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寒——漏夜结霜

无论是职业还是……对象。

大概是平时自己在家里提得太多，爸爸和爷爷好像都格外关心秦陌，也叫过他到家里来玩，只是从没被应声罢了。

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三模考试失手考得让两位家长极不满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和秦陌联系起来了，明明人都不在乐队好久了。

难道在一个学校都算隐患么？

莫名其妙。然后就被爸爸严肃地告知“你只要负责带他回来就好，其他交给我和爷爷来谈。”

平时怎么闹怎么玩都无所谓，关键时候必须家命优先。这便是肖杰从小被灌输的处世准则。

晴空万里，连接两栋楼的过道上有清爽的夏风经过。许多人都喜欢在这找个位置背书或者聊天什么的，难得的惬意。

“陌陌，今天下午不是停课吗。来我家吧。”

“为什么去你家。”

“我爸……他们想见你。”

“咳咳……”秦陌差点被面包上松散的肉松呛到。咽下这口吃的，才好笑地望了望肖杰，“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

说的这么一本正经，好像什么高层要传召个名不见经传的下属似的。

只是肖杰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笑。

“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肖杰心里有些为难，不过还是装得轻松，“怕什么，我也会在的。”

“还有别人去吗？”

“没。”

秦陌盯着他思索了一会，耸耸肩：“还是算了，我作业好多。”

“来嘛，你要不来他们还会来烦你的。反正就这一次。”

很多年后想起这段对话，秦陌觉得肖杰说了那么多，只有最后一句才是真话。

一路平稳飞驰的轿车在一个花园门口缓缓停住。

两个半小时的车程也不觉得有多疲惫，只是车上的气氛让秦陌十分不自在。

说好一起走的肖杰却说班上有什么事要留一下，于是就让秦陌先跟着家里派来的车走了，还说什么稍后就会跟来。

一个司机一个管家似的人虽然没像狗血剧里那么夸张地西装革履，可是一句话都不多问的作风是在告诉别人他们只在做本分而已。

秦陌下了车，老老实实地跟在那个管家后面。

这里应该是近郊吧。视野一下就开阔了，除了眼前园子里的几栋老宅，稍微显眼的建筑看起来都要开车兜好远了。

莫非……周围这么多的地都是他们家的？

只是想想这些地皮的价值就够让人不寒而栗的了。

而且这样精致有内涵的园子需要多少人工打理，又需要怎样品味的主人……实在有点难想象。

“先喝点水。等一下老爷就来。”

管家放了杯水在秦陌面前的茶几杯垫上，然后就如忍者般消失去忙了。

“哦。谢谢。”

……这年头还有称呼人老爷的吗。

配合着整间客厅古色古香的装潢，秦陌有种穿越回民国的感觉。

吃个饭聊聊天？

哪里像了。明明是被带来审讯了。并且这个路程靠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的。

房屋里空气流通，光线充足，呆在这里舒服又放松——估计是参考过什么风水大师的意见吧。

嗯。

不知不觉坐了十分钟左右。秦陌刚想打算四周转转，便看到屏风后有个晃动的人影。

CHAPTER 36

眼前这个老人头发只白了鬓角，依然明目健齿，行动果断，看上去骨骼都十分硬朗。

精神矍铄说的就是这一类老年人吧。

应该是肖杰的爷爷吧。的的确确不愧是医药世家，一定是祖传的保健秘方才促成这样的好状态。

秦陌见到他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问了声“您好”。

肖世兴微微点头，抽出背在后面的手，连带着一些物品都按到桌面上，然后坐在了秦陌的对面，然后对他摆摆手：“你坐。”

“多谢……”

几秒钟内建立起的些许好感迅速就被茶几上的乐谱和CD的熟悉的样子击碎。

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肖世兴脸上带着并不算友善的微笑：

“你就是秦陌？”

秦陌点头：“是。”

“我是肖杰的祖父。”肖世兴自我介绍了一下，“肖杰说他学校有事，迟一点就会过来了。到时候一起吃晚饭吧。”

这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听上去波澜不惊，却隐隐得让人坐立不安。秦陌潜意识地搓了搓放在腿边的手，轻轻“哦”了一声便不多话。

“你之前跟他们搞乐队？阿杰经常提起你。”肖世兴靠进沙发里，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他讲你又会弹琴又会打鼓，点子多，乐队都围着你转的。”

“过奖了……”

“比赛都搞得有声有色。怎么到决赛没去呢？”

