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小安!你别给我开玩笑啊!出来,快给我出来!不出来我不要你了啊!”
冉小乐跑得全身湿透,脸上也不知是泪是汗,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撕裂般的哭腔,这是第一次,他无所适从,连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爷爷,我求你们了,把小安还给我…”
冉小乐趴跪在破庙积灰的佛像前嚎啕大哭,撒泼打滚般地质问着这些他看不见的嫌疑犯。
“不是您把他托付给我的么?不是您让我陪着他的么?送给别人的小孩咋还能要回去呢!你们大人怎么都这么不讲道理啊!”
“你们一个个苦大仇深的,带走他有啥意思?他去了能快活么!连个陪他玩的人都没有…”
“爷爷,小安都跟我姓冉了,这是他自己选的,我又没逼他!你看看他…他本来就比较喜欢我是不是?您得尊重孩子的意愿啊,我们那边离婚都是这样的,你咋能问都不问就把他领走啊,我他妈答应了吗!你这是犯法啊!”
…
冉小乐趴在那里骂骂咧咧哭哭啼啼,完全不顾及自己那宛如泼妇般的形象,他越说越难过,越说越伤心,于是越看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便越来气。
“都是你!”
冉小乐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佛祖脸上掷去,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除了一条烂命,他还真就不剩什么了。
“你他妈就是一个搞传销的!不,连传销都不如!人家起码还给点好处呢!我呢?我就小安一个宝贝,你还和我抢!混蛋!去死!”
冉小乐这辈子体育从未及格过,这会儿大概满腔悲愤全都化作了力气,一扔一个准,整个破庙里都回荡着“咣咣”的响声,他本不太信佛的,却也从不敢如此忤逆,只是此时此刻,怒火近乎燃灭了他的理智,从未被庇佑过的人,做什么上赶着装虔诚?
信奉这个东西,至少要互惠互利才行啊。
冉小乐几乎两天没有吃东西了,直到他头晕目眩,地上的石头也几乎被他给丢光了,累得再也抬不起手臂,才堪堪跌坐下去。他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精疲力竭,口干舌燥,却不想求生。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狗屁意思。
“以前妈给大哥买了一件新衣裳,可好看了,我就巴巴地等着他长个,想等他穿不进去了,不愿意要了,不喜欢了,说不定就能让给我…”冉小乐絮絮叨叨地轻声呓语着,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他穿小了,三弟又长大了,他也喜欢那衣裳…哈,我盼了那么多年的东西,最后还是…连碰都碰不到,什么都没有…”他抬起头,晦暗不明的双眸凝望着佛祖平淡无波的眼睛,突然冷笑一声,“佛祖,我看不清你,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嘲笑我…”
“你不是慈悲为怀么?那你告诉我,我要的多么?你敢说一个多试试?我砸死你…我现在,只想要我的小安,就这一次,把小安还给我…求…求你了…”
冉小乐倒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在哀悼,哀悼这啼笑皆非的人生。
“哥…”
“哥…”
眼前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冉小安又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推了推那人的肩膀,“小乐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猝不及防地糊到脸上,冉小安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裤子就被扒了下来,冉小乐红着眼睛,脱下自己的草鞋便照着那没几两肉的地方上抽去,一边打一边骂,一边骂一边哭,“别叫我哥!我他妈不是你哥!我冉小乐根本就是瞎了才把你这个白眼狼当成亲弟弟!走啊,都走,全都把我一个人扔下!反正老子从小就爹不亲娘不疼的,一个人也他妈能活!滚…都滚…滚…呜呜…”
他狠狠丢掉手里的鞋子,推开身上一言不发任他打骂的小孩,光着一只脚跌跌撞撞地跑出破庙,也顾不得自己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形象,反正他冉小乐的人生,从来就没有体面过。
“哥!”
腰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你别不要我…”
“我错了,哥…”
“你打我吧,别…别扔了我…”
冉小乐仰着头直视那灼目的太阳,太刺眼了,他受不了。
他就像那随风飘零的纸鸢,摇摇曳曳,终究还是回到了起点。
谁让他舍不得那只牵着线的手。
半晌,他吸了吸鼻子,“去哪了?”
小孩用尽全身力气贴紧他,生怕他跑了似地,瓮声瓮气地回答道:“我怕你饿,就去采…采果子了…”
“怎么不和我说?”
“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
冉小乐扶额,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谁让你去的?病好了是不是?”
