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被这消息激得急火攻心,当场昏厥!
四下顿时又此起彼伏地响起了“保重龙体”,这群平日里吵嘴能吵上九重霄的能臣们如今跟哑了火一般,只会尴尬地重复这些废话萧启琛收敛了心绪,迅速地站起,以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
“徐公公,速遣人请御医,扶父皇回到西殿暖阁——今日朝会先散了吧,诸位大人们若无其他要事禀奏,便各回各府中,有奏疏未上的,暂且送去西殿,稍后父皇醒转,柳文鸢大人会替各位传达……事发突然,启琛僭越了,见谅”
他的冷静在一片混乱中安抚了急躁的群臣,他们好似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连忙七嘴八舌地散开,有几个人随着徐正德身边的小内宦前去御医院,另有启奏的,便将写好的折子交给徐正德——乱成一锅粥的太极殿就此井然有序了起来,没人觉得萧启琛此刻站出来说话哪里不对,明显将他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了
萧启琛走过去微微拉起衣摆,俯身扶起了萧演他探了探脉搏,将萧演交给了柳文鸢,同他交换一个眼神后
柳文鸢略一点头,把帝王搀上步辇,一闪身便从连接太极殿的回廊离开
朝臣于是也各自告退,萧启琛转向阶下正要走的一个人:“陈相,可否请您留步一叙?”
他自是正气凛然的模样,还隐约透着点委屈和无措,像个无奈之下只能求助旁人的孩子可陈有攸却因为这话,突然浑身一颤,他望向萧启琛,半晌说不出话,瞳仁充血,好似他看向的不是当今的六皇子,而是地府修罗,让他发自内心地害怕
四下已无旁人,熙熙攘攘的声音从殿外传来,萧启琛随意地坐在了龙椅上,姿态十分自然,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扶起萧演的担忧
他把玩着一支笔,细心捋掉了横生而出的一根笔毛:“怎么,怕我?”
“六殿下,”陈有攸开口都在颤抖,咬牙切齿道,“你交代的我都照做,并未再与突厥人有更多的联系……事已至此,你还想如何?”
萧启琛面无表情,冷淡道:“瞧不出来?我想坐在这儿,名正言顺”
陈有攸吸了一口气,猛地提高声音:“你谋害赵王?!”
萧启琛突然笑起,那双微圆的眼便弯成了月牙,看上去像觉得陈有攸这句话很有趣似的:“陈相,你是迫不及待想反咬我一口,也不用脑子思考,涿郡远在千里之外,我如何能做到太岁头上动土——你有把柄在我手里,之后乖乖听话,我留你全家的命,不好吗?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提到家人时,陈有攸的肩膀瑟缩一下,他气犹不定,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兀自平静半晌,陈有攸才道:“……你还想如何?”
萧启琛单手撑在御案上托腮,眼梢微微挑起:“父皇醒了之后,劳烦你带头写一封奏折,就叫父皇‘安心养病’,监国之事另请他人吧”
“你——”
“反正只有这条路了”萧启琛迅速地截断他的话头,甚至很开心地朝他扬眉,“起先你不是想知道我做事的风格么?就是这样了,既然从来都不是什么第一选择,那便只能扫清全部障碍,把自己变成唯一的选择”
第57章 监国
通宁三十七年春,因前线传来赵王萧启豫战死的消息,萧演急火攻心,随即一病不起
起先金陵台城内被胜利的喜讯冲昏了头脑,萧演醒转之后,第一个下令苏晏继续北进所有人都以为这样下去迟早夺回云门关,就像之前几年每一次那样化险为夷可半个月后,苏晏的加急战报一路带着血迹送回金陵,竟是兵败如山倒
萧演歪在病榻上,见了那字字都是铁马冰河的奏疏,登时呕出一口血
施羽跪在萧演榻下,以头抢地:“陛下,如今唯有调动黄河以北七郡全部驻军拼死一战,才能阻挡突厥的攻势,臣恳请陛下调兵!”
他咳嗽良久,艰难道:“苏晏……苏晏起先不是打了胜仗么!”
