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冲沈止笑了笑,回头时似是不经意地道:“圣上这几日中了暑气,心情不大好,殿下难得入宫一回,恕老臣多嘴,可要哄圣上开心些”
说是“哄”,姜珩摆着这张冷脸不把皇帝惹怒都是好的,这内侍是在隐晦地提点姜珩
宦官多为人冷眼,得人一分尊重善意就会待人好上几分
沈止笼着袖子,笑而不语
姜珩似笑非笑地看向沈止,却见方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沈止又恢复了要死不活的昏昏欲睡,感受到来自自己顶头上上司的视线,竟然还很不要命地扬唇露出一个颇有几分小得意的笑容
姜珩看着他,忽地觉得有点心痒痒,被自己死死囚禁在心底的小兽似乎在冲破禁锢爬出来
深吸一口气,他转回目光,方才有过一丝波澜的眸底也化为了平静
很快就到了懋勤殿,时候颇为晚了,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巡逻而过的锦衣卫袖口摩擦过刀柄的擦擦声
进殿一板一眼地见了礼,沈止一直低着头,好半晌才听到座上的圣上开了尊口:“都起来吧”
没等姜珩说点什么,皇帝便主动问:“今日出京时遇到刺客了?”
姜珩低着头,抿了抿唇:“是”
“受伤没?”
“回父皇,有身边的侍卫守卫,儿臣毫发无损”
沈止正在琢磨这对父女间的气氛怎么这么奇怪,同坊间流传的“陛下将含宁公主捧在手心里”一点贴不上,冷不丁就感到有一道威严沉肃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随即沈止听到皇帝道:“沈尚书家大公子?抬起头来给朕瞧瞧尚书大人难得求朕,未料他家大儿子真是文武双全之才”
……不,圣上你误会了
沈止低着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叩了叩头才仰起脸:“微臣见过陛下”
座上清瘦的中年男子虎目含光,一双剑眉英气逼人,从脸上看不出喜怒好恶姜珩眉眼间的贵气大概就是传自皇帝,几乎一模一样
沈止没胆子盯着皇帝的脸一直看,扫了一眼就垂下眸子,一副乖巧守礼的模样
皇帝笑了笑:“果然是一表人才”
沈止谦虚含蓄地又打了一揖,安静地装死
身边这位主儿的五官同圣上长得不怎么像,应当是像他母妃
可是含宁公主同昭王的母妃又是谁?
沈止暗暗皱眉,直觉这是很重要的事
虽然公然走神,但沈止掩饰得极好,圣上也没打算多看他几眼,目光又回到了姜珩身上,语气却不太像在对自己的女儿说话:“白日拦你府中侍卫的总旗,已经受了鞭刑回家思过”
姜珩弯腰:“多谢父皇为儿臣主持公道”
圣上嗯了声,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好半晌,才又开口:“可认出刺客是哪路来的?”
姜珩顿了顿,忽地直直跪倒在地他跪了,沈止也得跪,只好认命地跪回去
姜珩的面色依旧平静,却有一丝颤抖:“回父皇,今日这些刺客……舌头都被人拔了”
皇帝敲桌案的手也是一顿
姜珩慢慢抬起脸,眸中不知是猩红还是水雾:“……他们出手的招式,同四年前那些人一模一样”
皇帝脸色一沉,猛地一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青砚都是一颤旁边的内侍连忙递茶:“爷,消消气”
姜珩默默地又磕了个头,看起来有些削薄伶仃的可怜
沈止瞪大眼睛,看了看公主殿下一点也不瘦弱可怜的背影,又想起白日姜珩夺剑杀人时那股子冰冷利落劲儿,只能:“……”
你们皇家,套路很深啊
因为忘记了许多事,沈止云里雾里的,弄不明白他们说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震怒的圣上喝了口茶冷静下来后,脸色依旧沉沉的:“岂有此理!阿璎不必担忧,父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姜珩淡淡道:“父皇可是忘了,儿臣早已更名,是代珩哥活下来的”
皇帝神色一凝,盯了姜珩片刻,摇摇头:“忠行,即刻宣北镇抚司指挥使觐见”
那内侍一弯腰,退出大殿
高高在上的帝王沉默片刻,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着桌案:“天色已晚,你身子虚,先回去罢”
姜珩应声,带着沈止离开懋勤殿,拒绝了上前引路的小内侍,待走了一段路,四下无人时,才回头暼了眼沈止:“你似乎很想笑?”
