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下朝的时间,小人儿等在连接正殿和御书房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地看到衣着龙袍的男子走过来,小家伙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嘴里说着:“欣晟给大伯公请安!”动作却和请安完全无关,直接被抱在了怀里。
男子在嫩嫩的小脸儿上亲了一口,微微挑着眉梢道:“小乖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大伯公,不想大伯公是不是?”
小家伙嘟着小嘴道:“才不是呢!小乖特别特别想大伯公!”
男子忍笑:“噢?哪里想啊?”
小人儿比比胸口道:“这里这里,扑通扑通地想!”
旁边的衣着太子服的少年笑道:“是啊,你那里是扑通扑通地响!看到大伯公眼里都没有旁的人了,可见是真想!”
欣晟小爷委委屈屈地趴在自家大伯公肩头,唤道:“小叔叔……”心里却强烈地鄙视着,小气!什么醋都吃!哼!
隔辈亲的男子很明显地一面倒了,轻轻拍着小孩儿的后背:“大伯公也最想小乖”,扭过头看着太子殿微笑道,“今天好像不是休息的日子吧?”
少年耸耸肩道:“好好,儿子认输,这就去上课!”随即叔侄俩在男子的视线之外互做了一个鬼脸,才分开。
十
遗传这个东西是很微妙的,那些儿子就宛如父亲的翻版一般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
当年的林贝勒留居皇宫时,几乎每日都会在御书房帮忙分分折子,闲暇时也会在旁边读书练字。而若干年之后,欣晟小爷在御书房的时候,也像模像样地握着根毛笔坐在自家大伯公旁边写写画画。
明明从三岁就开始进学,小孩儿握笔的姿势却还是满把抓,不过当下这种认认真真的模样也不失为一个乖小孩儿。没过多久小孩儿大功告成一般地放下笔,趁着男子看好一本折子的时候,一脸兴奋地把自己的作品递过去,问道:“大伯公,好看吗?”
男子端详了下,浅笑地喂了小孩儿一块点心,夸奖道:“嗯,这只小猴子画得不错,像模像样的!”
小孩儿咽下点心,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委屈地道:“大伯公,那不是小猴子,是小乖画的小叔叔啦!”
男子一怔,又仔细地看了看,果然“猴子”似乎还拿着一柄折扇,搔搔鼻梁,笑着揉揉小孩儿的脑袋:“也有点儿像,小乖再继续努力吧。”
小乖很好哄地点点头道:“好!”叼着块点心继续下一幅了。
又过了一阵子,当小孩儿拿着第二幅佳作来询问时,男子吸取了教训,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会儿,可怎么看都是一只笑得很狡猾的狐狸,最后还是问道:“小乖,这幅画的是?”
小孩儿毫不犹豫地答道:“是阿玛,笑得很开心的阿玛,小乖画得像不像?”
男子嘴角抽搐了下,却还是鼓励为主地笑道:“嗯,小乖的画很有想像空间。”
得到赞同的小孩儿眉眼弯弯地露出小白牙道:“那,小乖接下来画一幅大伯公好了!”
刚刚拿起笔,又抬起头看了看日影,道:“大伯公,小乖想去找小叔叔,小乖下次再画好不好?”
男子不知为何似是松了口气一般,大大方方地放行了。
没错,小家伙之所以没一开始就跟着太子殿,是为了躲过太傅的语重心长。这会儿也过了午,小孩儿便直奔习武场。
即便是艳阳高照,习武场上的两个少年还是照常自行活动筋骨,练习的是这几天学的剑法,当然也没少加入自己的发明创造。日积月累,两个少年的功夫自然也精进了许多,可小孩儿看着热闹的同时,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却是:嗯,还是我家师父舞起剑来最好看!
等到两个少年停下来,小破孩子相当小大人似的鼓鼓掌道:“还不错,下次还要继续努力,再熟练一些!”结局却是被自家小叔叔敲了脑袋。
太子殿微微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教育着小孩儿道:“见过那么多小孩子,还没有哪个像你娃娃脸得这么彻底的!每天每天地偷懒耍滑吃点心,你就不怕变成球啊?”
