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3)——越陌渡阡

作者:越陌渡阡  录入:01-15

仅仅一道而已。

“赫连,你的条件太无聊。我对你没有感情,至少,并不是那一方面的感情。”他将他当做朋友,当做生死一线的伙伴,然而这所有的感情,都与情人无关。“而且,我也没有打算让自己成为交易的筹码。”

这,着实有些太荒谬。

“叫我远。”并不是非要在这个时候纠缠这个称呼,而是今日接连听他叫了三次“赫连”,他实在忍不住想要纠正。正如那一日在落霞水寨,他总是忍不住纠缠于对旁人来说并不重要的问题。

“我明白你对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而正是因为明白,我便也不求一生,仅仅指望一夜。”赫连远遥脸上的表情换成苦笑,但这种苦涩的表情反而让他看来更加坚定。

主意已定,不容回寰。

“这便是条件。你若应允,我出兵。你不应允,我们还是朋友。”

第四十三章:各怀心事

戈壁的白天无论多么炎热,一旦进入夜晚,总是冰冷刺骨。

烈熠选了一处视野极好的砂岩坐下,这里可以看清下方所有星罗棋布的黑色帐篷。由于点燃的篝火,那些帐篷并没有隐匿于同样漆黑的夜色之中,而是影影绰绰,拉出宽大扭曲的影子。

他此刻最为关注的那一座,住有赫连远遥的帐篷在夜色中显得更为戒备森严,也不知是不是火光引起的错觉。

能够肯定,赫连远遥此行带在身边的都是一流好手,刚才他前脚才上沙丘,后脚就有人为他身边放下了烧酒与毛毡之物。做完一切,那武士行礼之后便悄无声息的退下,敏捷的行动充分表明了他是一个一流的高手。

而这样的高手,在此处还有百名以上。

赴约之前烈熠不是没有设想过商谈不成功该怎么进行下一步,众多方法中最快速的一种——制服赫连远遥,强迫他出兵静铁关。

但是对方的谨慎还是超出了烈熠的预期。

烈熠从来不会错估形势,正是对自己的身手有足够的自信,他才有了胁迫赫连远遥的打算。但是护卫的数目让他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不是打不过,却已经打破了他不动声息的初衷。

仅仅与赫连远遥交战,不论谁胜谁败,事后都会一笑而过。如果牵涉上这些护卫,那就演变成刺杀王上的政治行动,只会令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

第一次,熠明白了什么叫做进退两难。

与之前打算告辞时的心情截然不同,当时已觉得没有任何余地,烈熠也只得想其他办法。偏偏就在他已经彻底放弃之时,赫连远遥又给了他一项选择——一向为难至极的选择。

烧酒入喉,为了抵御夜间的寒气,给他送上的都是纯度极高的烧刀子。许久不曾饮酒,烈熠被呛了两下,之后便觉得滑入喉管的酒液真真锋利如刀,滚烫而刺激。在沙漠的夜晚饮酒,很难喝醉,反而迎来的是彻骨的清醒。

自嘲一笑,如此简单的事,又哪里需要挣扎?

踏出第一步,接下来的步伐还来不及跟上,旁边已经伸出一条手臂挡在前面。

“我不会让你进去。”

烈熠几番斟酌,最终到底还是妥协。不管赫连远遥的一夜之约最终目的究竟是想得到什么,他除了应允以外别无它途。

尊严,对他而言是最不需要的东西。原本世上就不该有烈熠这个人的存在,他的降生,所有的生命,只是为了唯一的目的存在。只要能够挽救生灵涂炭,他没有什么舍弃不下的东西。

终于形成的决定,却没想到在最后一步,遇上了化为人形的倾夜。

还未从砂岩上下来,但是步伐的延伸并非离去,而是确确实实指向赫连远遥所居的方向。此刻,倾夜就拦在这条必经之路上,抬起的手臂挡住了烈熠前进的方向。然后他的一句话,将烈熠刺的体无完肤。

