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听到楚墨渊对他的在意,叶博涵的眼中倏地爆射出一道精光,然后状似慈祥地说道,“那是自然,什么时候准备回家了,跟爹提前说一声,你住的那房子啊,一直有打扫,到时候我再给你添些,也方便你养病不是。”
眼看着沐曦辰都乖乖地应承了,对于他的识趣很是满意,叶博涵这才挂着满脸的笑意回去准备。
直到人都已经走了,沐曦辰脸上的笑意才卸了下来,勾起一抹近乎阴冷的笑,“我自然会好好侍奉你的啊,父亲……”
只是最后两个字,却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阴测测的。
沐曦辰牵着楚墨渊的手,站在那间据说是他房间的房子里,左右尽是精致的装饰和珍贵的花卉,一琴一椅一桌一案都是红木的,甚至那小几上的紫色鎏金香炉都是上等的好东西。
真好,可是原主一样都没享受过……
沐曦辰摆了摆手,拒绝了叶博涵相陪的请求,拉着楚墨渊在那后院里乱逛起来,左右拐弯拐进了一条幽闭的小径,小径上杂草丛生。
顺着那条小径径直往前走,尽头就是一片湖,不过一个教室大小,几十平见方。
现在是初春,湖面上长着不知名的小花,偶尔有几只飞虫飞过,倒也得趣。
沐曦辰蹲下身子,伸手在那碧绿的水上鞠了一捧,丝丝凉意透过指尖,但是似乎都比不上记忆里那彻骨的寒。
他轻轻站起身,用帕子擦净了手,轻声道,“小时候,我就是在这里落水的,真冷啊,湖面上都是一层冰,所以我怎么也爬不上来,而且那时候觉得,这湖真大,现在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沐曦辰轻笑着摇了摇头,仿佛是在嘲笑那时候自己的胆小,但是那微微落寞的眼神,却怎么也逃不过楚墨渊的眼。
他心中一痛,用力将人揽进怀中,按耐下陡然升起的杀意,安抚道,“没事了,有我呢,以后我都会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
他的视线飘向那小湖,眼中满是明灭不定的诡谲,叶倾城,你好样的!
沐曦辰从人怀里退开,拉着人继续朝前走,在那湖的不远处,有一处小房子。
推开门,满是呛人的尘土,沐曦辰却毫不嫌弃地左右看看,然后走到一处墙角,敲敲打打之后掀开一块石砖,取出那后面的一个陶瓷娃娃。
矮胖的娃娃笑得一脸开心,沐曦辰却将它猛地砸碎,然后拉出里面那张丝绸,上面明明白白地纪录着当年苏云止带过来的所有嫁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整张绢布。
万年玉髓,千年灵芝,八宝琉璃阁,七星匣……
这上面,无不是万金之价,当年的苏家,说是富可敌国,倒真是名不虚传。
沐曦辰弯下腰,将那陶瓷娃娃的碎片收进了手绢里,揣进怀中,然后扬了扬手中的绢布,笑道,“属于我母亲的东西,我绝不放手!”
楚墨渊看着青年强颜欢笑的样子,猛地吻上了那略有苍白的唇,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他已经知道这里是哪了,想到他的宝贝曾经就住在这样一个近乎猪圈的鸽笼里,心里的恨意就奔腾不休,“你放心,是你的,我会让他们统统吐出来!”
颐亲王楚墨渊带回来的那个哥儿,竟然是兵部尚书叶博涵的大公子!
这消息一时之间传遍了整个京都,成为所有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原本叶府搭上了承安王府,是钉死在楚天宸这条破船上了,之后哪怕没被连,想来也不会太过好受。
可是谁又能想到,他叶博涵竟然这么能生儿子呢?
本来一个小儿子,若是三皇子不倒台,那是稳稳的从龙之功了,可是这眼看押错了宝,就要不行了,人家竟然还有个从未露面的大儿子,而且一出场就被那颐亲王用那么郑重的姿态迎回府里,妥妥的未来王妃没跑了!
这下,原本门可罗雀的叶府再度声名鹊起,众人都从看好戏转变成了殷勤的交好,光是送礼的,几乎都要踏破叶府的大门!
当今圣上对他这个弟弟有多宠爱,众人都是有目共睹,那颐亲王所珍爱的哥儿,其母家可不就是飞黄腾达?
纵使小儿子再如何拖后腿,人家还有大儿子啊!
