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双歉然道:"我只记得被凤叔叔救起之后的事,真是对不住。"
谢瑜呆呆地道:"好不容易见到哥哥,哥哥却失去了记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
他眼底尽是悲苦,卫双不由得一阵心恻,柔声道:"失去那些记忆,又有什么打紧?小瑜对我再讲一遍就是。"谢瑜这些年来从来不知欢乐滋味,卫双打定了主意,绝不让他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绝不让他再经受一次打击--纵是陌生人,我也要与你血浓于水、兄弟情深。
斜倚在卫双身上,汲取着他的温度,谢瑜仰着头,轻叹道:"那我细细讲给你听,那时我笨的很,还是你把我推到树上的,也就是在那棵榕树上,你陪我仰望天空,陪我看远处山水黛色,也就是在那里,听到母亲质问父亲为什么不把凤教主的儿子要过来,说他在苏家受了很多苦......"
卫双一惊,仍是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肩膀,谢瑜继续道:"父亲不愿,道如此平白无故把那孩子要来,更是惹得旁人怀疑,也就是这时哥哥伸头偷听,身子一歪,我惊叫起来,父亲母亲就都出来了,也就是那次哥哥替我挡了鞭子......哥哥......"他埋在卫双肩窝,泣不成声,眼泪渐渐浸湿了衣衫。手中的茶已喝了一大半,将杯子放在旁边,卫双环着他无声地安慰着,心中尽是怜惜--小瑜这些年来,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谢瑜的呼吸慢慢平复,卫双轻轻拍着他的背,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凤叔叔的那个儿子,定然就是苏家四少爷苏韶容了,这事蹊跷的很,可千万不能让师傅知道。
衷情难诉空自舞
谢瑜本想让卫双至谢家宗祠认祖归宗,重用了谢瑾之名,卫双却道本来母亲入门便是小心翼翼,如今又何必大张旗鼓?族中老人定是自视正直、实则迂腐,定要仔细探究了卫双来历,水月教的身份是躲不掉的,又何苦让他们旧事重提?
母亲出身水月教,本为谢瑜平生恨事,如今哥哥又是水月教之人,谢瑜稍稍迟疑,仍有坚持之意,卫双却道:"难道我换了名字,你就不认我这个哥哥?"
一句话把谢瑜堵回去,自此也不再提,吩咐了下人只喊他"卫公子"就好。他这些日子天天至卫双处嘘寒问暖,殷勤之至。天山雪莲是每天必备的,卫双亦知雪莲珍贵,曾不安地问过价钱,谢瑜只是笑笑,脸上风清云淡。
配制的半成解药已快马送至扬州风梦楼,卫双也就气定神闲地在常德住了下来。此地风物异于苏杭,亦别有一番意趣。
武陵源虽仍在,桃花却已凋零,原有冶游之人亦远走不见。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想来是指此时。
卫双轻叹道:"九叔号称湘楚第一剑,虽是久病在身,风采已是常人难及,那九夫人也是位难得的好女子,可惜是再也见不到了。"
谢瑜笑道:"哥哥想他们做什么?有小瑜陪你还不够么?"他展颜一笑,眉眼间尽是小儿女的天真。
卫双神往地道:"谢家照月十三剑,在九叔手中,才真是有光华倾天之势,小瑜要到他那个境界,应当还须几年。"
谢瑜赌气,脸便转向了一旁,闷声道:"原来我剑法低了,连为你解闷都不配,明日派人将九叔请回来便是。"
卫双看的心疼,拉了他坐在草地上,悠悠道:"不过是想念故人,才这么提上一提,人已走了还请他回来做甚?让他回来对付你?你当我不懂这世家大族的事?便是没见过,也听说的多了!"