“你和滟昊泠,你对他有情,所以我不会阻止。而赫连远遥,绝无可能。”

烈熠双唇开开阖阖,居然找不到一句有说服力的理由。轻轻一叹,“倾夜,让开。”

倾夜脸上掠过一丝哀戚,不是受伤,从决定跟随在烈熠身边守护他的那一天开始,倾夜已经决定不会为了他的言行而受伤。除了陪伴以外,从来没有旁的念头,没有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

倾夜的哀戚,是因为……心疼。

他不再说话,可是那手臂也没有放下,稳稳当当的挡在前面。烈熠甚至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执意往前,倾夜会不惜动手把他留下。

“我不会有事。”再不说什么,只怕局面会演变成烈熠最不愿见到的那一种。这是最为虚幻的承诺,完全没有任何具体的内容,被烈熠用最缓慢与沉稳的声线说出,莫名就多了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倾夜抬起的手臂,已经有了倾斜。目光流连在他的脸上,依旧满是审视。

得到的是一个笑容,与擦肩而过。

******

进入帐篷的第一眼,就看见赫连远遥还躺在虎皮上,露在面具外的嘴唇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其中的自信充分表明了他早已料到一切。

烈熠一定会回来。

打量帐内的陈设,与他离开之前并无任何变化。只有仔细看了之后,才发觉多出了一件不协调的物品。一枰棋局,高洁雅致,与周围粗狂的氛围格格不入。

赫连远遥的身下还是那一张纯白的华贵虎皮,棋案的对面设置了一张矮塌,精工织就的锦缎,可以想象坐在上面的舒适与闲散。赫连远遥是个极会享受之人,所用一切都是世上最精致之物。

此间主人似乎手势示意,请对方入座。

沉默的有些凝滞,对于赫连远遥而言却没有比这更适合的氛围。不用说一个字,只是静静看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落座之后,立刻发觉棋局着实安排的巧妙。微微抬手,一盏香气袅袅的热茶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几许安心,又有几许不解,以至于暂时没法有任何动作,只是静坐。

两人对弈,若棋力没有太大差距,为了公平起见往往都是用猜子的方法决定先手。不过赫连远遥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今日的棋局,谁也不会在意胜负。随手拈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一角。

十足明白的邀请,按捺下心中疑惑,烈熠也跟随落子。

几番来往之后,棋盘上已经落下了星星点点。差别甚大的颜色厮杀在一起,乍看上去不留情面,再细细品味之后,又觉得对弈两人都留了一定的余地。

烈熠手执白子,沉吟良久。他本不是举棋不定之人,只是,此刻却有些心神不宁。看着棋盘,竟无法决定接下来这一子下在哪里。

“是不是有些失望?”赫连远遥戏谑。抬手挑了一缕挡了烈熠视线的碎发,动作温柔十足,却没有旁的意思。“如果熠真的失望,我倒不介意换一种渡过漫漫长夜的方式。”

这番玩笑,令烈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然而,有些东西他还是不得不问,“为什么?”仅是一夜对弈——这就是赫连远遥出兵的条件?

不论换了谁来看,这都是十足亏本的交易罢?

“为什么不抱你?”赫连远遥并不想在此时使用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就算出口之语已经违背世俗,他也一样毫不避讳。“我是个野蛮人没错,不过还是明白不能强迫的道理。特别是你,我更不会强迫。”

“熠,你早已算到的吧?肯定我不会做什么,才这么放心的来赴约。”如果他真的做了什么,恐怕便是这最后一份信任也只能覆灭。除了互相利用以外,他赫连远遥与烈熠之间将不再有任何关系,这对他来说,才是最无法容忍的地方。

“哪里有什么肯定,我不过是赌了一场而已。”缓缓摇头,真正没有后顾之忧的神色,从容而平各,也更加令人眩目。

“如果觉得我吃亏了,那就让我在条件之上再加一条。今夜,除了棋局以外,熠什么也不能想。包括天下局势,也包括……滟昊泠。”其实,赫连远遥真正想说的是,就今夜,这短短数个时辰,熠,你的心里就想一想我罢,只想我一个人。