“可是哥哥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
无可奈何的泪崩。
冉小乐用他那个肮脏破败的袖口飞速抹了一把脸,“过来,到我前面来。”
小孩乖乖听话,像犯了天大的错一样耷拉着脑袋,纤长的眼睫毛上还凝着新鲜的泪珠,糯声糯气地叫了一声“哥哥…”
“委屈么?”
小安摇了摇头。
“以后还自己乱跑么?”
“不跑了。”
“大点声。”
“不跑了!”
冉小乐蹲下,将小孩宝贝似地箍在怀中,手掌在小屁股上爱惜地揉了揉,“疼不疼?”
“疼…”
“活该!”
嘴上虽这么说着,冉小乐还是将小安一把抱了起来,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这还烧着呢,真不听话!”
小孩破涕为笑,小脑袋难为情地拱进了他的颈窝,小心地问道:“哥,你还认我不?”
“你说呢?”
“嘿嘿…”
“傻笑啥?”
小孩用两只小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哥,我不怪你打我,你香我一口,就也不怪我了,好不?”
冉小乐扒拉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乱七八糟的?”
“好不好嘛?”
冉小乐看着他红肿的眼角,心一下子就软了,探过头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行了吧?”
“嗯!你再叫我一声小安嘛。”
“…小安。”
“哥…”
冉小乐捏了捏他的鼻子,“就你事多。”
“嘿嘿…”
“回去把裤子穿好,十岁了,也该知羞了。”
“哦。”
冉小乐把小安放到地上,看着零落一地的果子,捡起来咬了一口,又大又甜。他将果子在自己身上蹭了蹭,递到小孩面前,“喏,谢谢小安。”
小安一手拎着自己还没系上的裤子,另一只手腾出来要去拿果子,冉小乐将果子往他嘴里一塞,一把将他拉到身前,“笨,裤子都不会穿,你吃东西,我给你穿。”
小孩双手捧着果子,甜甜地笑了,“哦。”
“大胆淫贼,竟敢猥亵幼童!”
冉小乐的双手僵在了小安的腰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被一群人围住,面前居高临下地站着一个穿官服的人,身旁的那个…他看不清,但声音有些耳熟。
“老爷,就是他,昨日我见他抱着这个孩子,鬼鬼祟? 4 页, 钔低得獠帕袅艘桓鲂难郏搅苏饫铩?br /> 那官老爷微不可查地挑了挑唇角,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孩子模样倒真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只是怕有病…”
一旁的人躬身向前探了一步,点头哈腰地笑道:“老爷放心,小人定能将他医好,保证将他康康健健地送到您的床,府上…”
那官人使劲咳了两声,“嗯,徐郎中有心了,赏。”
郎中!
冉小乐恍然大悟,他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狐狸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兔子呢?
“小安,到我后面去。”
冉小乐将弟弟护在身后,跪了下去,“大老爷,这是我弟弟,不是我掳来的孩子,您莫要听这奸人胡说!”
“哥哥!”
“您听,他也叫我哥哥呢!”
冉小乐不敢抬头,只见那双官靴缓缓逼近自己,威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直接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
竟然指望淫贼穿裤子,指望猪狗有羞耻,真是蠢货。
“小孩子懂什么?自然是你胁迫他说的。若不是本官及时赶来,你怕是就要行那禽兽之事了!”
听听,他也知道自己是禽兽。
“哥哥没有胁迫我!”
“这孩子被吓傻了,你们将他带走好生看养。”
冉小乐一惊,转身严丝合缝地抱住弟弟,“你们要做什么!”
“惩恶扬善,乃是本官分内之事。”
官人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教科书一般的话,对一旁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一个侍卫便拔刀上前,一刀插进了冉小乐的肩膀。冉小乐惨叫一声,顿时血流如注,却不肯松手,他趴在小安的耳畔,悄声说道:“小安,快跑…跑不了就想办法死,别被糟蹋…爷爷临终前要你…堂堂正正…”
几个侍卫一拥而上,把瘦小的冉小乐和冉小安强行拉开,冉小乐又踹又蹬,破口大骂:“你这个恋童癖!大变态!老不死的淫棍!臭不要脸!放开他!唔…”
嘴被用布粗暴地塞住,一个狠厉的巴掌狠狠扇到脸上,那官人用官靴踩着他的脸,一边碾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奸|淫之徒按律当斩,凌|辱幼童更罪无可赦,莫要让他死得便宜。”
“你们放开我哥哥!”
