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3)——越陌渡阡

作者:越陌渡阡  录入:01-15

侍女用无声的叹息代替了回家。

军官想了想,到底还是问出心中疑问。“昔大人可曾说过,最近这些接二连三的凶案到底是何人所为?”应该是很厉害的对手罢,才让他们怎么也调查不出来真相。不过也没有关系,他们还有首席大长老在,风古昔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一定早已推算出凶手的身份。

侍女不仅仅只是侍女,伺候风古昔起居的同时,也是他的代言人。很多风古昔得出的语言内容,都是通过她的口,传递给下面的人知道。不过这一回不同,她没有任何可以传递的内容,因为大长老什么都没有说过。

第一个疑问得不出解答,军官心中还有其他不解。与大长老的侍女交谈的机会万分难得,他不想浪费。“昔大人可卜算出这些危机?”

话刚刚出口,那军官就有些后悔。他这么问,简直就像是不信任大长老一般,是大大的不敬。慌忙补充一句,“昔大人当然卜算出来了,之前信大人就已经警告我们会有危险,让我们加强王宫的警戒。”军官的想法时简单而朴素的,在他看来,既然在大长老中排名第三的风古信都知道的事,风古昔没有道理会不知道。

面对一双充满期盼的眼镜,侍女更是为难。她确实没有得到任何指示,可是也不能就这么让对方失去信心。左思右想,最终只能含糊一句。“昔大人心中自有定夺,你们只需守卫好王宫就行了。”推开门,进去的最后一刻不忘压低声音嘱咐一遍,“动作轻一点。”

换上如花的靥,侍女柔声对风古昔道,“大人,他们不敢再吵闹了,你早些休息罢。”一边说着,你边双手抬起灯罩,打算将烛火吹灭。

“留着罢。”风古昔蓦的出声,几乎吓了侍女一大跳。“你可以退下了。灯我自己会灭。”

侍女有些错愕,不过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令她绝不会违背命令。恭敬的行了一礼,缓步退出房间。

退走的侍女,紧闭的房间。

风古昔紧盯着两扇雕花门扉阖在一起形成的缝隙,良久良久。

终究是等不下去了——不等人的,是生死,是命运,也是这连续几起凶案的真正凶手。

“梁上风大,呆着怕是不舒服,还请贵客下来罢。”就算是梁上,依然也在室内,不会有什么风,这只是一个邀请客人下来的借口。风古昔十分明白,即使没有任何借口,梁上的人也一定会下来。而他自己——

在今夜,一定会死。

不是像一般的宵小那样,被主人识破之后慌慌张张的从梁上跳下。他是如何下来的,其间的过程风古昔一直死死盯着看也没能看清分毫。他就像是一个风雅的访客,踏着夜色而来。王宫走廊上那些明明暗暗的灯光,也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格外动人,窗棂投下的阴影,在他的脚下蜿蜒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风古昔打量着不速之客,清冷的面容,如水般的气质,不用细想,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想必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熠公子罢。”

名满天下四字,无疑是在讥讽自己,烈熠也只装作没有听见。“能被风族的首席长老认出,我该很荣幸么?”

“比起熠公子的真实身份,置身汐蓝没有任何实权,只是作为滟昊泠的宠臣,这样的身份实在不值得荣幸。”宠臣的说法还是风古昔嘴上留情了,他的地位与矜持不允许他使用更为污秽的称谓。即使当今男风盛行,风古昔也完全接受不了。

烈熠只是静静的站立,仿佛他踏夜而来的最终目的,不过是为了站在风古昔的面前,听着老人的诘问。

并不美丽的夜色,带有残酷意义的对话。只有烈熠,是优雅的,甚至是完美的,以一种谁也模仿不来的站姿驻留在风古昔的视线中。不仅是他自己,就算是风古昔,也明白他的来意是什么。

怕么?当然害怕。即使以他的年岁,早已活够了,真的到了赴死的一刻还是会忍不住恐惧。可是就这么看的久了,风古昔只觉得自己的恐惧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减退。当情绪真正冷静下来之后,风古昔就只剩下唯一的一问。