烈熠不再疑问,赫连远遥的附加条件已经让他无从拒绝,只得专注下棋。

棋局到了一半,双方之间各有胜负。

烈熠的棋风布局严谨,步步为营,即使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仿佛暗藏了无数玄机。然而这些陷阱的布置又颇具王者之风,足以令任何一个对手甘心拜服。

而赫连远遥,则恰恰相反,他下棋的风格正如他本人一般,毒辣阴狠,似乎在他看来,下棋讲究的不是什么孤高傲绝,只有胜利才是唯一的目的,只要能获胜,便是用上任何手段也在所不惜。

两人风格完全不同,又是各怀不同心事,到了后半夜,已经过了几盘棋局,双方之间互有输赢。但彼此都知道,对方并没有用全力。

如此继续下去,也着实没有太大的意思。对赫连远遥来说,所谓的一夜对弈不过是找了一个与熠独处的借口。而在烈熠心中,这更是一场不得不应付的差事,除了最真实的目的,其它一切免不了都带了敷衍。

既然双方的戏都演不下去,彼此又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索性都罢了手,不过停止的契机倒是不约而同。烈熠缩回了伸向棋子盒的手,而赫连远遥也将手里抛掷玩耍的棋子扔回盒中。

第四十四章:暗杀起始

香茗入口,本该是回甘的滋味,在赫连远遥的口中却只剩下起初的苦涩味道。有一个问题在心中辗转了整整一夜,如今再也抑制不住。“熠,刚才你也说了,你来赴约是赌我不会对你怎样。那我不能知道,如果赌输了,熠会怎样?”

——还是会继续留下来吗?——

赫连远遥甚至已经不能肯定自己到底期盼什么样的回答。现实中,烈熠不会留下,这已经成了定局,他无疑已是失望至极。然而若是烈熠真正留下了,他就会觉得痛快?

“没有想过这种假设。”烈熠看着手中茶盅上泛起的涟漪,眉静目楚。“如果赫连真是那种不择手段之人,我们之间也不会有这番情意。”

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也是在一条战线上同生共死的伙伴。

并肩力战数目上万的凶猛狼群,世上又有几人能够得到这样一位同伴?又有几人能够共享残阳如血的豪情?

烈熠是什么人?他如此高贵的身份,以及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与一般世俗之人有了深厚的交情?如那人还是乘人之危的奸诈之徒,则更是入不了烈熠之眼。

言行中的轻柔和缓,有时会让人忘了他便是当世两大帝国之一焰赤的太子。然而实际上,那份高高在上的尊荣,与滟昊泠是一样的。只是在阻止他人接近之时,用了不同的方法而已。滟昊泠靠的是杀伐果决的王者气势,而烈熠,则会在不经意之间,显现出……那么一丝的清冷。

与烈熠之间的情意,对赫连远遥来说,本来是最珍贵的东西,然而今晚偏偏就如同豁出去一般。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何种原因。或许只是想的太久,或许只是那人离的太近,或许,什么都不是。

不过是想问而已。

想问一个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如果,我真的不是值得结交之人,辜负了熠的信任,熠又打算如何?”

轻轻放下茶盅,白色的瓷在紫色的桌案上轻轻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烈熠悠然一叹,“你明知我回答不了,又何苦问我这么为难的问题。”因为对方是赫连远遥,这份为难承认的十分坦然。

轻轻靠上一边的扶手,烈熠扯出一抹淡笑,“既然棋局已经结束,我也算达成了约定的条件。赫连,借你软塌一用。抱歉,近日着实太累。”

仿佛声音还没有完全落下,那人却已经进入梦乡。明白他的殚精竭虑,恐怕一连数日都未能有场安眠,所以才会毫不设防的在这里睡着。以他这样性子的人来说,一定是再也支撑不下去。同时,这——