施羽不知方才那封战报是把陛下打蒙了还是怎么,咬牙重复了一遍血淋淋的事实:“涿郡一战后突厥主力折损,与是我军继续北上但在渔阳城外,阿史那兀善竟带了突厥精兵增援,双方兵力悬殊上万……让大将军如何取胜……若陛下再不定夺,不仅渔阳无法夺回,恐怕连同整个骁骑卫都会覆灭啊!”
骁骑卫与“覆灭”两个字似乎从未放在一起过,没有人觉得他们会输但这次梁军没了调兵虎符,左支右绌,节节败退——搞不好真的会落败
萧演瞳孔微微放大,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却说不出话来
西殿暖阁内,当朝三位重臣跪成了一排施羽言罢,拼命叩头,连额角都红了,陈有攸更是膝行向前几步:“陛下,臣有一言!”
萧演向来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的丞相颇为信任,闻言忙道:“爱卿请讲”
陈有攸再拜道:“臣以为当务之急乃北境边防,陛下收回虎符是为防大将军威望过高,君命有所不受,但如今若还不放权,不仅寒了将士的心,还会导致更为严重的后果”
他略一抬眼,瞥见萧演脸色不太好看,却仍硬着头皮道:“君臣离心,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陛下纵然相信大将军不会违抗皇命,可……大将军麾下还有那么多将领……渔阳离金陵千里之遥,如此鏖战,最终只怕不是全军覆没就是——”
“谋反”二字卡在了他的喉咙,陈有攸说不下去,只好重重地磕头:“陛下三思!”
话已至此,施羽虽想不清为何丞相突然变了立场,但却赶紧抓住机会和他站在了同一战线上:“陈相言之有理,臣请陛下定夺虎符之事”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王狄也跟了上来,扬声道:“陛下,恳请将另一半虎符赐予大将军,调动黄河以北全部兵力,与突厥决一死战!”
“你们……你们……”萧演气犹不定,又是一阵咳嗽,口腔内满是血腥味
在暖阁一侧站成了雕像的柳文鸢不失时机捧上一杯热茶:“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施羽继续分析道:“若突厥军南下越过黄河,徐州驻军仅五千人,巴蜀守军要对抗南诏不能动,东南边境的防卫军也不可贸然调离——陛下!”
事已至此,施羽真的想不通为何萧演还捏着那半块虎符不放他说得几乎口干舌燥,那帝王只是望向自己,眼中看不出情绪的波动
施羽心头闪过一个想法:“莫非他当真是在拿江山做儿戏吗?”
有那么个瞬间,他几乎都要被这念头逼得恨不能冒犯君威,捏住萧演的肩膀摇晃,在他耳边吼:“这不是你还要打压这打压那的时候了!”
“朕……”萧演终是开了口,声音嘶哑,“朕会考虑的,你们都退下吧”
陈有攸道:“陛下,还有一事”
萧演示意他直说,他便低了头,声音比方才轻了不少:“龙体欠安,局势又如此紧张,朝会不可或缺……陛下可否准许,皇子监国?”
此言一出,不仅萧演震惊在原地,连施羽和王狄都不可置信地望向陈有攸满室死寂中,安静的柳文鸢忽然出言道:“臣以为陈相此言未必全无道理,特殊时间,皇子监国利大于弊陛下可再三考虑再做定夺”
而萧演却再也说不出话了,他不知想了些什么,仰面躺在榻上,只觉得喉咙仿佛被堵住了陈有攸说完这些,从地上爬起,小声道:“臣告退”
几位重臣纷纷离去,萧演这才感觉自己恢复了声音一般,黯淡道:“文鸢?”
柳文鸢略一颔首:“陛下有何吩咐?”
