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冷青云的耳朵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凭着这颗痣认定杀人凶手就是我或者是寒飞叶呢?
不知道是偏见还是心里作祟,我总不由自主的将寒飞叶同李诵描述的送钱之人联系在一起。寒飞叶出现,
我便遭受不白之冤,还无巧不巧的被人易容成了花匠的模样,一切悬疑的根节都有意无意的朝寒飞叶的方
向延伸而去,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最想做的是便是抓着寒飞叶使劲的摇晃他,直到他把所有的疑团背后
的事实都解露出来。可此时,我明知道事情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他如鬼魅般在
冷青云身边徘徊周旋。
乍然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我突然的害怕起来,如果李诵不曾送我那方金印,又或者那天被刑求之时金印没
有从衣衫间坠出,那我此刻恐怕早已是一缕孤魂,独升离恨天了。人,果真是矛盾而虚伪的,虽然早就有
驾鹤西去的认知,我心中却难舍一线存活的愿望,尤其近日来,这愿望已经渐渐发酵,膨胀了起来。甚至
我会经意不经意的想起夜麟曾经说过的话:"有救,但是救得你,便要害那一人......",那一人究竟是何
人......
"你在发什么呆?"
一个爆栗敲在了我的脑袋上,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我揉了揉头顶,方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李诵那张
乌漆抹黑的脸离我鼻尖只有寸许。我借着月光,将他的新面目看了个仔细。他易容之后的模样比起我来更
是怪异之极,狭长如凤目一般的眼睛如今只剩绿豆般大小,黑瞳在里面骨碌碌的转动,叫人难以看出是何
种情绪,上唇被两只突出的假暴牙顶起,说话间哧哧带风。据说这扮相还是他强烈向夜麟要求的,不过猜
也知道,除非是他自己的主意,单凭尊敬他如神祗的夜麟是不可能将市井小贼的形象加著在大唐皇储的身
上。
"我在想,我们应该监视寒飞叶的一举一动,他的身上,实在有太多不可知的事实。"
"那好,我们这就去。"说罢,他便抓着我的手作势欲跃上屋顶。
"你......"我顿住身子,站立原地,轻叹了声,他雷厉风行的思维模式,有时候我是真的跟不上。
"做什么又不动了?"他回过头来看我,眨着几不可见的弹丸小眼,我必须屏息凝视才能勉强分辨出他睁
眼闭眼的动作。
"我过去所住的‘月榭居'就在此院的隔壁,大门敞开,直接走进去便可,何必上屋顶?"
"你该早说啊。"他松开了抓住我的手。
"我以为你知道。"
"我这两天哪在这府里呆过?废话少说,快走吧!"
回到了曾经住过的房间门外,眼见大门紧闭,我忽然百感交激,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只听得李诵在我身后
道:"寒飞叶,不在屋内。"
我顺了口气,低声问道:"你怎知?"
"没有呼吸的声响。"
"许是睡的极轻。"我一向睡眠也是清浅无声,并不认为有何不妥之处。
"我的听觉,与你的不同。"
他此话我倒是相信,也叫我想起了半年前在相府里得见的唐朝一品大将雷明勋,那时他仅凭脚步声就怀疑
我不是寒飞叶的本领,叫我一直佩服至今。也由此得知,武侠小说中所描述的听音辨位之术并非随意杜撰
。
李诵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但见床上被子微微隆起,大步上前,掀起一看,果然是一只玉枕。
"走,我们追他去看看。"我跟上前去,重新将被子覆上玉枕,恢复成了我二人未来之前的样子。
"追?"李诵似是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他的被子还是热的,应是走了不远。"我抚着指间余温,步出房门道:"这里地势甚高,我们上屋顶看
看四周是否有人。"
"搞来搞去不是还要上屋顶。"李诵声音中透出些许得意, 话音未落,便抱住我的腰,一跃而起。双足
踩于屋顶的瓦片间,咯咯有声,随想起小时侯曾经在修道院的旧屋顶上来回蹦跳玩耍,踏破瓦片无数,被
爱拉修女追喊咒骂的旧景,不由得一阵鼻酸。
"你看到了什么?我觉得府东的小竹林中似有动静。"李诵扶着我在屋顶上蹲下。
"我倒觉得府西的花园里好象有人。"我不是故意和他作对,只是花园的人影更加的清晰一些,竹林里我
却看的不怎么分明。
"那好吧!分开行动,我去竹林,你去花园怎么样?这里离花园近些。"
我点头同意,李诵便抱起我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我怕时间长了有变,于是加快了脚步朝西边的花园中小跑而去。
第八章
我点头同意,李诵便抱起我从屋顶上跃了下来。
我怕时间长了有变,于是加快了脚步朝西边的花园中小跑而去。
府中小路蜿蜒曲折,路旁细竹林立,树影辍辍,微风扫过,沙沙作响,掩盖了我行走的声响,纵使这样,
我也尽量的压低脚步,怕的是万一对方不巧是个练家子,那我的命可能立时休已。终于在花园的不远处,
听到了断续的交谈声,于是我忙闪到一假山后,慢慢蹲下,做起盗听的梁上君子来。
"相爷......"