“速将这孩子带走,不可让他看见这种肮脏的场面!”
“是。”
冉小乐被五花大绑,狗一样地趴在地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腿疼,手臂疼,哪里都疼,他感觉到自己的十根手指被人生生折断,那被高空坠落的砖头砸烂双腿的感觉卷土重来,一股腥甜从喉咙中涌出,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来我真的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无名氏啊。
无论在谁的故事里,无论在谁的人生里,都是。
他还能听见小安的哭喊,叫骂,哀嚎,只是伴随着眼角滑落的泪,愈发模糊,也愈发遥远。
直到他像个纸片一样被拎起,口中的布被人扔了出去,有人捏住他的下巴,冰冷的利刃刺进了他的口腔,他才又稍稍听清了耳畔的声音,噩梦般的声音——“割掉他的舌头,莫要让他再口出狂言。”
听见又如何,他能反抗么?
从来都不能。
蝼蚁,没有呐喊的资格,上天充耳不闻。
第9章 还有这种操作?
冉小乐见过工头的小女儿。
那天她被工头牵着,手里还抱着一个特别可爱的布娃娃,那是冉小乐第一次见到凶神恶煞的工头笑起来的样子。在那个男人的世界里,她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被呵护,被溺爱,可以嚣张跋扈,更可以肆无忌惮。
冉小乐记得,小公主的娃娃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滚了好几个圈,被工地的灰尘弄得脏兮兮的,她大哭了一场,然后便再也不愿意多看那个娃娃一眼。最后宠爱她的父亲当然为她买了一个新的,而那个无人问津的破旧布偶则被工地的滚车碾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谁的怀抱里了。
明明不是它的错啊,为什么被迁怒的是它,被抛弃的是它,被撕裂的还是它?
不应该啊。
冉小乐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种生死关头莫名其妙地想到那个布娃娃,物伤其类么?
可他竟然有点想笑。
算了,便如此吧,我这样的人,仅仅是那万千垫脚石中的一颗,是那万千草芥中的一株,是那万千蜉蝣中的一叶,好像真的,死不足惜。
只是小安…
“放开他!”
冉小乐猛地睁开被血块黏住的双眼,这才意识到,自己胡思乱想了那么久,舌头居然…还在?
还未及解决一头雾水,冉小乐便被眼前的景象震得目瞪口呆。
冉小安,那个十岁的孩子,一只手拎起了抓着他的官兵,轻描淡写地一挥,便将那人甩飞了出去。
冉小乐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知道他狠狠地撞穿了破庙的房梁,又自由落体砸到了地上,连吱一声的机会都没有,抽搐了两下,便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冉小乐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一片官兵,之前强行压着小安的人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他俯身朝地,头却仰面朝天,这是被活生生拧断了脖子啊!
冉小乐四肢骨骼尽断,一动便是撕心裂肺的疼,只能眼睁睁地目睹着这一切。惊愕和恐惧让他张大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个嗜血恶魔一般的孩子,真的,是方才那个还腻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乖巧可人的弟弟么?
“你们…”
冉小安面无表情地朝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二人走去,凌厉阴鸷的眼神中带着冷漠的嘲讽,“想杀我哥哥?”
“不…没…饶命…”
那二人早已吓得语无论次,慌不择路地想要解释些什么,却牙关打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股刺鼻的骚味袭来,冉小安皱了皱眉头,嘴角却溢出一抹耻笑,“有这么害怕么?大老爷。”
“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给你…求…求你…饶…”
“好啊。”
冉小安歪了歪脖子,笑着说道:“张嘴。”
两个人不敢迟疑,立马乖乖张开嘴。
“真是听话的好狗。”
冉小安一步步缓缓逼近二人,勾唇一笑,突然伸出双臂,只在电光火石的眨眼之间,每只手指间便多出了一个鲜血淋漓的肉块,除了睥睨着倒在地上捂住嘴苦苦呻|吟的二人,他镇静得宛如什么都没有发生。
“切。”
冉小安嫌弃地将二人的舌头丢到他们的脸上,“大老爷体恤百姓疾苦,自然要与吾等草民同患难,你方才想要割掉我哥哥的舌头,不如先自己品尝一下如何?”
“唔…唔…”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呢…嗯?怎么不说话了…”冉小安淡淡地笑了笑,一把揪起倒地不起的二人,一手捏住一人的脖子,幽声问道:“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