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转身背对著他,气闷道:“我若是在这里出了事,你也不好交待吧!说来说去,不就是利用我,借刀杀人麽!”
解忧愣怔片刻,随即了然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为这种事情生气,不然你这辈子保准是郁郁而终了。”
又低低一叹道:“被人利用的确难受,可谁让你落在君王身边了呢?要是个寻常百姓,一辈子跟著心里人平平淡淡的过日子,那该有多好,还怎麽会有这麽多风波。水流如激箭,人事若浮萍,寻常人尚且有此一叹,更何况王侯将相之家!需知越往高处去,便越要心狠手辣诡计多端,不然你掉下来,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後推了你一把!”
风月被他这麽一说,心底愈发的难受。生前在那大家族里,天天看著周遭人等算计来算计去,生活不舒心却也渐渐麻木起来。後来在这一世上遇见庆泽,本来倒也不用操什麽心了,可偏偏麻烦总是找上门来。
更加让人难过的是,庆泽为了个什麽公平,为了个英雄惜英雄,竟真的让他独自到这里来!之前口口声声月儿比什麽都重要,如今看来,但凡站在权力顶端的,没有哪个不是骨子里冷血的。
风月越想越愤恨,不一会儿,眼眶又红了。
解忧一直观察他,此刻见他如此神态,竟然又是扑哧一笑。
风月摸摸眼睛,怒道:“人家心里不痛快,你乐什麽!”
解忧笑起来:“你在心中埋怨昊王,对不对?”
风月将眼睛瞥到别处,闷闷道:“我难道不该怨他麽!”
解忧又是一笑,来回踱了两步,道:“其实黎姜和无双之间的事情,真的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世上连知道双儿就是无双的人,都少得很!黎姜又很忌讳,从来都不说的。昊王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就连我,都觉得神秘得很。”
风月道:“看来你知道的比我们都多。”
解忧却幽幽道:“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听得风月一愣。
解忧一笑:“你不用埋怨昊王,他也是为你好!”
风月眨眨眼,心中忽然狂跳起来。
“你可知道,昊王现在已经开始和平国交战!”解忧看著他,眼神却透著羡慕:“你来那天,昊王的军队已经取下平国边境最大的城池。”
他准备了那麽多年,此刻厚积薄发,怎会不胜?风月黯然,他果然是国事第一的。
又听见解忧轻声道:“你弄个石虎,骗了云昭和平国,如今那些地方都成了昊国的郡县,你当那三十几个小侯国的遗老遗少们当真心服麽!”
风月心头一震,抬头看向解忧。
“虽然昊王把他们迁走的迁走,杀头的杀头,确实平息了许多事端。可是遭此巨大变故心怀不满的大有人在,他们自然会把这笔血账全算到你头上去。”
解忧眼神晶亮,“据我所知,你来之前,昊王已经处理了好一批杀手。他把你放在这里,其实是最安全的所在!”
什麽样的杀手,会让庆泽却步?风月摇摇头:“之前也有这种事情,不都让他给摆平了?没道理这次搞不定!”
解忧点点头:“是,他是可以,如果他不去亲征平国的话!”
“亲征?”风月惊跳起来,一把拉住解忧的衣裳:“你说……亲征?他要亲自上战场?”
解忧轻笑道:“这有什麽好奇怪的?身为傲世君王,哪个没在战场上厮杀过?他为了你,蛮子的箭都受了,还怕这麽!”
风月一时无语,心中焦急起来。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
顿时机零零打个哆嗦,想都不敢想!
解忧叹道:“战场上风云瞬息万变,总有意外发生。此次亲征,他若是带你在身边,怕万一有杀手混进营帐里;若是把你独自留在宫中,又怕手下万一防备不到;若是不亲征,那些新收之地见不到君王的神威,没那麽容易心甘情愿的臣服。”
他看看风月,忽然绽开一朵漂亮的笑容:“他若是提前告诉你,你还怎麽肯来?也只有这麽全心全意为了你的人,才能做出这麽笨的决定!”
21
风月心中狂跳,鼻尖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摸了摸眼睛,不禁破涕为笑。所谓关心则乱,想来也是庆泽生怕他有危险,才有这麽蠢的主意。
转念一想,他向来算计周到,怎麽会有这忍痛割爱的招数?心中又不由生疑。
看看解忧,他那麽优雅飘逸的站在一片竹子中,一脸与世无争的淡然,点点斑驳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平添了许多的温柔。一双明媚的双眼,若有若无地看著周遭。
这麽仿若出尘的一个人,会有怎样的命运?
风月心中一动,张口问道:“你有什麽愿望?”
“愿望?”解忧微怔,忽而笑道:“我的愿望,实在不足为道。所谓愿望,都是未来的东西。像我这样身不由己之人,还有多久远的未来麽?”
