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四方海内,百态万千。话说国朝出了桩异事,某年月间,天降奇人于御花园,貌比天仙,色如美玉。天子见而倾心,引为宠嬖;相与两年诞下一子,其人聘为六宫之主。你说这人是男者?是女者?不瞒众看官,这奇人确是名男子。何以男子竟能生产,岂非奇怪?怪哉神哉,不可详说,此次开篇不表皇后之异事,单说其所产之太子......
第一章
砰砰!
但闻一阵轰天巨响,不久又见烟雾升腾,继而人群攒动喧哗不已。
"快快!览博院又生事了!快去救太子殿下!"
附近一帮正得了闲嬉笑取闹的宫女内侍们听见这不知谁发出的号令,不约而同丢下玩物,纷纷就位往那浓烟滚滚的地方奔去了。
到了这边,早已有了一干侍卫接二连三从那宫门口出来,个个灰头土脸,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众仆从眼巴巴望着门口,意欲上前,却被侍卫们阻拦,不教他们扰乱,直到一名身着重甲,头戴厚盔之人在众人簇拥下姗姗出门;这才听闻一片安慰的叹气声,众女子捧心念佛,内侍们点头问安。
"殿下!太子殿下!"老太医胡衍成提着药箱冲锋似的上前,牵着被甲人之手一边验看,一边就要开始诊脉。
"没事没事!"对方语气轻快,挣脱开来,随即抬手去将自己顶上的头盔摘下,露出脸来,正是当今太子--高璐。
"殿下,不可潦草,快让下官为您诊治!"胡太医哪里肯放,跟身边药童使个眼色,就连众侍卫也明了意思,把高璐不由分说架了起来,送至随时待命在此的担架上。
"放我下来!我没事啊!"高璐高呼抗拒,无奈身被甲胄,行动不能,被训练有素的护卫人员一路小跑抬回东宫寝殿里去了。
后面观望的众人无不摇头惋惜:"唉,太子殿下这一回闹得声势不小,只怕又要被皇上拘禁好几日了。"
"走,去书院等着看公主殿下去!"又是谁一声召唤,众人立即喜笑颜开,熙攘着往别方移去。
"殿下,请张嘴,啊--"
"啊......别数了!要是掉了牙,我自个儿都哭死了,还用得着您数!"高璐忽然不耐烦地闭嘴,将胡太医持着竹片的手推到一边。
" 殿下莫恼,在下有皇命在身,不敢不察。"胡太医不屈不挠,举着竹片与高璐缠斗。自他任职宫中,主管外科,多是闲职,不想当年皇后一来,他便从此与"清闲" 那二字无缘。后来又有了这位顽皮的太子,颇会寻些事闹,几年下来大小磕绊不少,皇帝干脆将他任命到太子身边,遇事随时救治--"好生照看,头发也不许给朕少一根!"此令固然苛刻,好在皇后深明大义,将头发改作牙齿;胡太医紧遵圣命,每逢事故,必像此时这般察看高璐牙齿之数。
"待下官为您察看完毕,照例就有糖丸一粒。"太子年少乖僻,哪里肯从,胡太医与他周旋多时均无成效,只得将杀手锏抛出。
"哼!"谁料高璐嗤鼻一笑:"吉利!"响指一弹。
"是!"只见他身边的那名小厮一声响应,飞速奔向里屋某处,不会儿捧着一只大漆盒子出来。
"太医大人请!"吉利不消主子下令,主动将盒盖打开,只见里面分成几格,各盛着不同色彩的小珠,个个都有小指头大。
"这是......?"胡太医转动眼珠看着一旁神色得意的高璐。
对方并不留意于他,笑着从盒子里取走珠丸两粒抛入口中,含在嘴里道:"您那些糖丸,滋味虽美,却每每要等到我挨了伤痛才能赚上几颗,还成了把柄被捏着。后来我偷偷藏下几粒,自个钻研调配,还请了御膳房的刘师傅帮忙,终于研制得配方自给自足了!"舔舔嘴唇,对老太医眉毛一抬:"您尝一粒试试!"