原来是为这件事？秦陌提了口气，脑子里快速掠到半年前编的瞎话：“当时妈妈突发了心脏病，爸爸……又不在本地，我没理由不陪的。”

“那你妈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她……”倒是从没想过会有人顺着问下去，“现在好了。多谢您关心。”

“父母工作还顺利吗？”

“嗯。蛮好的。”

“爸爸还经常出差吗？”

“是。他……比较忙。”

肖世兴微笑着也不戳破，只是顺着话头造出闲聊的气氛：“是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忙？”

说多几句慌秦陌就觉得好想逃，并且从心底觉得别扭——更何况这时候谈话还诡异地停在了这里。

什么工作呢。什么工作经常出差又好忙呢。

秦陌低着头竭力镇定情绪——随口扯谎这种技能从来就没修炼过啊。

“是做……”

“张凯是你什么人呢。”

什么？！

突然之间有种直觉被击中的感觉。这个老头……果然……

到底是干什么来的。

秦陌抬起头，没有畏惧地直视着这个似乎习惯控制全局的老人家，还带着礼貌的笑意：

“您找我来到底是为什么呢？想问什么请您直接问吧。”

笑容在肖世兴脸上迅速消失了，像只老狐狸一样。

肖世兴正襟危坐，回视着那已经有着一丝敌意的眼神：“也好。看出来你是个直来直去的孩子。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您讲。”

“我想问，你和肖杰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秦陌皱眉：“出格的事？我不懂您的意思。”

“肖杰对你很特别你不知道吗？你们乐队活动的那阵几乎天天提到你。你出了事他也没完没了地念叨。”肖世兴慢条斯理地讲着，“他说他问你你又不肯讲，我们看他苦恼得无心学业，不得已才去查了你的事。”

“查我的事？！”秦陌差点跳起来。

“是的。”

“我的什么事？”

“全部。你妈妈，还有你和那个男人。报纸曝光出来之前好久我们就都知道了。”

全部？

“怎么……怎么做到的……”莫非大家族多眼线的事情真的可以出现？或者是私家侦探？秦陌真心觉得自己是身在某部家庭伦理剧的片场。

接下来的剧情就该是苦命鸳鸯被拆散然后女主角抱着孩子冲进雨里离家出走了吧。

呵呵。

“肖杰一定是要继承这个家业的。这个问题上不能有任何的差错。”肖世兴松弛的嘴角饱含了作为大家长的威严，“所以问你，你们有没有做过出格的事。”

担心我会来成为那个阻挠？

这算是有钱人的被害妄想症么。

自作多情。

面对这个平时呼风唤雨的老家伙，秦陌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冷笑道：“你们本事这么大，这个怎么不查查呢？”

“小朋友，这样就没意思了。”肖世兴愣了一下，拨开桌面上那盘CD，一张信用卡露了出来，“知道你们母子过得辛苦。这是我的一点意思。请你一定要收下。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骚扰肖杰。”

“骚扰？您刚才说骚扰？”简直越来越离谱。秦陌再也坐不住了，“我不知道您误会了什么，但是您的话让我非常不舒服。”

肖世兴把那张卡放到CD上面，双手连同乐谱一起推到秦陌面前，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下去：“这些都是阿杰毕业后就不再需要的东西，听说是你送的，便请你拿回去吧。”

哈？

送出去的礼物也可以收得回？

这是哪个世纪的逻辑。

秦陌一时哭笑不得，却认真地讲出一字一句：

“肖先生，您这是在侮辱谁呢。”

没想到这话竟然激怒了肖世兴——前面那些质问都没被他放在心上，这句像是凌驾在他之上的话听起来分外的刺耳：“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秦陌抬头盯着这个怒气满溢的老人，如实作答：“您啊。”

“你你你果然……”

“感谢您的招待。我告辞了。”趁着肖世兴语无伦次地间隙，秦陌利落地留下这句就往外走。

还没到门口，就听到肖杰颐指气使的声音从外面远远传来：

“你们怎么做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是到爷爷这边来的？”

“不好意思这是老爷的意思……”

“那是我的同学好不好？干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是是……”

原来这人在家里是这样的？秦陌自顾自地笑了下，出门踏上古朴狭窄的石子路。

没走几步就差点撞上迎面冲上来的肖杰。

还穿着校服。联系起刚才的话大概是从市区里的家赶到这边的吧。

“陌陌……抱歉我不知道他们送你到这了……”肖杰拉住秦陌，一脸的急躁。

“没关系。”

