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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还算不错。”玉扇微合,毓憬低声说。
傅离尘冷笑了一声,似是对憬帝的观点不置可否。
相处了几日,也算知道了这人的性子,毓憬也不予争辩,只是摸着鼻子干笑了两声,目不斜视的看着台子上的姑娘。
美人一个接一个,台下的喝彩声也是一阵接一阵的不曾间断,这姑娘们虽说也都长得挺漂亮,但傅离尘和毓憬却看的昏昏欲睡,直到原本热闹的楼里忽然安静下来,毓憬才打起精神向圆台上瞧去,这一瞧却让憬帝彻底的清醒过来,这台子上的姑娘便是这届花魁的最佳候选人——明萼,人长得自然是明丽动人,艳冠群芳,但憬帝什么美人没见过,眼前的这一位更是人间绝色,自然不是因为明萼的美貌而提起性质,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这姑娘穿了一件和傅离尘颜色相似的艳色红衣。
眼角斜向那人,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憬帝却能感觉到那人的眼角寒了一寒。
人们平日里穿的红衣大多都是纯红或者暗红色,而傅离尘穿的红色则是比平常的红要更艳的亮火红,这种红色太耀,除非是真的穿的起这颜色的人才能达到一种让人叹息的美,反之,这红色便会抢了人的风头。
傅离尘在某些事情上是非常苛刻的,若是他觉得那人配得上这红色,绝对不会有任何不满,但今日,这明萼姑娘是显然入不了他的眼的。
明萼带着浅笑冲台下的众人俯了俯身,纤长的手指缓缓的勾起了琵琶。
「古柏青幽幽阴下环佩伶仃歌
谁遣山风迎嘉客
遗君菟儿丝点点芳馨附松萝
好女亦慕少艾色
轻启唇木兰减字调般涉
心相悦心相悦情满颌
复子衿不期君以静女和
心欢喜心欢喜声愈乐
竟已是霞送日落
良辰倏忽尽 执手两不舍
拆旧穗绾成新结系于绶侧
望君珍之如惜我
极秋水青骢绝尘早不得
意重重意重重复长歌
歌高唐忽恐缘如巫山一刻
意迟迟意迟迟声渐涩
溺于思夜半回回梦继昨
诉别情诉别情泪潸落
清晌起才记除却乞巧难见飞驳
自笑痴自笑痴挑红罗
自笑痴自笑痴」。
一曲毕,明萼起身缓缓的行了个礼,足以倾倒众生的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淡淡微笑。
台下的众人似是沉醉在了美人的温柔陷阱中,半晌回不过神来,就连坐在前排的“四大公子”也露出了一脸赞赏之色。
“弹唱的不过尔尔,这人长得就更是,不过尔尔了……”
忽然冒出来的一句突兀的话让正暗自得意的明萼脸色微白,贝齿轻咬着粉唇,明萼转身瞪向说话的人。
听到自己心目中的女神被人侮辱,那些想要获得美人青睐的人愤愤不平的喝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连真面目都不敢见人的小人啊,哈哈哈……”见有人起了头,剩下的人自然都跟着大笑起来。
眼角微眯,傅离尘右脚点地腾空而起,飞扬的红衫比那开得正浓的花还要艳,手指凌空挥斥着,洋洋洒洒的在烫金的铜壁上写出一行龙凤飞舞的大字,如同被斧头凿刻的一般,足足有一指深。
原本呵斥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任他们再怎么自命不凡,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青年竟然有他们一辈子都可能练不出的内力。
“离尘香割紫云来……”莫西程念着壁上的字,略思索了一番,忽然双眸一亮,朗声说道:“阁下莫不是雀鹤老人的第三徒,傅离尘?”