两个儿子各嫁两方势力,总能压对宝。
眼看着叶府重新焕发生机,沐曦辰抿了口茶,轻声道,“时机差不多了,我也该去要回属于我的东西了……”
“阮娘娘,你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楚邵难得从宫里跑出来,一出来就往他这里钻,现在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更是主动请缨要去叶府。
呵,未来的太子殿下去帮他要嫁妆,倒真是给足了他叶府面子,也赚足了噱头。
想来叶博涵无论如何,也不敢跟这位叫板!
于是,就在正午,叶府前来拜访的宾客人最多的时候,楚邵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地朝那边去了。
甚至有机灵的小太监,还不嫌事大地去叫了更多人来观看。
第56章 星月沉,旧人归(十三)
“太子殿下亲临, 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您快里面请!里面请!”叶博涵听说太子来了,赶忙扔下众人出来门口迎接。
想想太子都亲临, 说不定是那个疼爱弟弟的新帝对他们家有什么赏赐呢!
故而他脸上的笑是收都收不住。
“不必了,”楚邵挥手制止, 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 只是站在门口朗声道,“父皇知道叶清轩是叶家哥儿, 非常感念他这些日子对我四皇叔的照顾,特诏封为长安王,赐居长安王府,届时直接从王府出嫁,方才不会辱没了他的身份,故而特命本宫前来, 将长安王的嫁妆直接搬到王府,还望叶大人不嫌操劳, 帮忙催促一下。”
叶博涵的脸色猛地白了, 不从叶府出嫁?
这算什么?不认他这个爹吗?
还有,嫁妆?
什么嫁妆?
他浑浑噩噩的脑子一片空白,在他看来,那个短命的苏云止的嫁妆, 早就已经充公了, 甚至绝大部分都为了充面子, 带到承安王府去了, 叶清轩哪有什么嫁妆?
因为他往常对这个儿子的理所当然忽视,所以甚至都忘了,母亲的嫁妆,是应该单独放出来,等自己的女儿或者哥儿出嫁时,原封不动带出去的。
但是那些东西……
都在承安王府的府库里,他去哪给他取什么嫁妆?
楚邵看着他脸上青青白白的神色,虽然早已猜到了事情的始末,眼神却更为不屑。
这爹当的,真是够恶心人的!
不过显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他来,就是给他亲爱的阮娘娘讨回公道的!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一旁的小公公上前几步,掏出一张锦帕,尖声念道,“千里香梨木妆匣一个,东海夜明珠五十斛,鲛人泪百颗,紫金琉璃转壶一对,八宝琉璃匣一只……”
随着小太监念得名称越多,叶博涵的脸色就越难看,骤青骤白的,好不精彩。
长长的嫁妆单子,光是念,就花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足见当年的苏云止,身家之丰厚了。
众人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当年那个美艳动人,名动京华的苏云止,以及她那,几乎令所有闺阁女子嫉妒不已的十里红妆。
只可惜红颜薄命,漂亮的女人,总是连天都嫉妒。
这般短命,着实令人唏嘘,以至于到如今,竟是已经无人记得她了。
似乎只有特意回想,才能回忆起当年那个奇女子的半分风姿。
眼看着叶博涵只是傻愣愣地站在门口,根本没有动弹的意思,楚邵双手朝后一背,那所谓天潢贵胄的气势全开,“怎么?叶大人是没听清楚吗?还是要亲自查看一下这嫁妆单子?如果没问题的话,你就尽快吧,本宫还要赶回去陪父皇用晚膳,别浪费时间。”
几个前来拜访的官员见此情景,也纷纷催促起来,“叶大人?莫要发呆啦,太子殿下亲临,是叶府,是轩哥儿的福分,您还是快点收拾着,免得让太子殿下久等。”
“是啊,若是耽误了圣上的晚膳,我等可担待不起啊。”
“叶大人想来是高兴坏了,才一时没反应过来吧?这恩宠确实前无古人,但是您再高兴,也得尽快吩咐下去啊,索性这事不麻烦,直接从库房取出就是了……”
“是啊是啊,叶大人……”
“……”
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得叶博涵脑子生疼。
然而他还是没有动,只是脸上涨红一片,就像是被人狠狠甩了十几个巴掌一般,双眼都开始充血,看上去甚至可怖。
见此情形,众人这才?1 23 页, 行┗毓抖础?br /> 照理说,这妻子的嫁妆,都是单独放在她的私库里的,就算人死了,也不会充公。
哪怕府上实在有什么急事,挪用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拿出价值相差不多的宝贝替换上就行。
这都是一些众人皆知的潜规则,虽然说出去不太好听,但也不至于太过堕了面子,起码不会落个贪墨妻子嫁妆的名声。
所以哪怕东西不全,自己的府库里补上也就是了,不至于多难看,怎么这叶大人,竟像是死了亲娘一般的神情呢?