“传朕口谕,”萧演一字一顿,无比艰难,手指松开又攥紧,不舍地闭了闭眼,“朕……顽疾复发,着令六皇子萧启琛暂代东宫之位,即日起监国理政”
柳文鸢面上一丝波动也无,像个木头人:“臣遵旨”
萧演兀自吐出一口气,这是他初次放出了权力他当了三十余年的皇帝,从刚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畏手畏脚,只想把每一丝一毫的实权都握在手中,但他逐渐发现后继无人,心中对谁都不甚满意
萧启豫战死的消息甫一传来,萧演便整个人短暂地崩溃了
在他心中,一直以为自己百年之后写在遗诏里的继承人不论是谁,最终都会被萧启豫登上帝位,可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他扶住榻边,慢慢地坐了起来,喊住正要离开的人:“柳卿”
柳文鸢闻言停下,半分礼数不差地转头,躬身不语,静待他下令
身而为帝王,总要明白“孤家寡人”四个字萧演终于认命地发现,他哪怕站在权力巅峰,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而此刻这种感觉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点
周遭没有能完全信任、完全同他站在一边的臣子,亦没有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红颜知己,甚至对自己的亲儿子,他都是提防大过一切的千里江山,总要付出代价,而他当年为登上帝位暗地里做的那些手脚,好像在这时全部要他偿还了
萧演看着柳文鸢,摇了摇头:“没事了,你退下吧”
他见柳文鸢欲言又止,仍是极为克制地行礼,随后离开偌大一个西殿,又只剩下他自己了萧演叹了口气,仰起头望向单调的房梁
大梁北境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萧演没来由地想:“是皇兄来向我索命了么?”
翌日皇帝下旨,六皇子监国萧演搬到华林园中养病,每隔三日萧启琛去送一道奏疏,若非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必再让他过目了
起先朝堂上还有一些反对的声音,认为萧启琛名不正言不顺,而他第一天接过监国重任的首个决定,就轻飘飘地让这些满嘴“党有庠术有序”的大人们无言以对
萧启琛不知用什么方法,硬是劝得萧演松了口,另半枚虎符旋即被送往了前线
他站在太极殿前,单手撑着那把空荡的龙椅,俯视满室嘈杂,冷淡开口:“启琛自知不够格,可如今楚王身体孱弱,赵王殉国,七皇弟不谙世事,启琛受父皇所托监国,还有诸多事务要请教列位北境战乱民不聊生,这些得以解决,列位大人想参启琛什么罪名都可以,虎符却一定要送至大将军手中”
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小了,萧启琛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列位都是国之栋梁,启琛相信相同其中关节对大人们并非难事,今日先散朝吧——劳烦中书令谢大人、工部尚书韩大人留步”
头一次站在众人眼前发号施令,施羽突如其来地发现,他刚刚进入仕途时偶然在国子监遇见的那位跟着太傅问东问西的小皇子,竟也长成了身量颀长、气度沉稳的青年他随其余人行了礼,转身离去前,对上了萧启琛的眼神
长身玉立的青年身着皇子朝服,朝他微微一笑,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居然能让人彻底放心,相信他能够掌握乾坤,收拾干净这些年遗留的一堆烂摊子
诸人散后,萧启琛朝留下的二人做了个动作,示意外面请太极殿东侧有一处宫室,用以呈递奏疏与军务办公,是萧演前几年新设的,如今被萧启琛用作了临时会客之处
谢晖不同他见外,往榻上一坐,替自己倒了杯茶:“殿下,这感觉如何?”
“还不错”萧启琛在他对面落座,朝站在当场的韩广笑道,“韩大哥何必多礼,你我本也算幼时相识了,难道还有哪里放心不下么?”
同他一起修筑东华堰,按理说韩广的确与萧启琛相熟,此时却拘谨地落座,勉强道:“殿下,如今局面就是你想见到的么?”
萧启琛否认道:“我想要的是北境安稳大军凯旋,如今这样,远远不够今日留二位下朝,是想多问一句,韩大哥和仲光兄,可愿替我往北边跑一趟?不去前线,只走到清光,当年我在东华堰留了一样东西,如今再不拿回来,恐遭战火波及”
他此言一出,韩广立刻便领悟地“啊”了一声,那拘谨也随之消失了,好似他便是在这一刻发现萧启琛并没有变过,兴奋道:“是东华堰的图纸!”
萧启琛笑着颔首:“还是韩大哥记得清楚我方才想到苏晏已经退到了邺城,如果虎符未能及时送到,无法解围,下一座遭劫难的城池便是清光——那图纸经过修改,还能用在江南水患上,所以千万妥善取回”
韩广慷慨道:“此事本就是臣分内职责,不必中书令一同前往了,金陵城中用人之际,他可不能离得太远殿下请放心,臣明日便出发!”
