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胸膛的起伏都渐渐微弱下去,“他”真的快要没气了。
楚歌侧过了头,低落的靠在车窗上,他被困在了这里,看着奄奄一息的自己,无能为力。
他茫然的张望着,忽然间,睁大了眼睛。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那嘈嘈杂杂的闹声中,伫立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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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歌几疑自己看错了,可那个影子,他就算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也不会认错。
视线尽头是那张熟悉至极的面容,唇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眉梢眼角透出的都是欢悦与期待。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陆九端着两杯奶茶站在站台上,就像等待着世界上最幸福事情。
第336章 Act8·终焉
——我知道, 我在家里等你。
从老款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如是说, 混杂在摩擦的电流音里,沙哑而温柔。
那仿佛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
楚歌说过不要陆九去车站接他的,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陆九已经顶着炽烈的骄阳, 离开了家中, 走到了站台上。
抬望眼, 车水马龙。
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楚歌依旧见着了他含笑的眉眼。
奶茶里加了冰, 他甚至捕捉到了杯身上挂着的水珠, 顺着手指, 一点一滴的落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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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目的地的站台。
——陆九在等着谁?
——又想要给谁一个惊喜?
泪水滑落了脸庞,楚歌嘶声大喊,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竭力唤着陆九的名字,可是却发不出哪怕是一点点声音。
如有所觉一般, 陆九侧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楚歌难以自抑的战栗, 他怀着微弱的渴望与欣喜, 期冀着陆九可以发现他这个人。
下一刻。
相接的目光错开了, 陆九什么都没有察觉,转过去了。
楚歌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蓦地跨前一步,微微昂起了脖颈, 那是一个翘首以盼的姿势,就像是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轰!”
震耳欲聋的发动机声淹没了四周的嘈杂,公交车驶入了站台,隔绝了楚歌的视线。
他就那样看着陆九一点一点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最后的一幕,定格在了那个含着微微期冀的眼神。
两旁的景物不断地向后退去,渐渐化作了一片模糊的虚影。
“陆九……”
泪水晕染了视线,楚歌哽咽的不能言语。
一股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在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时候,演变做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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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车急速向前行驶而去,在已经疏通的道路上,如同离弦的箭枝。
没有谁注意到这辆面包车的离去,无论是维持秩序的交警,还是耐心等待的陆九。
那个期冀着与心上人共度十八岁生日的少年依旧守在站台上,端着两杯冰已然要化掉的奶茶。他眉梢眼角里蕴着笑,等过了一班又一班到站的公交车,望眼欲穿。
他怀着无数的渴盼与期望,想象着相逢时候的场景。
他事前并没有提前告知,提前来到了站台,只为给人一个惊喜。
他甚至想好了一会儿自己要做怎样假装不在意的神情,想好了自己要说怎样偶然遇见的话,想好了今晚吹蜡烛时,应该许什么样的愿望。
——浑不知,他所等待的那个人,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绝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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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厉的冷风尖啸着穿楼而过,呜呜咽咽,犹如鬼哭魂鸣。
窄巷,危墙,破楼。
被人粗鲁的拽了下来,像个垃圾一样扔在了地面,楚歌从没有想到,入目的景物居然是熟悉的。
那几个小混混把他带到了学校后的那块空地上。
遍地水泥枯枝,一片断壁残垣。
摇摇欲坠的危楼还是两年前见过的那个样子,墙壁上画着血红色的“拆”字,刺目淋漓。
——这是楚歌曾经以为自己住过的地方,后来才知道,其实是一栋被拆迁了大半的烂尾楼房。
这块荒地人迹罕至,斑驳的危墙下面,是一座早已被废弃的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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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皮口袋被解开了,楚歌被人拎了出来。
领子被人毫不留情的提着,勒住了脖颈,他几乎要喘不过气。
楚歌想要挣扎,然而绵软的四肢积攒不起半点儿力气,反而是激怒了拎着他领子的人。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甩在了他的面上。
王治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看着他的目光如同看着蝼蚁。
他像垃圾一样被人掼下去,匍匐在地上,有人踩上了他的手,恶意碾磨着。手掌摩擦着粗粝的石子,只听着“喀啦喀啦”的响声,手指被一根根踩断。
疼。
“我就这么做了又怎么样,啊?有本事,你让我给你道歉啊?!”