这话自然是将自己放在首位了,谢瑜心里一甜,便道:"故人倒有一位的。"不等卫双说话,便喊了小厮去谢府传话,教翩翩过来服侍。
卫双回想起那个快嘴慧黠、惹得李洛无限遐思的小丫头,不由得笑了笑。随手捏着青青碧草,又怅惘道:"说起来我倒想起了上次随我来常德的同伴,可惜现在回不了扬州。"
谢瑜安慰道:"武当近日是新掌门登基大典,随后定然还有诸多事宜,那些人哪顾得上咱们?等风声过去,咱们寻着日子回扬州便是。"
卫双点头笑道:"也好,我还说要将你带给师傅他们看呢,凤叔叔喜欢你,师傅肯定也会喜欢的。唉,只可惜五爷已去,想再请位医术通神之人配药却是不能了。"
谢瑜本是满心欢喜,这时脸色却白了一白,轻轻道:"你还是怪我迫走九叔,逼死了五爷。"
卫双这心惊自己说错了话,忙笑道:"小瑜不要多想,我怎会怪你?方才我已说了,这世家大族之事,我是明白的--再说这世间,本来便是你死我活的事。"人终归是要死的,早一日晚一日又有甚么分别?红尘多难,众生皆苦,这世上每一个,都是可怜人。
谢瑜恍惚道:"伤了凤教主,也是我的错--哥,你一直都不满意我,是不是早晚有一天,你会再次离我而去?"
卫双摸了摸他的面庞,恳切地道:"小瑜,我不会离开你,你放心。"这个弟弟,是别人给自己的任务,也是上天的恩赐。
谢瑜道:"你发誓不会?"
卫双坚定地道:"不会。"
谢瑜睫毛垂下,低低道:"誓言也有成空的一天,你曾说过永远不会抛下我的,不还是一走多年?"
卫双温言道:"那我就发个誓给你听:若是我做不到,就教我死在这武陵源上。"他料定谢瑜定会着急着来掩自己的口,却见他抬头道:"那好,哥哥若再抛下我,我上天入地寻你,都要把你带到这武陵源来。"
卫双点头应了,只见谢瑜睫毛上还沾着泪珠,本来只当他是个别扭的孩子,这时却看的想笑,将他往身边搂了搂,柔声道:"你放心便是,小瑜平日甚是威严,怎么如今却是一付受尽欺负的样子?"
谢瑜往他身上贴了贴,却不答话,卫双再去看他,他已闭上了眼睛小睡。轻柔地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浅浅泪痕,卫双召手唤来小厮,拿了件长袍为他披上。
晚风中山旷林秀,天色淡淡似是着了胭脂,卫双遥想前世今生,觉得这个世界委实待他甚好--或许,只要不是要求太高,在哪里都是好的。
师傅有凤叔叔相互依靠,青哥守着往事就已满足,苏云非他,手握权势便会忘了寂寞,就是静寻,他也有他的事业。卫双轻轻一笑,不知静寻现在情况如何?他一向是波澜不惊、镇定自若的,这次却为自己凛然而出,若是知道自己武功被废,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还好,他没有能力一剑挑了武当。想着曾与林下与静寻两心相许,卫双又愁闷起来,就如小瑜所说,誓言亦会成空--静寻他,也是个让自己看不透的人。
人人都另有爱重之事,需要自己的人,或许只有倔强而又脆弱的小瑜了。
小瑜动了一动,卫双回头一看,袍子已被他掉在地上,眉头还紧皱着,似是感应到卫双看他,他睁开眼睛眨了眨,又歪头睡去。
卫双叹了一口气,将袍子拿起盖好,看看身边人,再想想心底事,此时眼前只有那方才双璨若星辰的眸子。
翩翩已经到来,谢瑜吩咐了她好好照顾卫双,便匆匆赶往谢府--一切示意虽有萧珏,但亦须他这当家之人前去打理。
树影稀疏,卫双躺在老榕树下的藤椅上,挥着长鞭向上打去,看着叶子纷纷扬扬--泥里来泥里去,尘归尘土归土,亦有风流别致之感。
卫双神情疏懒,眉眼淡然,翩翩托着腮在一边看的痴了,见得卫双将鞭子放在一边,才笑道:"这一会公子就累了?我瞧公子这几天气色虽好,脚下却有些虚浮,莫不是身体不适?"
卫双随手捡了两片叶子,放在眼上遮挡阳光,闻言笑道:"多谢了,不过是有些乏力,想来是过几天就好的。"
翩翩仍是痴痴地看着卫双,钦慕地道:"公子易容之时,翩翩就觉得仿佛在哪见过,原来竟是如同少主一般,都是一样的俊气。"
卫双温和地道:"易容也不会与本来相貌相差太远,你天天对着小瑜那张脸,觉得熟悉也是理所当然。"
翩翩歪着头道:"公子与少主容貌虽然相似,但就是穿了一样的衣衫,翩翩也看得出其中分别。"
卫双坐起身来,笑道:"说来听听?不过最好别说眼神什么的,太过缥缈,谁又一眼看的出了?"