捂着脑袋的小人儿一脸地可怜兮兮:“才不会呢!”
太子殿挑眉:“你怎么知道?”
欣晟小爷一脸地义正严词:“因为小叔叔都没有变成球啊!”
旁边的少年终于笑喷了,十七岁的李赫愈发挺拔俊俏,根据“笑羽金来”主要成员的研究,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海贝不喜欢点心,所以早早地就没有婴儿肥了。李赫折了根树枝走过来,递给小孩儿道:“小爷也来一段,别让某些人看扁了!”
小家伙点点头,先拿出怀里的点心交给李赫保管,随后像模像样地比了几个剑招。其实欣晟小爷并没有开始正式地学习剑法,只是有看自家师父练剑的习惯罢了,所以这会儿也能照猫画虎地比划一阵子。
这时教习师父终于出现了,等小孩儿停下动作之后,立刻鼓励道:“果真是名师出高徒,欣晟小爷年纪轻轻,用的招式倒颇为复杂!”
而太子殿却再次搅局了,咧咧嘴道:“是不是复杂到师父都没看出是什么招式?”
还没等教习师父回答,小家伙却扬起头道:“没错,这正是我自创的功夫,初步定名笑羽金来!”而这时小孩儿也终于回想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声情并茂地述说了帮会大赛的事情,又开始鼓动自家小叔叔出门,“这可是江湖盛会,现在还在师公那里内部筹划中,据说,几十年才举办一次,小叔叔,错过了这次,下次可就要等到胡子都白了,当然小乖倒是还年轻,没有关系……”
太子殿沉默了,倒不是因为朝如青丝暮成雪的感慨,算起来,确实也有两年左右没有出门了,自家二叔曾经举例说明过,人要经常出去走走心态才会年轻,不能总是宅在一个地方,否则就会老气横秋的。说话的时候,德亲王还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家老哥和自家儿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小人儿这时却叫起来:“啊!我忘记去和阿玛汇合了,总之小叔叔,你考虑下吧!”随即蹦蹦哒哒,兔子一般地离开了。
师徒三人怔了下,李赫搔搔鼻梁道:“真的很急啊,连点心都忘了。”
太子殿轻哼一声:“普天之下,那小家伙估计也就只怕他家阿玛一个!”语气中却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教习师父和李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和某人真像啊!”
十一
都说小孩子单纯,其实小孩子的心态常常是很矛盾的,比如眼下的欣晟小爷一路上都在心里暗暗祈祷着:最好阿玛也忘记了,自己先回府了。
而当小孩儿到达指定地点,真的没有见到自家阿玛的身影时,却觉得有点儿小失落,撇撇嘴嘟囔道:“什么啊,让人家来找他,结果自己走掉了!”完全忽略自己迟到了两个多时辰的事实。
正在小孩儿一心一意“讨伐”自家阿玛时,小小的身子却腾空了,当然不是小孩儿突然长出了翅膀,或者学会了轻功,而是某个被念叨地打了两个喷嚏的可怜贝勒爷出现了。
男子点点怀中小孩儿的鼻尖:“嘟囔什么呢?”
小家伙转转眼珠,嘟嘴道:“阿玛,小乖等了你好久哦,腿都站酸了!你让小乖来找你,怎么可以自己走掉?”
男子挑眉问道:“你等了好久?”
小人儿一本正经地点头:“是啊,是啊,一下早朝小乖就来了!”
男子揪揪小孩儿的耳朵,淡淡地道:“这倒是奇了,阿玛一直在那个亭子里都没看见你,你隐身了?”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吐吐舌头,连忙转移话题:“什么亭子?”顺着自家阿玛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湖边垂柳之下隐隐约约的小凉亭,几乎完全被遮盖住,隐蔽得很,小人儿继续感叹道,“啊,那里还有个亭子啊,小乖来了这么多次都没发现,阿玛好厉害!”