"?"胡太医将信将疑,踌躇着从那盘里拈一粒橘色糖丸凑到眼下观看,但见其色泽晶莹,剔透如琉璃,并不似他研制的那般浑浊,又嗅到一股芬芳,不禁心动,小心抿进嘴里......
"如何?好吃么?!"高璐一脸期盼将他望着,眼周一圈黑烟称着蓝色的眼珠格外清澈:"我嫌您那种口味单一,便造出几种果味的,再和入色料,把握好时刻,这才色味俱全。"
"唔......不错不错!"胡太医吃得津津有味,"太子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老夫佩服啊!"赞叹着,接连又抓了几个放进嘴里。
"大人莫急,这里还有包裹好的,太医大人不妨带些回去!"吉利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厚彩纸袋,摇一摇丁零作响。
"老臣多谢......这是?"胡太医欣然接过,刚要作谢,忽见那纸袋上赫然写着什么, "敢问殿下,这上面?"指着当中"京都余记"四字,疑惑问道。
"噢,这个啊!"高璐抓抓脑后乱发,腼腆一笑:"我嫌御膳房做得慢,产量既少,难以为众人享用,便准了刘师傅把配方卖给京城一家果点铺......哎,太医!胡太医!"
"咳......咳咳!"
高璐连忙伸手拍抚不慎吞下糖丸、呛得咳嗽的老太医,慢慢引送至对面椅子上坐下。
"殿下......不、不妨事......"胡太医望着顶上的天花板,口中话不成句。
"嘿嘿!您也真是,糖丸好吃,也不用这样急啊!您要是喜欢,以后常去那果点铺买就是!要不我这会儿多送您一包?吉利!"
"不必不必!"胡太医连忙摆手推辞。"我看太子殿下还是卸下铠甲,容下官为您察看。"
"啧!我又不图你那糖丸,为何还要罗唣?"高璐脸色不悦,倔强起来。
"这?!"胡太医无奈之极,就是他多年阅历,也没见过像似小太子这样乖僻之人:时而是无理取闹的顽童,时而又天赋凛然,竟能轻易获解他的独家秘方--虽是一介糖果,也有他集合多年医药之术,精心研制而成(一想到从此成了市井百姓的零嘴,多少有些不快)。
高璐见他还有流连,抬手置于其肩上,面露诚恳之色:"您就别担心了!这身铠甲是我问阿垣他爹--"下巴一挑,指向面前一青年侍卫,对方憨憨一笑。"孟大将军借的,刀剑都砍不进来,何况几块陶片渣滓?"
胡太医回头看一眼那沾沾自喜的侍卫官孟垣,自在心里叹气:"殿下只知器物击伤,却不解那烟毒之害......"
"噢!这个也请太医放心!"高璐往他肩上一拍,嘴角一翘,继而从铠甲下某处抽出一方小帕,上有细绳两根,牵牵挂挂。"我娘吩咐过我,做事的时候一定要将这‘口遮'戴上,无论什么毒烟,总能抵挡一阵。"说着戴在脸上演示起来,正好包住口鼻,看着确实稳妥。
难怪说他怎么只有眼圈一周乌黑,下脸却白净如常。胡太医不禁感慨此物小巧实用,竟有些羡慕起来。
"嘟嗯,呜呜嗯唔......"高璐遮着嘴,嗡嗡说了一席话,胡太医全然不解。
"殿下说,他看到太医您也常做些医药配制,想叫人做多几件送您一些。"吉利立即上前解答。
"这......老臣谢太子恩典!"