翩翩道:"少主是冰火两重天,公子想必也看的出来。"见卫双点了点头,她继续道:"公子待我们都是极温和的,无论是什么人,公子都是含笑相对,但是翩翩要说,便是此时翩翩死了,少主想必还会念两天翩翩的好处,公子却是会伤心悼念的,只是这悼念如佛家怜悯众生,却不是因为翩翩伺候了公子几天。"
卫双楞了一楞,这是首次有人这样说他,虽觉浑身不舒服,却还是点了点头。
翩翩笑了笑,眼里却有些自伤之意:"公子如此多情,等于无情,还不如少主对事用情之深,不过翩翩仍是喜欢公子的。"
卫双勉强笑道:"按你这么说来,我倒真是个无情之人了,又有什么好?"
翩翩道:"公子若有一天真正爱上哪位姑娘,那位姑娘定是有福气的,公子待她定是柔的要滴出水来。"翩翩垂下了眼睑,就是公子明白了自己心意,那位幸运的女子......也不会是平淡无奇的自己。
卫双起身道:"小丫头当真伶俐,小小年纪偏生有恁多道理。忙了一天,你也去歇着罢,我回房睡会。"
呆呆地望着他飘然而去的身影,翩翩冲着自己笑了笑--没事,我只要看见他笑就好。
醒时无言烛花红
华月初上,入夜时分,凉风袭过,垂至窗下的叶子哗哗作响。
卫双走过去将窗子掩上,躺在床上看那静静的沙漏,看沙子一点点流逝,抬头又见红烛高照,烛影明灭中,一切都恍惚起来。
"公子若有一天真正爱上哪位姑娘,那位姑娘定是有福气的,公子待她定是柔的要滴出水来......"
翩翩的钦羡而诚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卫双轻轻一笑--自己这生,又怎会再爱上甚么姑娘?就是天姿国色、温柔大方,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眼前闪过崔静寻带笑的眼睛,那人温暖坚定的拥抱,轻轻柔柔的叮咛--纵然他是个看不透的人,也不至于不信他这片心意。柔到滴出水来,可不是在说他对自己?
就算是最终,千般情意终付流水,那也只是自己认错了人,又与他何干?
人若给我一分好,我必还以十分。
卫双的脸上露出一个安宁的笑容,却透着丝丝悲凉--若是静寻骗了自己,自己能否做到心平气和?苏云非,那是温柔相待却无真心的人,自己可以慢慢遗忘,不过是萍水相逢,难道要怪谁错待了谁?
--可是静寻,他不一样。r
生死之境,男儿豪气,相视而笑两心知。
床头的沙漏仍是不声不响,卫双辗转难成眠,瞪着眼睛望着窗外,手紧紧地揪着被子。
月华如水,淡淡地洒在身上,而心中,却是彻寒如冰。
如果,只是如果,静寻背叛了自己,自己还能不能向方才那样微笑着说:"无妨,原本就没有谁欠着谁。"
多情似无情,无情最多情。
卫双轻叹一声--原来,自己所有的不在乎,所有的平淡如水,所有的宽恕以德,不过是,没遇见那个人。
那个令你欢喜却又被你苛求的人。
有着包容的温存,却又有着小心翼翼的窥视。
烛泪一滴滴慢慢落下,暗红的微光中,浮出静寻真挚的笑容来,眼里却有着不被信任的哀伤。明知是幻象,卫双仍是不由自主地道:"对不起......"
这话一出,才恍然惊悟--静寻早已与自己有过约定,便是他另有爱重之事,亦无可厚非。若是连他都不信,这天下岂不是再无可信之人?
男儿国如家,谁不愿谈笑间风云变幻、挥手便令这天下臣服?
只要与他两心相知的,是自己;
同他携手踏遍这秀丽河山的,也会是自己。
卫双微微一笑,对自己方才的愁怨就有了些鄙夷的心思:江湖风云天高海阔,自己却终日守在这小院子中,无所事事,怎么却如那些小女子一般有了如许心事?