风月看著他,固执地问:“说吧,如果有机会,我想帮你实现它。”
解忧明眸微眯,看了他好一会儿,转身朝竹林深处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笑道:“我的愿望,就是和心上人一起活著。哪怕是最卑微的活著,我也想和他一起活下去!”
这话听上去让人心酸,他却笑著娓娓说来,明媚的眼睛里满满都是真诚而热切的期待。碎落的阳光,照进他水眸的深处,竟是如黎姜一般不见底的深黑。
只是黎姜的眼睛,没有他这般涟漪轻泛。
风月眼眶一阵发热,深吸一口气,朝他笑笑:“无论如何,我都想帮你实现!”
解忧稍稍歪著头,流瀑一样的黑发垂下来,定定地看了风月一阵,轻声说:“我出来很久,要回去了。”
风月点点头,忽然觉得孤单。和他一起走出竹林,正是日头西斜。风月看著那冷冷清清的宫殿,心里发堵,便踱回亭子里坐著,饭也没有胃口吃。
解忧问:“怎麽还晒?不热麽!”
风月摇摇头,摸了摸头发,不好意思道:“嗯……刚才和黎姜在里面说起无双,忽然觉得里面挺阴森的,嗯,我还是在这里好了……”
解忧笑起来:“放心,天黑之前,定会有人来陪你!”说完,轻飘飘的走了。
风月看著他美丽的背影,忽然觉得缥缈起来。怔怔看了一阵,深深叹了口气。伏在晒得发热的石桌上,一会儿便晒得头昏脑胀。心中想来想去,都是庆泽。
正烦恼著,忽然听见有侍从恭敬禀报:“公子,有客求见!”
风月抱著脑袋抬起沈重的眼皮看了一眼,立刻惊叫出声:“尧哥哥!”
来人站在一片灿烂阳光中,著一袭简练青衫,身材伟岸欣长,相貌英俊脱俗,一双凤目在阳光下眯了起来,看上去似乎在对他微笑。
风月奔过去,拉著青龙的手,鼻子一酸,不争气的眼泪又出来了。那侍从看了他们几眼,识趣的退下去。
青龙温柔的看著他,轻声说:“你和大王,都瘦了许多。”
风月呜咽道:“庆泽是个大笨蛋!他、他……”
青龙却道:“大王一点都不笨,要不是怎麽会让我来?”又苦笑一下,道:“大王子也想你想得厉害呢!可是这地方,来得容易,要走可就难了!”
风月擦了泪,才想起来问:“你怎麽进来的啊?难道你告诉他们你是我家尧哥哥,他们就让你进来啦?”
青龙禁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头,笑道:“要是那麽容易就好了!等到以後再告诉你,总之我现在已经来了。”
他忽然俯到风月耳边道:“大王让玄武安排的!”
风月心头一晃,赶紧又问他:“庆泽呢?庆泽怎样了?”
“大王还算顺利。”青龙看看四周,问:“这麽热,怎麽还在这里晒太阳?祥善呢?”
“一早就跑进林子啦!”风月嘟起嘴,把事情和青龙嘟囔了一番,很是发了一通牢骚。青龙听完笑道:“别怕,就算是他魂魄归来,也不会随便害人的。”
风月张张嘴,想起青龙对无双那不能抹平的情感,心里一阵愧疚。赶紧拉著他走进宫里。
桌上有摆好的膳食,已经凉了。风月这才觉得饿,唤来人撤了重来,要青龙陪他吃。
一边吃,一边听青龙给他讲庆泽那边的情况。
平国境内多丘陵,蓝天绿树,碧草爬满山坡,与昊国景致大不相同。
平国原本富庶,可是经过平王和新王後几年奢侈挥霍,加上年年为昊上贡巨额物资,国库早已亏空,王侯官吏纷纷勒索百姓,民不聊生,不少村庄桑田破败下去。
国库无钱养兵,边境军队连年发不下军饷来,早已军心思变,逃的逃,跑的跑。昊王的军队几乎没遇到多麽正式强悍的抵抗,就占领了平国边境上最大的要塞城池。
庆泽亲自带兵前来督战,特意路过新纳入昊国领地的几十个郡县。
黑羽披上崭新的黑色战甲,庆泽也是一身黑色轻便铠甲,腰悬长剑,威严自内而外喷薄而出,如同黑色的天神降临人间。
浩然大气,巍巍如山。所到之处,民众纷纷震慑而服。
待到了平国境内,看著一眼望不到边的衰颓的景色,心中不禁唏嘘。又想到他的月儿若是此刻在身边,美人常伴英雄侧,那该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风发?