"好了!"高璐这时摘下口遮,面色犯难:"再过一会儿我爹娘就要前来训话了!您还是快去把诊断禀报了吧,我洗洗干净、换身衣服好让他们看着省心些。"
"如此,老臣告退了。"胡太医听到这话,也知轻重,看太子也无甚伤势,不再坚持,躬身退下。
"呼!"高璐重重叹气,使劲眨眨眼睛,抽抽鼻子,泪水随即滚落出来。
"殿下!"吉利跟着侍卫孟垣惊呼一声,立刻掏出随身手巾为高璐擦眼。
"娘的!这烟着实厉害!"高璐夺过帕子往面前茶杯里蘸些水,轻轻擦眼,嘴里喃喃抱怨。
"殿下,何苦逞强呢?"吉利和孟垣在一旁看得心焦。"方才让胡太医看看不就好了?"
"呿!等他去告状么?!"高璐擦净眼里,将帕子一甩。"好了!快打些水来,我把脸洗干净!还有衣服!"
"是是!"吉利应承着,一边忙碌去了。
"快!帮我把这东西解下来!"高璐又对眼前的孟垣催促道,对方应承着急忙上前,动手去为他卸下那厚甲。
"皇上皇后驾到--"
然而他二人刚解开一边肩头,只听外面一声尖厉的传令。
"殿下,水来了!快......"
"Fuck你的!"
吉利手一抖,溢出的水泼了高璐一脚,他却不理会对方的叫骂,扑通下跪--
"皇......皇后千岁!"
第二章
"哎呀--"
一声惨叫中,高璐被他娘揪住耳朵拖到屋中间站着,尚未解除的盔甲碰撞得乒乓作响。
"跪下!"皇帝高涉一声喝令,威严无比。
"谁令你说的那话!"皇后不曾理会,一脚踢在儿子小腿上,高璐大叫,其身边之人纷纷侧目不忍。"我说了以后不许说‘F'的字!"又一膝头顶在其臀部。
"Mom!我错了!你停了好么!"高璐满口讨饶,意欲逃窜,无奈被母亲牵住了衣甲。皇后珀希非比一般,乃是高大男子,岂会失手。
"珀希......"如此闹剧般情景,皇帝面色尴尬,伸手拉住皇后劝阻。"有事好生说,莫要动火,伤了身子......还不快对给你娘跪下!"转脸怒斥太子道。
"他从来不许我跪啊......哎噢!"高璐一副无泪的哭相,惨淡无奈之极,甚至对一向严厉的父亲流露出求助眼神。
高涉本想回他一个"自求多福",却想到来此的目的,这才上前奋力搂住珀希,救儿子于水火。周围众人见到转机,也连忙上前一拨扶着累得吁气的皇后,一拨赶到衣衫不整的太子周围像母鸡护着小鸡似的,结果被皇帝一瞪,方才泄气退缩。
"你可知错?"待到终于平静,高涉与珀希并列坐到椅上,对高璐厉声质问道。
"我错了!我再也不说‘F'那个字了!"高璐揪着耳朵,站在二人面前低头回答。
"你......"皇帝一怔,忽而转脸看看皇后,转回垂首摇头。"不说那头,先把重要的讲了!"目光将高璐上下一视。
"啊?!"对方貌似不解。
"今日又做些什么不轨之举?造成如此局面!"一掌拍在那桌案上。
"啧?!"皇后被惊,不满地将他瞪住。高涉轻按其手背,微微颌首,对方亦释然。
"还不速速招来!"对儿子依然严厉并有加。
"什么啊?"
"你这孽子!"高涉将唇上胡须一吹:"整日在斗室里作弄些奇怪,闹得鸡飞狗跳,伤身害体,可曾把父母放在眼里!"
"儿臣知错!儿臣再也不敢了!"高璐搬出惯例的一副惨相讨饶道。
"一派敷衍!朕看你是屡教不改!"
"这话不是您教我的么?"
"你?!"高涉怒指其子:"如此泼赖,跟你娘......"话到此忽然止住,手收回按于桌面,深咽几口,面色才趋于缓和。(心声:我快被你们娘儿俩气死了!)
"你可还好?"皇后听那话头先是不悦,后见丈夫忍气伤心,也不忍起来,轻声劝慰。
"嗯,不妨。"皇帝沉着点头道,继而又向高璐:"你身为太子,业已成年,不知询问政事,就是平日言行举止也毫无分寸,终日顽劣!哪里有什么皇子态度?!"
