走,却看见祝睢他们眉来眼去的,奇怪的问:“还有什麽事?”
几个人眼睛又都盯在祝睢身上,他只得出头道:“这个……大王,往年祭谷神都是大王亲自主持
的,嗯……今年大王未归,所以祭祀不圆满……嗯……就是,最後那一步……”
庆泽不禁哑然失笑。祭谷神最後都是以食物赏赐百姓,昊国往年常会在这最後一步之後加上个设
宴款待大臣。庆泽为救风月刚好将这祭祀错过,朝中只得请神官代替,可设宴便搁下了。庆泽也
知道,只是有意减少一项开支闭口不提,不料他们倒记得清楚。
看了他们几个两眼,庆泽笑问:“怕你们不是想与朝中大臣共欢,只是想让本王请客吧!”
祝睢一听,不好意思道:“那个……是、是因为大王没带他们出去,只带了微臣……他们便醋意
横生……”
庆泽放声大笑,摇头道:“罢了罢了,今日来不及了,明日吧!明日议事完毕,本王请你们用晚
膳!”
这几人皆是一笑,拜谢而去。
庆泽回到内室,正看到风月盘腿坐在床上生闷气。见他回来,脸一扭转过身子背对著他。
依旧是桔香青龙丹涂子三人陪著,见大王进来,赶紧又是行礼又是递眼色,都忍著笑。
庆泽一看便知他的月儿定是因为不能出门在怄气,好笑道:“用晚膳吧,你们还陪著一起!”桔
香欢欢喜喜应了,小跑著出去安排。
“又怎麽了?”庆泽欺过去,轻轻扭他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风月抬手将大野狼的爪子拍到一边,撅著小嘴继续不理人。
过了好半天,身後却没有任何动静。风月这才奇怪著转过身子一看───
没人了?!不光庆泽,连青龙和丹涂子都不见人影!
风月愣在那里。眨眨眼,望著空荡荡的卧室委屈的哭起来,边哭边絮叨:“太过分了!天天关著
我,看我生气了连个哄哄的人都没有!没良心……”
还没絮叨完庆泽已经进来,见他坐在床上哭,讶道:“怎麽哭起来了?”赶紧抱起来搁在怀里,
拿了汗巾给他擦眼泪。
风月也顾不上生闷气了,哭道:“你看我生气,就不会来哄哄啊!怎麽一转眼屋里连个人影都没
了?”
“别哭啦!”庆泽柔声软语道:“我要哄你,你不是一巴掌把我打走了麽!怎麽,那一巴掌不解
气?要不要再来一巴掌?”说著拿起风月的嫩手问:“月儿打算打哪里?”
风月扑哧笑了,朝他胸口轻轻擂了一拳。庆泽见他又高兴起来,便抱了他往外走:“以前多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