“焰赤太子,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第十章:师徒情谊

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每一个人,都想要问他这个问题。然后也不等他回答,只是按照自己的希望,遵循自己的想法给出一个答案。

例如燕归愁,在他的眼中,烈熠是一个与自己并无区别的野心勃勃的分子。效忠于这个人,利用他的惊才绝艳,他可以更加容易实现自己的野望。再例如卓寒青,这位老将看待烈熠的目光无疑是负面的,大概与一个祸乱君王的男宠也差不太多,一开始就有的偏见,甚至让卓寒青忽略了烈熠原本建立的功劳。

有关于他的看法,好的,坏的,不好不坏的,纷杂不一。烈熠周全不了这些想法,他本也不打算去周全。他所做的一切,乃至于父皇烈炽所做的一切,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世人理解。他们唯一的目的,坚定,同时却又十分的……模糊。

若一定要找出他所真正在乎的人,也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偏偏,烈熠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对他的看法。在滟昊泠心中,是如何看待他的?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前,以及确定他的身份之后,滟昊泠眼中的那个熠,可曾有过变化?

难道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的目的,什么都没有想过?正如他自己所说,只要伴着他,就足够。剩下的一切,随他喜欢。

这是半句谎言,还是……半句真言?

如今,风古昔又在问他的所图,烈熠没有任何动作,即使是视线都没有挪开过半分。想必,风古昔已经对他的作为有了判断,却非要问出口,非要听见他的回答。烈熠本不是惯于讥诮的性子,如今还是有些想要问一句,风古昔希望听见什么答案?难道是他的忏悔?

“我的目的,正是昔先生所反对的。”平静而清晰的一句话,烈熠不会渲染自己的功劳,也不会辩驳自己的罪责。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因为被风古昔反对,就成了邪恶的一方。同样也不会为了某些人的希冀,就被加上正义的光环。

风先生有一句话的不错,是非善恶,当世之人都是参与者,绝非宣判者。

烈熠的答案过于直接,听在风古昔耳中,简直等同于不知悔改。“你,你,你!”手指在颤抖,肩膀在颤抖,就连声线,都同样在颤抖,半响之后,老人也无法吐出完整的语句。狠狠的一拂袖,袖摆扬起,自烈眼前闪过,只差毫厘就打到他的脸颊。

“枉费老夫曾经费劲心血教导你!”

风古昔的说辞,烈熠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不过事实就是事实,风古昔与他之间,确实有过师生之谊。烈熠才华横溢,除却天分惊人以外,他的父皇烈炽也确实为他请了不少名师。在众多教授过烈熠的老师之中,风古昔或许不是最有才学的一位,但是毫无疑问,却是最德高望重的一位。

比起汐蓝,焰赤对于青夷的风族,并没有那么反感。即使不会像别国一样聘请风族预言师担当朝中重任,但是也没有抗拒过两国之间的往来。或许焰族,尤其是以烈炽烈熠为首的焰赤皇族,对风族的预言之力抱有怀疑的态度,不过他们也不会否认风族独特的学识。在风族的研究领域之中,又以天文星象为最,占据七界的领先地位。

风古昔这样的老师,别国不要说邀请,就是把这个想法提上一提,都是无比的亵渎。只有烈炽,曾经叱咤风云,闻名天下的焰赤皇帝烈炽,才有这样的面子。

也正是因为曾经的师徒缘分,才终于使烈熠站在这里,独自一人。

“昔先生。”还是与先前一致的称呼,也是多年前,烈熠所使用的那一种。先生,不是一种普通的敬称,而是,老师。

风古昔的态度瞬息柔软下去,心头一点点的蔓延起怜惜之意。即使除了一个称呼意外,烈熠并没有向他行礼,他依然腰肢笔直的站立着,不过这一切都无法阻挡一位长辈对晚辈生起的感情。