“哟,陆九当然可以捧着你,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狗仗人势的小人。”
“……想要赔礼?当然啊,可以。就是不知道你这条小命,能不能担待得起。”
“迟秋月是什么人,她不过是可怜你罢了……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居然还敢肖想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除了成绩一无是处的傻|逼。”
……
起风了。
枯枝败叶簌簌作响,飞沙走石铺天盖地。
冷风穿过了烂尾的危楼,席卷过了散落的砖石,呜呜咽咽,惨惨戚戚。
脖颈被人扼住了,拎着领子,将他拖到了高处。
那里,危墙摇摇欲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风雨所侵蚀,豁出了一个缝隙。
从这里往下看去,足以令每一个恐高的人心生出恐惧。
“求我啊,小子……求我我说不定心情一好,今儿个就放过你。”
王治捏着他的领子强迫他朝下看,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里,只见得到四散的铁轨与钢筋。
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人的身体。
“求我我就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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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被揪住,被迫抬头。
楚歌竟然笑了起来,一笑就剧烈咳嗽,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腥气。
他看着那个满面狰狞的人,嘴唇一张。
“做梦!”
王治的脸色刹那间就阴沉下来了。
他身后的小混混们似乎在鼓噪,大声嚷嚷着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教训。
眼下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丛生的心魔压倒了理智,王治狞笑着把楚歌架出了墙缝,恶狠狠地朝前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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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刹那间一空。
狭窄的世界霍然开朗,掠过了斑驳破旧的砖墙,迎来了广袤苍茫的大地。
灵魂飘飘荡荡,身体空空茫茫。
再也无法着力,急速朝着地面坠去。
冷风凄厉嘶鸣,呼啸着,像尖刀一样穿过了身体。
他张开手掌,想要握住那一缕风,却撞上了崎岖的山壁。树枝擦刮出无数的伤痕,像鞭子一样,打在了身上。
撞入实地的刹那,整个人仿佛都摔碎了。
他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最后一个念头:晚霞可真绚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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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霞光明媚,绚烂如绮,那样美丽的云霞,却偏偏有人来大煞风景。
楚歌的身体卡在了一根突兀出来的树干中,他没有落入钢筋遍布的废弃火车站,而是被卡在了树枝与山壁间。
霞光渐渐暗淡了,夜幕即将降临。
灵魂飘荡在半空里,坐在树枝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那张脸。
被人恶狠狠地掼在墙上,又被无数树枝擦刮,鲜血淋漓,伤痕遍布。
那样的脏污与落魄,恐怕第一眼都没法认出来究竟是谁。
夜风席卷过了火车站,吹得钢筋铁轨哐啷作响,吹得树枝枯叶萧萧肃肃。
冷。
浑身的血液都要流干净了,身体渐渐冰凉了下去。
“他”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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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冥之中,仿佛被什么所牵引,楚歌攀着山壁,飘了上去。
水泥地上已经没有了人,王治与那几个小混混已经不见了踪影。
危墙还是那堵危墙,破楼还是那栋破楼,小巷还是那条小巷,安静的生长在城市的暗面,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楚歌沿着那条小巷走出去,步入了校园。他走过了林荫小道,经过了空旷的教学楼,绕过了那棵参天的黄桷树,终于走到了车站前。
夜色中的站台上,人影寥寥无几。
那个挺拔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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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打不进去电话,他还怀抱着一点点期冀。在无数次翘首以盼、又无数次希望落空以后,他依旧坚持的站在原处。
等着那一班永远也不能如愿的末班车。
第337章 Act8·终焉
陆九清清楚楚的记得, 最后一通电话被挂断的时候, 楚歌说他已经上车了。
他没有告诉楚歌,自己已经掐着时间点来到了车站, 然而等过了一班又一班, 从晚霞绚烂到暮色四合, 依旧没有等来他想要见到的人。
一次又一次的失落之后, 心脏已经被紧张与焦虑攫住。
陆九打不通电话, 手机已经关机。
这时候,他简直是无奈于楚歌的固执, 都什么年代了, 为什么还要用那款古早得早应该被淘汰的破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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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渐渐流逝, 暮色笼盖四野。
最后一班公交车来了,司机不断地示意收班了,陆九冲到了后门前。
楚歌已经不敢再看下去。
车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乘客,一个一个的从后门下车,直到最后一个人跨出了车厢, 陆九依旧没有找到他想要见到的人。
他冲上了车厢。
司机给唬了一跳,连忙道:“小伙子, 已经收班啦, 不走了!”