沈止的嘴角一僵,温和道:“不敢”
“那就是想了”
沈止:“……”
沈止心道,殿下你真是不可爱
扭头看了眼飞夢连绵的内宫,姜珩意味不明地道:“想笑就笑吧,本来就很可笑”
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歪头看了他片刻,依言弯眼笑了笑
姜珩看他如此“乖巧”,莫名地很想欺负欺负他
沈止并不知道面色沉肃的殿下心里打的主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阵,他的脚步忽地一顿,抬头看了看嵌满星子的深黛色天幕,小声道:“殿下,您不是说今夜有雨吗?”
姜珩的脚步也是一顿
沈止见他慢慢转过头,一瞬间清艳的面庞上似乎浮起了一丝名为揶揄的笑意,转瞬即逝,下一刻公主殿下依旧是一脸沉肃,冷静地道:“骗你的”
沈止道:“……”
剩下的时间沈止都在纠结被骗了没有来得及回后院里睡上一觉,等到了宫门前看到安安静静候在原地的阿九时,沈止猝然醒悟
姜珩待他太宽松了,以至于他都快忘记身份悬殊了
不管姜珩有没有骗他,身为公主殿下的贴身侍卫,公主一声令下,刀山火海都得上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松散惯了的沈止有些郁闷,他是能屈能伸,却不太能忍受处处受制,当下又开始敲起如何离开公主府的小算盘
姜珩不知道沈止心里的小九九,回头看他困得似乎摔到地上,就能以天为被以地为铺地睡过去,有点担心让他驾马车自己回头就得寻御医,便让阿九来赶马车
任劳任怨的阿九看两人都上去了,平平稳稳地赶马回公主府
沈止本来想表现得自己没那么懒那么容易犯困,靠在马车壁上摇摇晃晃了会儿,还是挨不住闭上了眼,鸦黑的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朦朦胧胧时,沈止感觉到似乎有什么温凉的东西在他脸上蹭了蹭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忍了一会儿,感觉到那只手得寸进尺地捏了捏自己的脸,也忍无可忍了,睁开眼想看看是谁在作恶,却对上了一双幽凉乌黑的眸子
沈止:“……”
姜珩:“……”
沈止僵着脸温声道:“……殿下?”
姜珩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点点头:“到了”
下了马车,沈止还是忍不住又看了姜珩几眼:“殿下,你方才……”
姜珩面无表情:“我方才怎么了?”
“……没怎么”
沈止脑中突然有惊雷劈过
恕他自作多情一番,这位主儿,该不会是垂涎他的……美色吧?
作者有话要说:
姜珩:嗯,垂涎你的美色,你呢?
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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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了资料才知道,太监是清朝时才自称“奴才”“奴”,这篇文虽然是架空,不过主要借用明朝背景,明朝时内侍身份高的可以自称“臣”_(:з」∠)_皇上身边的老人,自称臣应该没毛病……嗯
有毛病没问题……
我们是架空,嘻嘻嘻
念头刚出来就被打住了
沈止刻意上前几步,瞄了眼公主殿下秀美清丽的侧容,默然想,美色……还是公主更胜一筹
回府后又安安生生过了几日
宫中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姜珩似乎也不着急,一切依旧安宁沈止提着扫帚在后院里瞎晃,想睡就睡,过得比在家里还清闲,顿感留在公主府也不错
毕竟要不是姜珩命令,平时是很难见他一面的
沈止乐滋滋地过着小日子,不想骨头才放心地懒散了没多久,姜珩忽地将他调到了厨房
听到这个消息时,沈止直接从长凳上滚了下来,平时都微眯着的眼一下子瞪大,愕然地看着阿九:“什么?”