风古昔一生没有正式收过弟子,一身引以为傲的占卜本事,他甚至没有想过要找一个继承人。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在教授过烈熠天文星象之后,他便知道,此生不可能再找到根骨更佳悟性更好的孩子了。即使他不是自己真正的弟子,风古昔还是以此为荣,并且宁缺毋滥。

“太子,为何要助纣为虐?”太子的称呼也是沿用当年,在风古昔这样的人心中,总是十分在乎君臣尊卑。不过在他们之间,这两个只会显得亲切。如今再次唤起,带着一点点老人的恳求。“现在离开汐蓝的皇帝,还来得及。”

即使是早已料到的劝说,真正听在烈熠耳中,还是引起长长叹息。数年前风古昔期盼自己拜入门下的一幕仿佛又在重演,注定了还是会让他失望。于是,这个回应,还是要亲口说出罢。风古昔看穿世事,说与不说,他都是能够明白的。

风古昔许久不曾尝过失望的滋味了,被奉为当世最强大的预言师,明日的,后日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一种证实,证实自己的推算没有错。感觉不到新奇,也感受不到失望。

烈熠是风古昔唯一看不透的人,以他的学识和能力,甚至都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似乎烈熠的存在,本就不在这个命盘之中。所以只有在烈熠的身上,风古昔第一次体会到了期盼什么的滋味,只是最终得到的还是失望。

而这一次,失望的心情更加浓烈。比起烈熠拒绝入门那一次,更加失望。

风古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烈熠看着他的动作,老人有些枯瘦的胸膛因为这个压抑的呼吸起伏,尤其是吐气的时候,胸膛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凹陷。油尽灯枯——这个不吉的词汇没有任何征兆的闪过烈熠的脑海。

与他今日的来意无关,生的开端,死的尽头,谁也做不的主。人老了都会死,谁也不能成为例外。

烈熠并不知道,按照风古昔的身体状况,他的生命还剩下几天?一天,两天……蓦然,烈熠禁不住扪心自问,他有什么权利提前终结老人的性命,即使他所剩的光阴只有一个时辰?

“先生,离开罢。”同样还是恳求,被求的成了风古昔,求人的那一个倒换成了烈熠。

老人抬眼看他,浑浊的双目之中,有隐隐的清明透彻。“离开?想不到老夫竟然还有别的去处。”

“离开青夷,我会为昔先生安排好一切。泛舟湖上,悠闲垂钓,昔先生可以过那些梦寐以求的生活。”只要风古昔不再是风族的大长老,想来滟昊泠也不会再耿耿于怀。他是着眼天下的人,从来不会再某一个人身上耗费太多的精力与时间。

风古昔的视线越过烈熠,远远的投注出去,紧闭的门窗也无法阻挡他的目光,带有一丝丝的向往。“听起来,真不错啊——”

“不过很可惜——”风古昔话锋狠狠一转,那般严厉的神情,简直与他的年龄不符。刀锋似的眼神,在烈熠脸上狠狠割了一下。“老夫是风族的首席大长老,老夫哪里也不会去!熠公子,你不用为老夫考虑,汐蓝皇帝要来取老夫性命,随时都可以来。”

滟昊泠会来么?不会。不是滟昊泠担心手燃鲜血,他的回避,是他们共同商讨出的结果。这场选择,是烈熠自己决定的。

一瞬间,风古昔明白了。尽管已经料定了今夜必死,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前来取自己性命的死神会是谁。

有些错愕,风族的首席大长老,从未曾错愕至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昔先生,任何人都需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烈熠不是宣判,而是带有些许患悯,“风族在传过玉玺上所做的一切谋划,都是错的。”然而他还是想要挽救,逝去的注定只能逝去,再也抓不住。眼前这位与他有过师徒情谊的老人,他是真的想要放他一条生路。

这大概就是烈熠此人的自私罢。

“错?”风古昔浑浊的双目中泛起几丝腥红,一切的谋划都是在无数考量与斟酌之下才做出的,如今有人来告诉他们,所有的心血都是错误?“那么熠公子你能保证汐蓝皇帝,就是对的么?”