人声传来,我心一惊,原来花园中的人并不是寒飞叶,那柔柔腻腻的嗓音我丝毫不陌生,是冷青云的挂名
侍妾柳青青。而她口中的相爷自是冷青云了。我心中暗叫不好,练武之人的听力我已经见识过了,十之八
九,冷青云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但我仍旧一动未动的伏在假山后。
"相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青青知道您这几日心情欠佳。可是,青青自从跟了您之后,无名无份,也和相
爷您无夫妻之实,每日独守空闺,却不见您的垂怜,只能以泪洗面。青青的日子过的也很艰难啊。呜......
"听到哭声,我才记起她常常浓妆艳抹,不知这一哭,脸上的胭脂水粉会不会花掉。
"你半夜时分将我约至此地就是要说这个么?"冷青云的声音冰冷没有温度,仿佛眼前女子的终生幸福与
他并无任何干系。我没有见过如此绝情的冷青云,我眼中的他是个重情重义,急他人之所急,苦他人之所
苦的国之栋梁。
"难道我小女子的幸福就轻如鸿毛,如此不被大人看重吗?"
"那我还你自由,你另觅好人家如何。"冷青云此话说的不甚诚恳,甚至搀杂了些许讽刺的意味。我不免
有些同情起柳青青来,错放真心,害苦了自己。
"我不要。"柳青青回答的急切而颤抖,想是爱煞了眼前男人。
"不要吗?应该说是你不敢吧?"
"啊?相爷这话从何说起呢?"柳青青声音竟然有些虚弱和气喘。
"你心中自然明白,你是受了谁的命令才被送到这里来的。"
"青青当然是皇上御赐给相爷的奖赏啊。"
"我不想再陪你演戏了,你是受白客的命令才被送到我这里来,皇上御赐不过是白客的一个幌子罢了,你
一直都在监视我相府的动静,我早已知道。留给你报信的情报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所以你现在对于白
客来说,已是可有可无,他随时都可能会取走你的性命。我本想,你不过是个权势斗争下的牺牲品,便让
你在府里暂且住着,没想到,你,仍是不肯安分。唉--"冷青云说完,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我知道,
他叹的不是柳青青,而是昏庸无道的一国之君,媚主欺下的佞臣和摇摇欲坠,汲汲可危的大唐的江山社稷
。
"相爷,呜......"只听得扑通一声,似是重物坠地。"青青早就有弃暗投明之意,相爷德行高尚,为国为
民,小女子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害相爷啊!这些年,小女子眼见相爷为大唐社稷劳心劳力,身边却
没有一个知寒问暖的人,原先还有那个姓寒的少年伴着相爷,相爷才得见一丝欢颜,如今他又无端端的消
失了。相爷整日郁郁寡欢,臣妾看在眼里,痛在......"
"你说什么?你如何知道现在的飞叶已经换人了?"冷青云突然变得急切起来,"不要跪着,站起来说话
。"
"青青不是傻子,现在的寒公子虽然和原来的长相相似,却有着两极的性情,异样的眼神......"
"你倒是聪明,相府中恐怕再没有其他人发现此事了。翠娘死的那天,他就不见了,我暗下里一直在找他
,却无所获,其实,一直都知道他不是寒飞叶,可是我不愿承认,我怕承认了,他会......"他说到一半便
停了下来,仍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蹲在假山后头,听了半晌,此刻已是忍不住的泪流满面,只是怕弄出
声响来而不敢动手擦一擦。原来,他都是知道的,是我这里自以为是的小看了他。
"你,走吧,既是聪明之人,就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要再出现于我眼前,否则,休怪我无情。
"冷青云的声音疲惫而沧桑,就连威吓柳青青也是平淡无力,即便如此也足以震慑他眼前的女子。
"相爷......,呜......"柳青青迟疑了半晌,便哭着跑开了。我想,虽然身为白客的卧底,也许她是真的爱
上了冷青云,毕竟每日面对这样一个奇伟俊挺的男子,想不动心也是极难的。爱上自己的敌人,是实实在
在的痛苦。
花园里此时只剩下冷青云一个人,我从假山的缝隙中,看到他举头仰望着寒怆的未满之月,负手而立,久
久未见他的身体挪动半分。
"你曾经说你不叫寒飞叶,叫寒知秋,我已记住了你的名字,可是,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见此景,我胸腔之中悲怜,酸楚,疼痛一并涌上,只得努力的憋住自己的抽气声,任泪水朦胧了双眼,又
滑下两颊。
"到底是谁?在后面不停的哭?"心烦不奈的叱责声乍然在头顶响起。
月光如蓝纱笼罩,我睁大眼睛,从石头缝隙中已见不到冷青云的身影。转过头,见到面前不知何时立着一
双皂靴,顺着皂靴向上抬头望去,是冷青云低垂的脸,月色昏暗,隐约可见他眉间微微皱起。我揉了揉眼
睛,站了起来。
"这么晚了,你蹲在这里哭什么?"冷青云不再看我,只是转过身,背着手,从假山后缓缓走出。我也在
后面跟着他边走,边将心中早已编好的台词说了出来:"小的半夜起身小解,看花园中有人,还以为是小
偷,于是跟了来,没想到是相爷,小的就没敢做声,谁知道,竟让小的听到了不该听到的,小的一时害怕
,便哭了起来,相爷饶了小的一命吧!"