“叶大人!本宫时间有限,还请你不要浪费时间,东西就在库里,直接搬出来就是,有什么困难的?还是说……叶大人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楚邵压低了声音,明明还是个孩子,那身上处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却是一点不弱,他死死盯着叶博涵,满脸的嘲弄。
叶博涵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被那个小贱人耍了!
他们根本就等着他自己主动上门把人认回来,这样才能光明正大把那劳什子嫁妆要回来!
该死!
他死死抿着唇,直至咬破舌尖,才哑声道,“请太子殿下……稍等!”
他浑身颤抖地转身,脚步都有些不稳,就像打摆子一样,轻声吩咐那些家丁,将东西搬出来。
然而摆在大厅里的,却不足两个箱子。
这下,众人的眼神更微妙了,这叶大人……
吃相可有够难看的,那好歹是他亲儿子啊!
可是显然事情还没完,既然太子殿下亲临,那少了的东西,必须老老实实补回来,所以那些家丁,只能缩着脑袋,捂着自己的脸,从门缝偷偷溜出去,直奔承安王府而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显然不愿意放弃这么大的一个黑料,于是也跟着那些家丁一起跟了过去。
在某些人有心无意的操控之下,在场所有人,都亲眼见证了那从承安王府里抬出来的,一个个大红木箱子!
长长的队伍,几乎要被人潮淹没,这下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许多人对叶博涵的不屑和愤怒再也压抑不住,当街唾骂起来,“天杀的哦,这真是他亲儿子吗?虽说有人确实比较疼爱小儿子,但是心也没得偏成这样没边哦!”
“嗤,你知道什么?人家轩哥儿的娘,当年也是个名动京华的大美人,不过是商女出身,嫁过来,还没到两年,人就没了,这没了娘的孩子,不好过啊!”
“真是黑心肝的,坏透了,那叶清轩我们前些日子还看着了,哪里一个美字了得,这样的儿子,怎的就比不上那叶倾城了?什么京都第一美人,根本比不上轩哥儿一根手指!”
“那又怎么样,我们再羡慕,人家还不是看不上,心肝黑成这样,现在遭报应了吧,好在轩哥儿是个命好的,被那颐亲王看中,不然,还不晓得要被这黑心的一家子磋磨成什么样!”
“……”
叶倾城站在门口,听着那些人的议论,更是恨得心肝都疼,他们知道什么?
那个贱人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长了张能迷惑人的狐媚子脸吗?
他当时怎么就没再下狠点手,直接将他杀了呢!
叶府经此一事,再度出名,不过这次,却是恶名。
谁家当爹的,心能偏成这样?
而且不被人发现也就算了,毕竟是自己儿子,断没有儿子忤逆父亲的说法,所以只能是哑巴吃黄连,全部往那肚子里咽。
可那叶清轩是谁?
现在的长安王,未来的四王妃!
如此尊贵的身份,又岂是一个小小的兵部尚书磋磨得起的?
再说了,这叶倾城嫁给了承安王,本来就是将叶府推进了火坑,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竟然被他这个当爹的自己作没了,怪谁?
听着坊间的议论,全是对叶博涵和叶倾城的唾骂,沐曦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好像挺惨的,但是……
还不够啊,远远不够!
血债必须血来偿!
第二天,他就踏进了从未进过的皇宫,见到了那个因为忙于政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的新皇。
“陛下倒真是大忙人,贸贸然打扰,是我的不是,”沐曦辰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今年的新贡茶,说着告罪的话,却全然没有打扰人家的愧疚感。
“你……”楚暮有些无奈地捏了捏酸胀的额头,虽然知道自家弟弟非他不可,但是一想到他从此可能就没办法有后嗣,便很难对他有什么好感,偏生这人还是个能耐的,他甚至都动不了。
于是只能叹息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沐曦辰眯着眼睛,看着那人一副非常不待见又不好把他赶出去的样子,难得的体内恶劣因子作祟,反倒不着急说事了,促狭道,“只是看陛下这里有不少好东西,所以便有些乐不思蜀了。”
楚暮深吸一口气,再三提醒自己仪态和身份,才能勉强压下那火气,尽量和蔼地说道,“曦辰若看中什么,只管拿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