第十一章:命运开端

滟昊泠的所做所为是对还是错,烈熠无法回答。正如谁也不能判断天下统一是否就是真正的正义。为了这个无数人根本看不见的结果,多少家园破碎,多少生命流逝,没有一个人敢指天誓日的高声宣扬只要天下统一,哪怕付出任何代价都值得。

无论最终是否能真正的四海升平,当期盼的歌舞繁华到来,终有人,还是无法却背后的斑斑血痕。

只有一点,烈熠能够肯定。“昊泠是唯一有能力统一七界的王者,如果传国玉玺一定需要一个主人,只能是他。”这不仅仅是肯多,许多年来,哪怕是亲眼见到滟昊泠之前,烈熠也深信不疑。

“昔先生,既然如今这个各国混战的局面是由风族一手开启,风族就不该阻止一个最好的结果。”不一定正确,却是最好的结果。当混战已经演变到超出控制的地步,还有什么比将之结束更加重要?

风族开启乱世?风古昔定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惊诧之余自然无法随意接受。风族最为严苛的律条就是规定族人不能插手七界事物,给予未来的指示,绝不提供任何做法,这一直是风族扮演的角色——或者说,这一直是风族自认为扮演的角色。

“所有的开端,都是风御畅的占星。”烈熠缓缓叙说。此时禁不住去想,为了这一道灭世的预言,风御畅可曾后悔过?

风古昔还是不解,风御畅是族中的传奇人物,没有一个族人会觉得他的做法有任何不妥。“风御畅当年为滟湄漪公主的命运做出预言,就是为了警告汐蓝皇帝,为了阻止滟昊泠的降生,更是为了阻止乱世的到来。”

越说越是激动,风古昔陡然狠狠瞪着烈熠,苍老的声音更显凄厉。“太子,你怎能将一切错误都归结在风御畅大人的头上?!”

烈熠本没有打算过多的解释自己的想法,如果换了另一个人,他一定不会多说一字。错的是风御畅——在世人之中,大概只有他会这么认为。包括滟昊泠在内,或许都没有类似的看法。

如今既然是风古昔,他就不得不多说这几句。并不指望能够说服自己曾经的老师,也不是为了替自己辩白。因为不得不说,所以他才开口,没有过多的理由。“风先生可曾想过,倘若当年风御畅没有为滟湄漪占星,那位公主会是怎样的人生?”

风古昔眉间的皱纹更深,汇集成绵延的沟壑,布满老人的额头。烈熠所说的一切,他没有想过,他当然没有想过。命运既定——这是每一个风族人都相信的信仰。他们若是连这都不信,便也就没什么可以相信的了。

没有如果。

明白风古昔不可能回应什么,烈熠径自叙述。“滟湄漪容姿倾城,她会在万千宠爱与呵护之中长大成人,然后受到世间追捧。仰慕公主美貌的各国俊杰争先恐后的前往汐蓝,北冥皇城的门槛会被踏破。”

风古昔的情绪瞬息平静下来,方才还熊熊燃烧的怒火顷刻间被浇灭,被烈熠言辞间的内容所浇灭。他并不相信烈熠所描绘的画面,可是又忍不住仔细的凝听。终究,疑问一点点在心头蔓延。忍不住去设想,没有风御畅的占星,滟湄漪的人生是否真的会不同?

没有囚禁绝漠的十数载风霜,也不会有日复一日凝结沉淀的仇恨。所以,她也不会谋划与烈炽的邂逅,不会以身勾引,不会……怀上承继了两个世仇种族血脉的孩子。

相反,滟湄漪会不谙世事,真正的不谙世事,天真纯美的一如她倾城的容貌。不再是魔性魅惑,而是如烟如雾,清晨缀在荷瓣上的一滴露珠,呵气得化。只会让无数人心疼,而不是令无数人痛恨。

推书 20234-01-15 :重生之醒悟——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