“想不到在下区区陋名,竟能得西剑公子所知,真是荣幸至极。”傅离尘嘴上虽这么说,但语气却是淡淡的,完全没有什么荣幸之感。
莫西程知道他有傲的本钱,所以只是低下头尴尬的笑了两声。
也许新一辈人里会有不知道雀鹤老人的,但绝对会没有人不知道方顾影和秦笑语的有人说他们是祸国殃民的妖人,有人说他们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无论怎样,都不能忽略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都是能搅动整个武林的高手,而当世能挑出与之抗衡的不过屈指可数,而与其处在同一辈的更是寥寥无几。
明萼虽然并非江湖女子,但也是知道方顾影和秦笑语的,不过养在深闺的小姐听到的不过是这两人长得多么多么俊美,可美人乱世,让这天下间多了不少祸事,明萼也曾见过两人的画像。但一幅画只能画出人的样子,又怎能画出人得精、气、神呢,所以明萼觉得这两人虽然美,也没到众人所形容那般,甚至比起自己还略逊一筹,殊不知,方顾影美在气质,秦笑语美在神韵。
“公子说妾身不过尔尔,那在公子心中谁又是最美的呢,奴家虽比不上“绝华公主”毓岫烟,“无邪教”凤主月兮若,但在这京师也是排的上名的。”一句话还没说完,明萼的脸上早已绯红一片。
“哈,”一双乱了人心的凤眸邪气的上挑,傅离尘冷笑道:“但不论毓岫烟和月兮若,就算是这“花荫楼”的上一位花魁水榭姑娘,你觉得你比得上吗?况且……”似笑非笑的看着明萼的一身艳衣,傅离尘美目一转,温柔又残忍的道:“况且这红色太娇艳,你穿着,反倒是给他做了个陪衬。”
这几句话,绕是你脾气再好听了也会忍不住动气,更何况这从小没听过一句重话的大小姐呢?一双柔荑紧紧的攥成拳,明萼气的浑身打着颤,大滴大滴的泪流过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道平添了几分楚楚可人的凄楚之色。
“傅公子这话,说的未免太过刻薄了些。”霍长空皱着眉,语带苛责的道:“明萼姑娘也不过是位女子,傅公子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再者说,霍某觉得明萼姑娘穿这红衣正是恰到好处,反而,傅公子一直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是怕穿毁了这衣服?”
闻言,傅离尘不怒反笑,勾魂摄魄的凤眸柔柔的盯着霍长空,直到霍长空觉得自己手心都冒出了热汗,傅离尘这才收回眼神,慢悠悠的说道:“在下正是认为,在下穿这红衣要比明萼适合的多。”
不知道为何,霍长空觉得当自己迎上那双黑眸时,心竟然漏跳了一拍,那眸子太黑太亮,明明满含讥讽,却仍旧会让人溺毙其中,霍长空甚至觉得,无论这人面纱下的脸是美是丑,单单这一双眼,就足以倾国倾城。
“是的确要适合的多啊……”一直站在一旁直笑不语看好戏的憬帝忽然幽幽的吐出一句话,然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如一阵风般“唰”的向着傅离尘面目一抓。
这一招虽然出其不意,但是傅离尘早在毓憬出声之前便已起来戒备,左脚点地,身子在瞬间便退出了三米之遥。
一红一黄的身影在空中摇曳着,快的让人看不出他们是如何动的手只感到一阵眼花缭乱间,两人已过了十几招。
这人果然厉害……憬帝双眸一沉,敛起眼中的嬉笑,挥出的掌风不仅又利了几分。
傅离尘微微一笑,却不带丝毫轻蔑之意,这笑分明是遇到足以匹敌的对手时从心底油然升起的一种快意。
毓憬的一掌由上而下击出,虽然凌厉无比却把自身的弱点尽数暴露与敌,傅离尘出手一点,却在将要近身时皱起了眉,暗叫了声不好,欲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堪堪在空中转了一圈,面上的纱巾已被除下,乌黑的发漂浮着,衬着男人的肌肤白的近乎透明。
所有的人几乎在一瞬间便静了下来,静得像是一片死寂,那样的美实在不可思议,傅离尘说的是对的,他的确要比明萼更适合穿那红衣,明萼穿那样的红色纵然美,但人们第一眼大多是被衣服所吸引,而傅离尘,没有人会觉得这衣服会比他更娇艳,即使明火红像火般红的怒放,可这人却比这衣还要艳。
双脚刚要着地,却被憬帝揽住了腰肢,“朕后悔了……”低沉的声音沙沙的在耳边响起,莫名的让人心下一颤。
还不带众人有所反应,那一黄一红的身影便已渐渐淡出了视线。
直到若干年以后,人们都不曾忘记,那年“花荫楼”的那身红衣,以及那人出门时的回眸一笑,艳比红梅,洁似白莲,灿若星辰,那样绝美的微笑让人甘愿臣服,而后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直至付出一切。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但那千娇百媚又怎抵得上那人唇角上扬的微微一度呢。