谢晖猝不及防被夸了一道,总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待到韩广走后,他转向萧启琛,无辜道:“你是想把尚书大人支开吧?”
“确有其事,但也并非故意”萧启琛喝了口茶,“我昨日见了父皇”
谢晖:“陛下气色如何?”
萧启琛将茶杯放在桌前,微微倾身,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谢晖只觉得这表情并不像高兴,仿佛皆在意料之中,却又有些内疚
萧启琛深吸一口气,天生上翘的唇角几乎抿成了直线,冷酷吐出四字:
“时日无多”
“咣当”一声,谢晖手中茶盏坠地,四分五裂地滚开来,他手忙脚乱地擦过溅到身上的茶水,半晌才抬起头,压低了声音:“谁说的?!”
萧启琛:“柳文鸢御医诊治过,父皇此次被北境接连失利、朝臣逼他调兵、萧启豫‘战死’几件事刺激得旧疾复发,同当年绒娘病症颇为相似,应当已经药石罔顾,现在能拖一天算一天……仲光兄,我时间也不多了,要在他驾崩之前将朝堂上下打理干净,你也看见有的人并不服我”
一开始说着玩的事几乎快要成真,谢晖觉得自己有点喘不过气:“……你要如何?”
萧启琛下唇被他自己咬出一道白痕,随后放开,轻轻道:“清君侧,我要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廷,所有站在我对面的人,都应当知道自己的下场”
谢晖一愣,窗外霎时滚过一个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开来
春天的最后一场雨来得声势浩大,从长江南北淅淅沥沥地浇湿了天地,一直蔓延到北方
“大帅!顶不住了,请求撤退!”
苏晏听到这条消息时额角一跳,手中羽箭立刻被他折断了:“还能撤退到哪!?彭城那帮蠢货吃|屎都赶不上热的,调令过去多久了还没动静!”
沈成君见他眼底都是熬夜熬出的红血丝,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传令兵温言道:“在大帅面前不要提撤退,他若心情不好当场能劈了你”
然后在对方的颤抖中,沈成君完美地充当了他一贯的笑面虎角色,轻言细语道:“再给彭城军的主帅发一封加急军报,两日内赶不到邺城,着令副将先斩后奏取而代之明白了就快去”
传令兵连“是”都说不利索,连滚带爬地跑了
沈成君这才转向苏晏,以过来人的语气叹息道:“年轻人还是太沉不住气,你看你自己满嘴的水泡,上火了能不能先歇会儿?”
苏晏哪还顾得上和他顶嘴,无比烦躁地坐下,被一块铁片刺得瞬间又弹了起来,索性不爱休息了,在中军帐里转圈,焦急道:“两天再无援军,我们就要被困死在这座孤城了——呼延图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兵力!”
方知翻了翻情报,汇报道:“强行把回鹘人赶鸭子上架,‘借’了五万人来——真惨,本就是个西北小国,现在怕是举国的青壮年都在这儿了”
苏晏疑惑道:“回鹘乃大梁的属国,不去求救么?”
“求了,陛下没理”沈成君喝了口水,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位君王闹得当场咽气,“得亏侯爷没在这儿,不然怕是能被气死”
苏晏想起几日前收到的家书,心有余悸道:“在金陵也没好到哪儿去……我爹向陛下请求出战,被驳回了可怜靳逸将军尸骨未寒,战友却一个个地被用各种理由告老还乡,情何以堪”
沈成君呻|吟了一声,栽倒在案几上:“别不是我们扣留他儿子的事被陛下知道了,在变着法子折腾我们吧……商陆将军手下都要造反了,萧启豫到底醒了没?”
“醒了”方知冷漠道,“军医为防止伤口恶化,趁他昏迷时将他左腿截肢赵王殿下醒转后,闹了一天一夜,哭着喊着要回金陵,要状告大将军谋害皇嗣——还说我们都得死
《长友》完本[古代架空]—— 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