陆九比划着, 着急的问司机,有没有见到过这样一个人。学生,十六七岁的样子,不高, 长的很瘦,经常坐这班公交车。
来来往往的乘客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么多的人,司机哪里想的起来呢?
“没有哦,小伙子,你是不是记错啦……要不打电话,问问你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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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一声苦笑。
他倒是想要打电话问啊,他也已经打了许多个电话问了,可没有一个能打得通。
自从楚歌上车以后,就再也联系不到了。
他失魂落魄的走下车,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陆父的助理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一张脸如同苦瓜开了花:“……小少爷,今天是您的生日呢,您怎么还到处乱跑啊,家里的人都在等您呢!”
陆九嘴唇微微抿着,有些不耐,忽然间想起,连忙问道:“楚歌到了么?”
“您同学?”助理愣了一下,道,“……还没呢。”
他看着陆九这样一副写满了抗拒与不配合的样子,以为自己明白了什么,苦口婆心的道:“唉,就算您不想见……陆旸先生和颜莲女士,可他们都已经来了,您总不能拿自己的好日子来开玩笑吧?”
陆九压根就没放在心上,事实上他出门之前根本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会来到现场,此时他关心的全是另外一件事。
忽然间,手机铃声响起。
特定的铃音立刻唤回了陆九的神智,他几乎是手忙脚乱的把手机给摸了出来,在见到屏幕上来电显示的一刻,欣喜若狂。
悬在空中的心脏终于落回了实地,他接通,劈头盖脸就道:“楚歌你人呢,跑哪儿去了?!”
然而回应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迟疑:“你好,你……是他同学陆九吗?”
陆九闻声剧震,心中有淡淡的不安,拼命地镇定下来:“我是,不知道您是……?”
“那就好。”那个人好像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促声道,“……他好像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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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鸣笛声划破了天际。
陆九脸色沉沉,几乎可以滴得出水来。
他只要想到自己刚才听到的话,心脏一阵阵绞痛着,无法呼吸。
那家蛋糕店的老板报了警。
小县城里治安并不好,他当初就是用的这个理由让楚歌搬去和他住到了一起。
就间隔了这么短短一天的工夫,离了他的眼皮子,就这样出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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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在了站台后方的蛋糕与钢笔终于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有人循着包装上的电话打过去,这才教老板知晓。
他听见了行人的描述,回忆起是店里不久前售出去的那一个,当时那个孩子还高高兴兴的说今天要去给同学过生日,特意来做的蛋糕。
被摔得稀烂的蛋糕还有裂成几块的手机,一地狼藉,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明显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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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跟着警察上下奔波。
陆父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正要为了他的任性而呵斥,可听到他几乎要哽咽的声音,终于把那一肚子严厉的话语都咽了下去。
那两个不速之客还在这里,颜莲和陆旸似乎十分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自然有自己的渠道,很快就知道了来龙去脉,颜莲满怀担忧,而陆旸,神情略有微妙。
不肯跟着他们回去也就罢了,眼下。
——为了一个同学而撂下这么一大屋子客人?
在外面养了十八年,养成了这样的心性,如此的不知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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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根本就不在乎。
循着蛛丝马迹,调出录像,终于找到了面包车停下来的地方。
小混混办事并不仔细,到处都是破绽。
警犬沿着血迹搜寻,穿梭过小巷与危墙,终于来到了废弃的水泥地。
砖块与钢筋四处散落,陆九眼尖,捕捉到了地面上干涸的鲜血,刹那间,一阵阵的晕眩。
这个地方……
在这里不远处,那条小巷子,楚歌曾经就出了一次事情。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又到了今天,他没有及时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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