每次看到秦陌这样不咸不淡的样子，肖杰就总觉得是在掩饰什么：“我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知道。”不然那些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我……”

肖世兴站在门口冲着肖杰招手：“阿杰，你进来。”

“等我一下。”肖杰像是还有话对秦陌说。但还是先去应付家长了。

刚才还在对肖杰点头哈腰的那个……姑且叫做下人的那位现在看秦陌的眼神也硬气起来了。

真好奇那点破事在这家里传成什么样了。先前只是听着邻里传一传还没觉得人多口杂算是个问题。

“你凭什么这样做！”

“你放肆！你爸最近怎么管的你！家规都忘干净了吗？！”

……

真有意义的一天。

对着那个噪声传来的方向，秦陌淡淡地笑了笑。

“请上车吧。刚才少爷交代了要送你回去的。”又是刚才那个管家。

少爷。哈。

要不是这荒郊野外，就算有的士，不说撘回家，就算撘到市内有公交的地方，自己身上的钱估计连一半都不够。

直接回家叫妈妈送钱下来？

……最糟糕的方案。

要不去医院找auntie？

……算了还要解释好多。

秦陌最终还是窝囊地遵从了“少爷”的安排，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CHAPTER 37

想着那个老头气得直哆嗦的样，秦陌发自内心地感到痛快。

谁叫您如此试探与侮辱别人。祖传的也不过也就是这样的斯文败类。

秦陌一出电梯，就听见一阵嘈杂声。

好像是自己家传来的？

果不其然，连家门还是半开着，就见刘奶奶和几个相熟的邻居在嘀咕什么。

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她们，听到了“养小白脸”几个字分外刺耳。

这是在说妈妈？

刘奶奶好心地凑过来拉住秦陌：“阿陌啊，好好劝劝你妈妈吧，搞成这样也怪让人心疼的。”

人闲的时候就只会八别人家的卦么——秦陌看了看神色各异几个人，回了一个懂事的微笑：“嗯。我会的。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有困难就说好了。”刘奶奶笑得皱纹都堆起来了。

“嗯。谢您关照。”

送走了几位，秦陌才摘下书包进家门。

一股烟味。几个大鞋印在地板上格外明显。

难道又是张凯来过了？

……这人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并且……妈妈被欺负成这样怎么还忍得下去。

“妈。我回来了。”

秦陌锁了门，把书包扔在一边，换了鞋，进了展岚的房间直接开窗通风。

展岚只是歪在床上不说话，手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真是让人咋舌的恶习。秦陌冲过去想夺过来，却被展岚不耐烦地推开了。

秦陌却更加厌恶了：“刚才谁来过了？是不是又是张凯？”

展岚把烟在床头的烟缸里摁灭，拉过被子躺了下去：“吃饭时候叫我。”

烟缸里也不知道谁吐了口痰。还有糖果的包装纸也扔在了里面。

这段时间做家务做的秦陌都开始洁癖了，一脸嫌弃拿过烟缸：“你就在这床上躺一辈子吧。”

秦陌甩下这句话就带上门出去做饭了。

把烟缸刷完倒扣在那就后悔了。

刚才……那算出言不逊么。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西红柿下次记得去皮。”

“哦。”

秦陌埋头吃饭，想着要不要提醒她黏在眼角的眼屎。

展岚瞄了眼墙上的挂钟：“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教职工大会什么的，停了半天课。”

“然后去哪了？”

“……没去哪。”

眼神避得也太刻意了。展岚把筷子拍在桌上：“从小告诉你不许说谎。讲实话。”

那个老头鄙夷的神情还历历在目。秦陌吐掉西红柿的皮，冷不丁顶了一句：“多希望我没记住。”

“我好了几天你又来劲是吧。”

“好？你真这么觉得？”秦陌也放下碗，倒是心平气和，“你总叫我说实话，你呢，你跟我说过什么？”

“你这是在和我要公平吗？”

没想到这人反应还不慢。秦陌认真点头：“没错。”

“我是你妈，宝贝。”展岚笑得让人毛骨悚然，“这事本身就不公平。”

那点眼屎什么时候被弄下去了。

秦陌呆了一会，又重新拾起筷子，扒拉几口饭进嘴里。

“说吧。你下午去哪了。”

还是不达目不罢休么——跟这样的妈出了趁早举白旗还能怎样。

“肖杰家。”

“你去他们家干什么？”

“他叫我去的。跟他爷爷聊了一下。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