阿九同情地看着他:“殿下说,后院没什么可扫的,怕你太闲”
沈止爬起来的同时抱起了没怎么用过的扫帚,义正辞严道:“我很忙”
阿九拍拍他的肩膀:“沈公子……我同殿下每天都会来后院看看”
“……我怎么不知道?”
阿九的嘴角抽了抽,似乎在极力遏制笑容:“因为你每次都在睡觉”
沈止道:“……”
就算再不情愿,理亏的沈止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左迁至厨房,公主府的膳食一向清淡简单,厨房里只有两个厨娘,看到新来的小弟,明显都有些好奇
“怎么来了个俏郎君?”
阿九还在忍笑:“殿下吩咐我带过来的,说两位不用客气,随便支使”
“这么俊的孩子怎么支使得”一个厨娘笑眯眯地说完,指了指一旁的白萝卜,“请吧”
“……”沈止叹了口气,只能强打精神跟着打下手,一边切着萝卜,一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君子远庖厨”
阿九扶着门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晚膳是姜珩钦点了要沈止送去的,沈止不好意思当着两个陌生的大娘的面偷懒,黑着脸将膳食抬到了姜珩用膳的外间
几日不见,姜珩的脸色更苍白了些,眼底微微青黑,似乎极为疲倦,看到沈止进来了,略有些失神的眸子才微微一亮
沈止是个好脾气的,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又有些心软同情,忍不住开口问:“殿下睡得不安稳?”
姜珩揉了揉眉心:“你当谁都能像你那样”
沈止轻咳一声,温声道:“可是发噩梦?”
姜珩脸色恹恹,幽幽地看着他,诚实点了点头沈止略一思量,解下腰间的香囊,双手递过去,微微一笑:“里面放了些安神静气的药草,殿下似乎不喜在屋里点熏香,将这个放在枕边助眠如何?”
姜珩和他对视片刻,垂眸看向伸到面前的白皙手掌
细腻的掌心里躺着一只青色的小小香囊,上面绣着精致的迎春,嫩黄搭着青色看起来很舒服
姜珩心里却不怎么舒服
他伸手随意拨了拨,手指无意间碰到沈止温热的掌心,低垂的长睫忽地一颤,倏地收回手,眼神变化莫测:“听说你有一位红颜知己,这是她送给你的?”
……又是听说?
沈止被他冰凉的指尖弄得差点打个哆嗦,闻言挑了挑眉,抿唇笑:“殿下怎么听说了下官这么多事”
姜珩淡淡道:“沈公子乃是京城里闻名的翩翩公子,风流韵事也是无人不知,本公主就是知道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这语气里怎么像是带着三分火气?
沈止眯了眯眼,将香囊放到桌边,“风流韵事下官倒是一概不知,这是家妹绣的香囊,并非什么红颜知己”
见姜珩紧绷的唇角似有松懈,沈止笑了笑:“好了,饭菜都要凉了,殿下快用膳吧”
“你也坐下”姜珩说完,见沈止似乎有话要说,平静地补了一句,“别说什么不合礼数,你在我面前,几时讲过礼数?”
后面这句话……有些耳熟
沈止眯了眯眼,脑中隐隐绰绰地浮着些残破的画面,却不甚分明他有些头疼,干脆不再多想,毫不客气地坐下同姜珩用餐
姜珩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转瞬又恢复了平静,才吃了几口菜,就听到沈止不太赞同的声音:“殿下怎么不吃肉食?”
姜珩一愣,就看到沈止站起来,将一碟子雪婴儿挪到他的竹箸边,扬了扬下颔,语气有些小得意:“我下午在厨房里学着做出来的,别浪费,尝尝”
姜珩盯着他温柔带笑的脸庞,愣了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沈止收拾残羹剩饭离开时已经有些晚了,带回厨房时,一个厨娘瞅了眼,有些惊讶:“这碟菜是什么?殿下竟然吃光了?”
“唔?”沈止有些疑惑,“怎么?”
“以往殿下一个菜动几口都算好的”厨娘似是心疼,“四年前就是如此了”
又是四年前
四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了?