看着自家小孩儿扭着身子,扑腾着小胳膊,喋喋不休生怕自己把话题转回来的小模样,男子秉不住笑了:“阿玛在宫里住过两年,当然知道。”
欣晟小爷一脸地惊奇:“真的吗?那阿玛住在哪里?”
于是做阿玛的又带着小孩儿故地重游,自从搬回王府去住,再入宫都是或去正殿上朝或去御书房议政,竟再也没回到过这个当年熟悉的一隅,也不知道这个寝宫现在做何用途。
进了院子,小孩儿迫不及待地蹿到地上,蹦蹦哒哒地抱了抱前院最粗壮的树木,又试探地够了够比较低的树枝,以失败告终后,小家伙毫不客气地嚷嚷着:“哇,小乖来啦!”进了屋。
男子顿时眼角抽搐了,自己这是养了个小山贼出来吗?好在这院落似乎还是闲置着的,没有惊扰到旁人。无奈地笑笑,也迈过门槛,进了外间。
小家伙本来的打算是先躲在门口,等自家阿玛进来时再突然蹦出来,可是自家阿玛却一进门就怔住了,小人儿有些无趣地瘪瘪嘴,仰着小脑袋问道:“阿玛,你怎么了?”人家明明还没有开始行动呢。
男子这才回过神来,蹲下身,揉揉小孩儿的脑袋,轻道:“小乖,这里的摆设还和阿玛当年住的时候一样呢。”
满满一面墙的书也好,小塌上的围棋也好,就连里间床边那只硕大的玩偶兔子也在,贝勒爷一路细细地看着,那桌案上居然还留着自己当年用的纸笔。看得出来院内院外都是经常清扫,一点儿也没有闲置了多年的模样,却还偏偏要按着原样摆放,不知那负责打扫的侍女有没有抱怨。
正当贝勒爷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煞风景的小家伙又举着一张纸奔过来嚷道:“阿玛,阿玛,这是你画的吗?”
男子接过画看看,正是自己当年闲时胡乱画的,面色微红点头道:“是啊……”还没说完,欣晟小爷就又凑过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随即眉眼弯弯地赞道:“好可爱的小燕子啊!”
贝勒爷手一抖,深吸口气道:“小乖,阿玛画的是大鹏……”
小孩儿歪着脑袋:“啊?不是小燕子啊,大鹏是什么东西,大燕子吗?”
做阿玛的试图解释道:“大鹏是传说的一种很大很大的鸟,来源于《庄子》。”
很明显欣晟小爷对庄子不是很了解,这会儿也只是啃着小爪子问道:“阿玛为什么要画传说中的鸟啊?”
林贝勒回忆了下,很坦白地答道:“大抵是觉得大鹏可以飞很高很远,寓意着志存高远吧……”
若是有着鸿鹄之志的小孩儿这会儿大概会很受教地说些什么自己也要做大鹏之类的话吧,可偏偏小乖小朋友不属于那种类型,当即拍了下小爪子道:“啊,我明白了,大鹏一定轻功很好的是吧,比师父还要好!可是小乖不喜欢飞那么高,小乖将来像师父飞那么高就够了,可以看清楚小花小草们。”
男子亲亲小孩儿的额头道:“那好,咱们就不做大鹏,小乖想做什么呢?”
小孩儿想了下,答道:“小乖想做只小燕子,每天找好多好多吃的放在窝里,到了秋天就和伙伴们一路吃着点心,飞到暖暖的地方去过冬,到了春天再一起吃回来,再放好多好吃的在窝里……”说着说着小家伙就呈眉眼弯弯状,仿佛已经见到自己的一窝食物了。
贝勒爷倒不是那种会拍案而起训斥小孩儿没出息的阿玛,这会儿也只是捏捏小孩儿的脸颊,笑道:“你这么整天地吃啊吃啊,阿玛担心你飞不动啊。”
欣晟小爷信心满满地道:“不会的,不会的,师父也整天吃点心,还是能飞来飞去的!”
男子无奈地摇摇头,坐到床上,悠悠地说:“小乖啊,刚刚有个小家伙不守约定迟到了,还企图骗自家阿玛,咱们是不是该惩罚他一下啊?”