"我没有玩,我在研制试验啊!"高璐哀声解释。
"强词夺理!你做的哪些都有何用途?!荒废光阴!"
"我造出省力的‘三轮车',还做了‘踩步仪'助五皇叔减肥修身!还有不需水墨炭笔!连爹娘睡觉的弹床都是我设计的呢!"
"你......"到此皇帝竟无言以对。
"嗯嗯!"皇后略清嗓,众人肃穆。
"你做的是好,我知道。"珀希语气颇平静,他非中原之人,慢声讲话时,嗓音中别有一种韵味。"但要注意安全。"抬眼看一遍高璐全身。举起右手食指:"Safety First!"
"是!Safety First!"高璐亦举拇指呼应。
"很好!"珀希会意而笑。
眼看着妻子纵容,高涉手撑额头,灰心叹气。
"璐儿,你也不小了!"须臾,皇帝得空发言:"身为皇太子,日后的一国之君,难道就终日作弄这些什物么?"眉头深皱竟是苦口婆心的语气了。
"有何不可?"
"你!"
啪!这一掌拍在桌面,震慑无比,连皇后都耸着肩,不敢声张了。
"你这无知孽子!你年已十七......"
"我才十六!"
"住口!不得以周岁搪塞逃避!"
高璐垂头,斜眼瞟向他娘,珀希碧眼一窄,哪会给他偏袒。
"朕十六岁时已随先皇入内阁听取议事了!"
"如今入内阁者不是需要年满十八么?儿臣岂能破例?"
"不得狡辩!"皇帝此时竟是怒极了。"你已十七,不知事业,比那些稚儿顽童还劣!就是你母后,十七岁时也已许身于朕了!"
皇帝兀自滔滔不绝,皇后眯目将他盯着,高璐深深低头,自吐舌头。
"......你母后奉行宽仁,对你所行种种不予管束,你不懂自觉,愈发放任!朕看这些过场,是该收拾的时候了!拟旨!"
"是!"宦官瑞喜执笔上前,正是高璐所造炭笔。
"‘太子璐沉溺玩物,不知醒返,即日起拆除其所耽之览博院,灭其恶源......'"
"爹啊--"高璐哀号一声,扑到地上抱住其父腿脚。"儿臣真的知错了!求您别拆了我的lab吧!"
"皇上!"皇后珀希也惊呼着站了起来,上前扯住皇帝衣袖,面色焦急:"请千万不要拆那房子!我还等着璐做出camera和recorder来啊!"(桃:你果然是始作俑者。)
"是啊!我还要给娘做留影仪!"高璐见机补充。
"莫非就留着让你在其中荒度光阴?"被这母子二人上下围困,高涉强压心头乱气,定定神色:"留影之类,朕自会招巧匠为皇后潜心制造,不定比你的更妙!"
"当真?!"珀希转恼为喜,凑上前对高涉嘴角一吻,对方赧然点头,一时间,夫妻亲密。
"我错了!我不再天天进到里面了,我会好好读书,我去听议事,我去......"见到大势就这样去了,高璐顿时嚷得声泪俱下、悲怆惨然,旁余众人看着无不心酸欲泣。
"那个,修建房屋然后拆除实在浪费钱财,还是算了吧!"珀希望一眼泪流满面的儿子,叹气对丈夫道;高璐听他所言,头如捣蒜。
"嗯,皇后所言不差,"高涉直望着珀希,手在他脸上抚画,心不在焉道。"览博院暂时不动。"然后才瞪着太子,恢复严厉:"倘若不思悔改,依旧沉湎,朕着即叫人把它拆得片瓦不留!"
"儿臣明白!"高璐甩着泪水,又是一阵舂米状。
随后,父母把不甚要紧的吩咐了许多,珀希再告太子不得言及粗口。高璐哪敢坚持,点头称是;临走之时,将方才的糖果送不少给母亲,这才强作欢喜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