也是对他的信任。

赫连远遥苦笑,面具后的眼眸中接连闪过几番挣扎,最后却是放弃的颜色占了上风。

他清楚的明白,这份信任,辜负不起。

说什么若是应允,便出兵相助。若不应允,便会袖手旁观?恐怕熠早已看出他这条件的牵强与可笑。实则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单是他只身前来相求,这唯一的一条就已经令他赫连远遥无从拒绝。

******

折返北冥城,得知滟昊泠还在龙渊山未归,这个消息令烈熠安心了不少。有了在白绦王宫密会白凤蝶的过去,如果再次重蹈覆辙,烈熠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滟昊泠还能找出如何蹩脚与荒谬的借口为他开脱。

滟昊泠不在,不代表旁人也不在,还没有到达城门,已经见到了两条窈窕的身影,不是烛光宵明那对姐妹花又是谁?

联想到她们极为特殊的身份,专程在次等他归来本就是十分特殊的事。不过目前还判断不出,她们奉了谁的命令,滟昊泠抑或是……滟湄漪?

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彻底的麻烦。

烈熠心中庆幸,并没有让倾夜陪自己进宫。回到碧城之后,他便已经和神兽告别。虽然滟昊泠本意是希望他在宫中修养,不过他也从未说过不准他出宫一步。算起来此行耽误的也不过三日功夫,只要能让宵明姐妹认为自己这三日都是在城中度过,那便没有任何麻烦。

“公子,你回来了。”两人向烈熠行礼,因为滟昊泠几次三番的交代,她们所用的是非同一般,只有对皇上才会使用的礼节。

从她们的问候之中,只能判断出的确是在等他,但是依然无法知道她们究竟等了多久。从烈熠的角度考虑,当然是希望越短越好,这样才能尽可能降低被识破行踪的可能性。“两位姑娘是在等我?可有什么事么?”

两名侍女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出了迷惑。作为探子的直觉让她们感觉到并不平常的味道,但是细细审视之后并没有任何不妥。如果这位熠公子不是真的行踪平常,便是真的懂得掩饰,不露丁点儿破绽。

比起妹妹,宵明到底是镇静的多,再次微微欠身。“公子,皇上请你回来后就即刻赶赴龙渊山。”

“龙渊山?”滟昊泠希望他赶去会和的心思倒不算意外,分别数日,只怕那人早已不能忍受。烈熠意外的是滟昊泠居然会让自己前去——龙渊山山路难行,这实在与当时让他好好休憩的初衷不符。难道说羽檄军驻地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绊住了滟昊泠的脚步?

宵明不愧在滟昊泠身边侍奉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是一般侍女可以企及。擅自揣摩主子的心里,是下人的忌讳,但是有些时候却少不了这份机灵。当主人有些问题不便出口时,最好能够主动回答。

“公子请放心,羽檄军军中一切安好,主子等你前去会合是为了别的事。”

发觉了宵明正在偷觑自己的脸色,想来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只是在等着看自己的反应。当然,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就是面无表情。烈熠不动声色,身份尊卑摆在那里,就算他不开口,宵明也没有任何别的选择,只能将所知道的一切都讲述清楚。

宵明左右看看,面容上浮现出的表情是极难一见的不安。虽然是皇城重地,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一个路人走过。不,若是普通的路人还好,怕就怕在是那些别有居心的密探。一旦机密从自己口中泄露,不用等皇上如何,太后那边她就交代不过去。

然而宵明已经看出若是不说清前因后果,只怕这位公子也不会轻易接受——对于别人来说滟昊泠的话语是不折不扣的命令,是即使失去生命也不得不维护的准则,但是在熠公子眼中,大概远远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用眼神与妹妹交换了意见,宵明压低声音,“是关于风族的计划,其中一件,主子决定亲自完成。请公子前去会各,大概是希望得到公子的相助。”前半句是滟昊泠交代过的决定,而后半句就是宵明的猜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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