只可惜,似乎做错了一件事。如今天涯海角,让人心焦。
22
有青龙陪著,日子不是特别难熬,只是那思念像风筝的线,随著风越飞越远。
黎姜奇怪的忙碌起来,鲜少有时间过来。对於青龙的到来,他是知道的,可仅仅是两人对视一阵,相互之间竟然都没有言语。
黎姜让他们在宫内随意走动,却不准他们踏出宫门一步。
气氛总是古里古怪,风月思念庆泽,又不想在这里莫名其妙呆下去,便秘密筹划逃走。
青龙摇头苦笑:“你当这里是咱们的王宫麽?你看看你这里来往的宫人,哪个不是内敛的高手!黎姜看你看得紧得很,只是你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风月吃了一惊,便暗叹自己神经什麽时候这麽粗了,果然不是做保镖的料。
自从青龙到了,解忧竟也不再过来。自那日竹林一谈之後,风月再也没有见到他。
这样思念著,烦躁著,难熬著,夏天已经接近尾声。天气越来越凉,心情越来越坏。
紫璇宫的四周,没有什麽铜墙铁壁,却有黎姜的心腹二百。从天上到地下,无所不严。
风月每次侦察地形,都是斗志昂扬的出去,垂头丧气的回来。
青龙每日里陪著他,从不说逃走,十分的镇定。问他,他只是笑笑说,自己的任务就是陪在他身边保护他周全,至於逃走,大王从来没有安排过。
风月几乎昏厥,难道庆泽不说,就是想让自己在这里常住麽!
青龙想了想,最後说:“那咱们只能伺机而动了。可是我观察了两个月,始终没有发现我们有逃跑的机会。”
所有关於庆泽和昊国的消息断绝,他们在这里,如同深藏在地穴里的小动物一样,被黎姜人为地深深藏了起来。
第一场秋雨过後,酷热天气彻底被秋风打扫干净。风月趴在窗前的小几上,发丝散著,双目无神,近乎麻木地思念思念再思念。青龙悄悄过来,给他披上一件薄薄的长衣。
淹没在深宫中的美人,不是因为时间而慢慢老去,而是因为绝望而慢慢死去。
黎姜过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场景。
他皱了皱眉头,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俯视半垂著眼的风月。
青龙站在风月身後,面无表情的看著黎姜。
场面又是诡异。
风月立刻不耐烦起来。懒懒起身,也不看黎姜,道:“你挡著我晒太阳了。”
黎姜皱皱眉,道:“双儿,随我出去一趟。”
“我不是双儿,你找他去好了。我不去。”风月扫他一眼,站起来要进到里面。
黎姜眼中的寒气加深,冷冷道:“过来,我告诉你昊王的事情。”
一句话,让风月脊柱僵硬著钉在原地,慢慢转身。
白马如电,在潮湿泥泞的路上驰骋。两人一直到了郊外,黎姜都没有说一句话。
风月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玩这种莫名其妙的捉迷藏,直接问道:“庆泽怎样了?你为什麽要不让我知道他的消息?”
黎姜放慢马速,缓慢道:“你倒是挺心急。”
“是!”风月毫不犹豫道:“我是很著急,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现在就能回到他身边。”
回头,风月无畏地看著黎姜。
黎姜看他一眼,不满地微蹙眉头道:“你……他就那麽好,让你这麽心急?”
风月不语。
黎姜突然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就算是假的也好,暂且让双儿回来,可好?”他声音越来越低,双手从後面环住风月的腰身,呼出的热气在耳边飘荡,弄的风月半边身子麻麻的。
风月吓了一大跳,忙推开他,恼道:“我就是我,他就是他。你明知道是假的,何必自欺欺人的让我装成他?”
黎姜正欲亲吻那熟悉的小耳垂,忽然被推开,怒道:“你占了双儿的身子,还说什麽你是你他是他?不然我向昊王要你,他怎麽会不反驳!”
“你当我愿意!”风月恼怒叫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就到了这里,这麽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当我愿意碰上!”叫著叫著,委屈涌了满心,眼眶微微一红。
黎姜见他恼怒,几欲泣下,不觉一愣。之後突然紧紧抱住他,力道之大,令风月连挣扎的缝隙都没有。
只听他低低的声音从风月的肩窝里溢出,声声悲怆如泣:“双儿,当初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总对我们心怀鬼胎的人也已经被我杀光了……这世上再没有什麽可以阻挡我们了……双儿……为什麽……”
为什麽当我终於除掉了那麽多心头刺,你却永远离开了我,成了我心头最深最痛的一根刺?
风月初次见他这般悲伤,顿时手足无措。
黎姜久久抱著他,再没多说什麽。只是不一会儿,风月便觉得肩膀上湿了好大一片。
此刻才恍然悟过来,之前解忧说有几个王侯图谋黎姜的王位,又说到太後和长公主,想必这两个月,黎姜定是趁著太後新丧下辣手彻底整治了那几个王侯。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害过无双,难道是太後?听黎姜所说,似乎无双挺害怕太後的。
也罢,反正事情看起来已经告一段落,这些事情与己无关,还是打起精神好好思索如何离开才对。
23
伤感了好一阵,黎姜才慢慢放开他,纵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