明萼颤抖的身体终于无声无息的滑落,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输的惨不忍睹……
在所有人都将心思放在傅离尘身上时,只有林琦一直思索着那黄衣人的最后一招,看似漏洞百出,实则早已暗中用内力将所有的漏洞尽数补齐,而且天衣无缝,这分明是——帝诀!
而经过这一夜,傅离尘立刻登上“百晓生”高手榜的前位,而一直空缺的美人榜一位也终于落于人手,而这人,却史无前例的是一位男子。
第6章:情愫
淡淡的月点亮了一池平静的湖水。
湖边相互飘动的衣摆像刮起的一簇柳枝。
“皇上您说您为了揭下在下的面纱都不惜暴漏身份,怎么这会儿就后悔了呢?”浅色的光撒到男人脸上,明明是张风华绝代的脸,却偏偏带着分凉薄和尖锐。
毓憬默不作声的笑笑,从第一眼看到这人,毓憬就能感觉到这人笑靥如花下的冷情和冷义。
“哎,都这么晚了,看来今天只能露宿街头了。”毓憬愁眉苦脸的摇着扇子,嘴里小声嘀咕着,“不应该走的啊,应该在“花荫楼”住上一晚,还能有美人在怀,顺道听四美弹弹曲子,唉,真是失策啊失策……“
傅离尘抽了抽嘴角,随即换上一副娇俏羞涩的面容,”皇上若是不嫌弃,可以抱着在下睡啊,在下是不会介意的。“
美人自荐枕席绝对是一件快事,但毓憬闻言却连忙摇摇手,大义凌然,一脸正气的说:”朕其实那种借机占人便宜的宵小之辈,不过我们倒是可以去”醉梦馆“借住一晚,反正是七皇叔的地方,肥水不流外人田,都是一家人嘛……“毓憬笑得好不真挚,似乎完全没有六年前的那场叛乱发生一样。
作为一位皇帝,自然是不能有任何弱点的,所以即使自己心里有一个始终不曾愈合的伤口,也要亲手将它撕扯的更大,直至血流尽,麻木的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为止。
而六年之前晟王叛乱,邪皇倒戈便是憬帝心中最大的阴影。
凤目微挑,傅离尘桀然一笑,退却了平日里含带的讥讽,男人的笑容干净的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让人一眼陷入再找不回岸。
直到许多年之后,憬帝在回忆起那也男人那微微一笑时,也会将以后所有的事在重蹈覆辙一遍,但是现在的毓憬不知道,因为这一笑,会改变以后的许多事情,甚至包括了两人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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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清早,伙计打着哈欠昏昏沉沉的打扫着“醉梦馆”内的地面,忽然听到天字一号房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天字一号房昨晚不是有人住嘛……伙计一边皱着眉思考着,一边犹豫着推开了房门。
推开门看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房间现在却坐着两个不知道从何处冒出来的男人时,伙计下意识的反应就是倒退着大叫起来:“啊——抓贼了——有小偷啊——”
“吵死了……”正在悠闲品着茶的红衣男人眉毛一扬,也不知道从袖里抄了什么东西便掷了过去,伙计那还未说完的半句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看着拼命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惊恐得不得了的伙计,坐在红衣男人旁边的黄衫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小二哥别怕,我们可不是小偷呢,麻烦你去把你们孙掌柜找来吧。”说完,便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伙计的肩头。
“好……好……我这就……去……”伙计忙不迭的点着头,“唰”的一下就跑得无影无踪,活像见了鬼一样。
“虚伪。”径自喝茶的红衣男人不屑的瞥了眼黄衫公子,优美的嘴唇轻吐出两个字,可能是沾着茶沫的原因,喝出来的气中隐约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黄衫公子“哈哈”一笑,也为自己到了被茶,“是人都躲不过“虚伪”这两个字,难道离尘你,就不是带着面具生活吗?”