沈止百爪挠心,暗暗决定趁过几日休沐去抓个人问问
在沈止和两个厨娘认真商量着明日吃什么的时候,姜珩已经沐浴完上了床
闭上眼眼前就是无边的焰火和血色,他的呼吸急促,太阳穴隐隐作痛,忍了片刻,正想同往日一样起身去书房坐一夜时,鼻端忽然嗅到陌生的香草气息
姜珩这才想起此前随意塞到枕下的香囊,眼前浮现出沈止带笑的眉眼,他顿了顿,将香囊拿出来握在手中,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不知是不是因为常年被沈止带在身上,香囊似乎沾染了他身上的气息,温和而让人安宁
姜珩嗅着这淡淡的香气,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闭上眼时也再无那铺天盖地的火色与血色
……看来沈止也不是信口胡言
姜珩攥紧了香囊,模糊地想着,陷入了难得的沉眠
临到休沐这一日,沈止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找遍书房和后院都没找到姜珩,干脆就自行换上便服离开了公主府
一大早就有些闷热,长街上叫卖的小贩大多都还没起来摆上摊子,沈止并不打算马上回府,悠闲地大街上晃悠,许久才停在了一个大宅子前,礼节性地敲了敲门
没回应
沈止很有耐心地继续敲,直敲到里面响起一声骂,门房骂骂咧咧地打开大门,抬眼看到门外站着的风光霁月的修长男子,这才哑巴了般立刻住嘴,嘿嘿一笑:“原来是沈大公子,沈公子来找我家公子吗?”
沈止懒得同他计较,笑着点点头:“麻烦去叫一下齐律”
门房连忙应了,见沈止没有进来的意愿,便没多说什么,匆匆跑去叫人
沈止靠在大门边,门神似的等着
没过多久,沈止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响起男子的笑骂:“沈静鹤!你这些日子跑哪儿风流快活去了?我还以为沈大公子一转眼就忘了我了”
沈止温和地道:“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得了,你这是转了什么性子竟然肯在巳时前离开你的床,还有兴致来折腾我?”
沈止笑得双眼弯弯,极是好看:“转了御前一等带刀侍卫的性子,怎么样,神气不神气?”
齐律啧啧作声:“厉害,神气我还以为只是流言……你爹真把你弄进含宁公主府去了?听说殿下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沈止凉凉地道:“你觉得我把这话转告给殿下,你会怎么样?”
齐律安静地嘘声
两人并肩离开齐府,摸到熟悉的酒馆,这个时候酒馆已经开了门,只是颇为冷清,正好适合说点见不得人的话
沈止三言两语将能说的都简略说了一下,靠着丰富的想象力,齐律还是听得拍桌狂笑,恨不得能时时去围观沈止受挫的模样
等齐律笑够了,沈止已经头一点一点,差点去会周公
起得太早,伤元气
齐律连忙伸手戳戳他:“醒醒,难得这么早看到清醒的你,可别说几句话又睡过去你来找我,总不至于是来给我说笑话的吧?”
想到正事,沈止这才掀了掀眼皮,眯眼打了个呵欠,像极了蕃外进贡上来的慵懒的波斯猫他撑着下颔,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窗外,看到渐渐热闹起来的长街,出神片刻,才开口道:“齐律,我忘记了很多事情”
齐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倒是给我说说你记得的事有几件?”
沈止扭过头,黑眸剔透温柔,像是浸润在水中的黑珍珠,平时这双眸子总是懒洋洋地微微眯着,现在认真地看过来,反倒让人一凛
齐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了?”
沈止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四年前京中有发生什么大事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齐律抬起茶啜了一口,“确实是有些大事”
“比如?”
齐律笑起来:“比如你沈大公子高热不退,差点烧傻了”顿了顿,他不再说笑,脸色严肃了点,左右看看身边没什么人,才道,“四年前,后宫出了巫蛊案——你连这个都不记得?”
沈止皱着眉摇头
《公主一米八》完本[古代架空]—— by:青端
作者:青端 录入: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