--便是你爱了他,须知你卫双仍是那笑看风云的好男儿。
--就是为情丝缠绕不可自拔,亦要留有心中一片清明。
将丝稠薄被往身上拉了拉,安静地闭上眼睛。
或许明日该再去武陵源中晒晒太阳--带着这个念头,卫双沉沉睡去。
夜色寂寂,万籁俱静,似是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却见一个与暗夜沉为一体的黑色身影轻轻推了门。门是从里面闩上,黑衣人一皱眉,嘟囔道:"在家里还会有危险,锁着门做甚么!"用了巧劲轻轻一振,那门就应声开了,一缕微风飘了进来,烛光摇了几摇,稀疏的影子落在床上那人脸上,更显出一种蒙胧之美。
这黑衣人正是今日去了谢府的谢瑜,他本已睡了,却是心浮气躁,也不管已是夜半,匆匆地就跑了回来。呆呆地立在床前,看着卫双平和的面容,他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摸,又赶紧把手缩了回来,又犹豫着把手贴了上去,轻轻描画着与自己相似的轮廓。
卫双呼吸平稳,脸上还带着些笑容,谢瑜看的痴了,三下两下把衣服除了,也钻到了被子里。
卫双只穿了件薄薄的亵衣,谢瑜颤抖着探入他衣服下面,卫双似有所觉,一个翻身,谢瑜的手被无情地晾在那里。
谢瑜张了张口,不甘心地继续摸去,却听卫双道:"夜深人静的,你不去睡觉怎么却在这里缠人?"
抬头便见了一双深如子夜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谢瑜嗫嚅道:"我,我......"没料到他会这时醒来,想找着什么辩解,却说不出话来,看看自己的手还搭在那里,忙收了回去。
卫双好气又好笑,见谢瑜垂着头侧躺,柔韧的脖颈现出单薄的可怜来,不禁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不是在谢府歇下了?"
谢瑜低低道:"本来是的,可是又怕你突然不见了......"他猛地抬起头来,急切地道:"你不会离开是么?"他的声音渐渐消沉下来,慢慢道:"珏说,你有你的风梦楼,又在扬州住的惯了,早晚会离开这里,是么?"
卫双安慰道:"就是在扬州,你也可以随我一起,你若是离不开谢家,我寻个日子再回来看你便是。"
看着这个孤单倔强的孩子,卫双露出个苦笑。如果在乎了,便要有这种自知--即使那人远在天涯海角年复一年,你也要相信,他终会再来到你身边。
若是不能确定,若是终日担惊受怕--小瑜,若是这样,我情愿你不爱这个哥哥。
红烛黯黯,谢瑜模糊的脸上有了一丝凄楚,自言自语道:"珏说的没错,你还是要走的,你还是会抛下我,"他突然一笑,眼底已有了决绝的凛意,英气的面容多了一种极致的妩媚,他慢慢靠近卫双,唇已贴到卫双脸上。
这气息中有种娇软的天真,卫双一个闪神,已被他拥在怀中,眼见他又要吻到自己唇上,卫双身子往旁边一偏,沉声道:"小瑜!你这是做什么?闹够了没有?"说罢伸手便去推他,哪知身子被谢瑜紧紧搂住,却是动弹不得,只觉浑身乏力,勉强抽出只手揉了揉额头,仍觉昏然欲睡。
谢瑜轻笑道:"哥哥忘了第一次见我时同我说的那些话?也就是那时我才知晓,原来男子之间,也可以有这些事。"
他温热的唇贴在卫双裸露的肩上,吻了几下后,又轻轻咬了几口。手仍在卫双胸前慢慢揉捏,他手法甚是稚嫩,却另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将衣服扯下,见卫双软软地倚在自己怀中,他抬头微笑,柔声道:"哥哥,只要真正拥有了你,你就永远都离不开了,是吗?"
卫双被他这几下摇晃,浑身就像是要散了架,连手都抬不起来,再想起翩翩说自己脚步虚浮,这才明白他并不是一时起意,竟是早有图谋了,不由叹息道:"我是你哥哥......你为何总是不信我?"他幽深的双眸直视谢瑜,轻轻的叹息在这无边的夜色中慢慢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