将杯中的茶饮尽,傅离尘没有计较毓憬亲昵的称呼,只是抬起头,笑靥如花的说:“只不过皇上的虚伪已经到了入木三分的地步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虚伪到了骨子里,便会让人分辨不出真假,或者说,即使知道那是假的,也会沉浸在那张温柔老实的表象下,从而忘记这人本身的残忍与冷傲。
玉扇轻轻摇,带起一阵细微的和风,憬帝但笑不语,只是笑眯了的眼角却写出一丝冷然。
若朕的虚伪是入木三分,那卿又该是如何呢……
“梦醉楼”现任掌柜的姓孙,因排行老七,所以人称孙七,而能在京师做卧底头子,其人也是不容小觑的。
孙七今天一早醒来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直到伙计慌慌张张进来报告的时候孙七才明白心里的那股不安分是如何产生的。
孙七虽然一直跟着晟王,但也是看着毓憬长大的,而自从晟王叛变,自己跟随着到了塞外甚至进了京也没有再见过毓憬,今日这一见,虽说防备的紧,但心里还是不由有几分高兴的。
“不知皇上大驾光临,草民有失远迎,实乃草民之过,请皇上降罪。”
“孙大哥这就客气了,朕微服出宫,未经主人允许便自作主张借住了一宿,孙大哥有何罪之有,反倒是朕忘礼了,该罚。”毓憬嘴上说的诚恳,但这屋里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不用说罚皇上了,就算皇上真的做错了,恐怕也没几个敢多说的。
“草民不敢。”孙七连忙又磕了个头。
毓憬懒洋洋的摇着扇子,不慌不忙的说:“哈哈,孙大哥多礼了,赶紧起来坐吧。”
孙七道了声“谢主隆恩”,也不客气的坐到了毓憬的旁侧。
傅离尘才看着孙七的样子,原本以为掌柜的都是那种挺着个大肚子,四五十岁的糟老头,但是孙七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五官长得也算是不错,而且,傅离尘看着孙七的眼睛,那里面带着的一丝暖暖的笑意不是假装的。
这人应该和憬帝的关系不错。
“七皇叔他还好吧?”毓憬随意的问了一句。
但问者随意,听者有心,孙七一听到毓憬这话,便戒备起来,“主子他很好。”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五个字,就怕多说几个字就能让毓憬听出秘密一样。
毓憬点点头,笑眯眯的合起扇子,“孙大哥似乎对我有些防备啊。”
何止是有些,明明是很多……傅离尘在一旁嗤笑一声。
直到此时,孙七这才敢光明正大的打量起傅离尘。
其实早在一进门孙七就察觉出这男人不简单,单单是身上散出来的傲气就压的孙七不敢正视,而现在这短短的一眼,却让孙七一瞬间惊为天人。
孙七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那双眼就像是一把钩子,狠狠的剜进了自己的心脏。
但在这人明艳的外表下,孙七却似乎看到了正在渐渐颓败的命数。
第7章:弱点
孙七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美的人,那双眼就像是一把钩子,狠狠的剜进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