我知道冷青云不是那种心狠手辣,动不动便要杀人灭口的人,所以编出如此理由,好让他觉得我是一胆小
怕事的庸才,从而不会将我放在心上。其实我刚才有一股冲动,想要和他相认,可是思及自己来日无多,
没必要再给他徒增一些无谓的烦恼,索性三缄其口,打消了念头。干脆就让他以为我无端的失踪了,倒也
是落个清净。
"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只是你不要对人说起就行了。"冷青云转过来面对着我,他背对着月光,
我瞅不清他的面孔,难以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但是我知道他在借着月光打量我。
"你的眼睛,很象一个人。"说者无意,听者惊心,我只得按耐住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脸上不敢露出
半丝异样情绪。
"小的不知,自己的眼睛到底象谁。"我装出一副懵懂不解状,用手搔了搔脑袋。
"一个知己,可是几天前失踪了。我想你刚才也听到了,是个叫寒知秋的少年公子,他长的和现在府里的
寒公子,一模一样。"冷青云看着我,戚苍的笑了下。
我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府里的下人说这些,却也不敢多问,只得回道:"小的才来两天,还未见到寒公
子,寒知秋公子和寒飞叶公子都姓寒,还长的相仿,难道是双胞兄弟吗?小的长的这么丑陋,听说寒公子
是仙人一般的相貌,小的怎么可能和他长的相象呢?想是相爷过于思念故友,乍见小的出现,才会将小的
同寒公子联系到一起吧。"
"不是双胞兄弟,却长的极象,那时他几乎每天都会向我报备一遍他的名号,并且告知我他不是寒飞叶。
"提及此事,冷青云笑了两声,而我不免脸上一阵躁热,幸亏有假面遮挡,光线也暗淡。
"初见时我也以为是同一个人,后来我却能够清楚的分辨他和飞叶的不同,因为他虽然很聪明,却是个极
善良,刚直的小家伙,但也很刁钻,古怪,有时还倔强的叫人无奈。这与飞叶的个性大相径庭,却同我的
儿子真儿的个性相似,果然是一物降一物,真儿见了他处处落于下风,只得对他俯首帖耳。"他似是看着
我,视线却落于我身后的某处,象是回忆,又象是在做梦一般。
"呵呵,你是没有见过他,如果你见了他,也会喜欢他的。这府中的人与他的交情都很好,他对每个人都
很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的"好"字,几乎听不到。他微微垂低了头,半晌没有抬起。
我静静的听着,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没有落下。
"如果寒公子知道相爷对他的思念,他肯定会非常的高兴。"
听到我的话,他笑了笑,但很勉强,顿了顿,随后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我想起来时新起的名字:"小的叫,子良。姓,仇。大人叫我阿良就行了。"
"夜深了,你回去吧。"冷青云朝我摆了摆手,我朝他微弯了下身子,转身欲走,随即又停住,回头说道
:"相爷也请早些休息,更深露重,相爷要保重身体。"
冷青云没有回答,眼光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苍穹如幕,除了隐约的树影,什么也看不到,想是又陷入了沉
思当中。
夜风突起,凉意袭来,我不由得寒毛微竖。冷青云的发丝和衣袖在风中飘荡翻飞,而他仿若浑然不觉瞬间
的气温下降。我咬了咬唇,褪下自己的粗布外衣,轻轻的替他披上,然后匆匆的走出了花园,再也不忍回
头看上一眼。
刚回到仆人房的门口,我便看到院中央的石凳上站着一个人,正向我用力挥手,不用看便知是李诵,我走
上前去,仰起头定定不动的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你怎么啦?"李诵从凳子上跳下来,用手指捣了捣我的面颊,低声叫道:"怎么是湿漉漉的。"
我抬起双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任眼眶中续存的泪水,慢慢滑落。
"我见到他了。"
"谁?"李诵被我突来的动作弄的不知所措,只能用双手环住我的后背,轻轻的拍着,和哄小孩子睡觉一
样。
"冷青云。在花园里,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不是寒飞叶,他一直都在找我。"我哭里还带着笑,被混乱
的情绪所控,我此刻同傻子一般。
"这样你就感动的流泪了?"李诵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失望。"我会很伤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