小家伙顿时呆住,啊,自家阿玛怎么记性这么好啊。不过欣晟小爷从没有乖乖就范的习惯,努力做着最后的挣扎:“啊啊,阿玛,小乖背小燕子的诗给你听好不好?”
贝勒爷倒是有了几分兴致,点头道:“背吧!”
小人儿清清喉咙,朗朗诵道:“旧时王谢堂前燕,一行白鹭上青天。在天愿做比翼鸟,天涯何处无芳草。”
十二
据说孩子是天生的外交家,换句话说察言观色也可以当做人之初始本能的一种。小孩子其实都是很敏感的,只不过有些在成长的道路上磨平了棱角,变得粗线条起来。
在某种天赋的驱使下,欣晟小爷在短短的几秒内完成了从得意洋洋到可怜兮兮的转化,原因只是贝勒爷在听完某首诗之后,不但没有一脸赞赏,反而是微微眯起了眼,怎么看,都不像是要表扬某个小孩儿。
贝勒爷看了会儿小孩儿亦真亦假的小委屈表情展,抿抿嘴角道:“小乖可真是善解人意啊,怕阿玛心软,还特意拼凑了首诗来,证明自己挨打一点儿也不冤,真是阿玛的乖孩子,来吧,阿玛成全你!”
小乖小朋友咧咧小嘴儿,捂着小屁股向后蹭了半步,最后努力道:“阿玛,刚刚那首不算,小乖再来一首好不好?”
男子忍了下笑道:“哦,还怕阿玛待会儿下手轻了,放心,阿玛有分寸,保管让欣晟小爷满意!”
刹那间,小孩儿脑海中冒出了大大的“无赖”两个字,只好采用下一招——以退为进。
只见欣晟小爷做出一副仿佛几个月大的娃娃被抢走了奶瓶的表情,瘪着嘴巴,哼哼唧唧地凑到自家阿玛怀里来,还硬往里挤了挤,仿佛不推倒自家阿玛不罢休似的,嘴巴里还小声嘟囔着:“唔……阿玛不打嘛,小乖不敢了,不迟到也不骗阿玛了,小乖改嘛,真的……”在贝勒爷的衫子上使劲儿蹭蹭,宛如在进行摩擦生热的实验。
其实按照惯常的教育思想,男孩子做出这般撒娇耍赖的行径来,做阿玛的多少也该斥责下,以便培养小孩儿的男子汉气概。可惜在某位亲王的大力纵容下,欣晟小爷的嘟嘴,软软地告饶变得愈来愈有杀伤力,以至于林贝勒虽然不太容易被小孩儿的表情打动,但也狠不下心来反对自家阿玛的培养方式。
顺手搂住小家伙,轻轻拍了拍后背,却起了些灰,男子无奈地摇摇头道:“小乖啊,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穿着新衣服到泥地里去打滚是不是?”
欣晟小爷原来的思路被打断,带着些许不满地嘟着小嘴道:“才没有呢!我只是到习武场去练功夫了嘛!小叔叔的师傅还说我练得好呢!”随即微微张着嘴巴怔了下,“啊!我的点心落在那里了!”随即垮下肩,眼睛都水汪汪了,继续道,“这么久了,肯定被小叔叔吃光了……”
偏偏做阿玛的哄小孩儿的方式还很诡异,捏捏苦巴着的小脸儿,男子“安慰”道:“至于这么难过吗?呐,你想想看,没有点心吃和被打屁股哪个更严重?”
小家伙本来直觉地想回答当然是点心,可是张张小嘴,又迫于形势地改了答案:“被打屁股!”表情是十足的可怜兮兮,很明显欣晟小爷是很实际,很在乎眼前利益的小孩儿。
男子忍了下笑道:“就是嘛,你现在就眼泪汪汪了,待会儿挨了打准备怎么办?要阿玛拿水桶来接眼泪吗?”
就这样欣晟小爷被自家阿玛诡异的思维方式深深地震撼了,连刚刚的几滴水汪汪也迅速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