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邱榆关又把“超顺滑护发素”也记了下来,我感觉他态度软化,就趁热打铁,把旧账翻出来道歉,强调之前只是一场误会带来的意外,我绝对不是存心将他丢进局子云云。
“这件事,我要感谢你。”出乎我的意料,邱榆关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道谢。
我“呃”了一声,疑心这小子在讽刺我,可他的眼睛如山间的清泉般澄澈见底,实在不像在说反话。
接下来,邱榆关很认真地告诉我,从小到大,他都在深山跟随师父隐居,初次下山入世,对许多事情都不熟悉。在接受了警察同志的批评教育之后,他深刻认识到自己在公开场合宣扬封建迷信的错误。所以,他决心痛改前非,不再搞封建迷信活动,而是光明正大地打工来养活自己。
给别人当假粉丝,也算是光明正大?我默默思考。
“明天没有接机的工作,我准备去影视城应聘临时演员。”邱榆关向我进一步描述他的工作计划,“听前辈们说,这个行当虽然辛苦,赚得也会多一些。”
“你的哥哥不是邱一程吗?”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他……不管你?”
“我已经长大,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他摇摇头,“我哥很辛苦,我不想麻烦他。况且——”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略带羞赧的笑容:“他快到生日了,我第一年跟他一起过,想送份礼物给他。”
这个笑容很动人,也很温暖。
我不由想起自己也曾经这样做过,但随即就开始唾弃自己。安云栋是谁,邱一程是谁,我怎么可以把他们放在一起比较。他们就像乌鸦与白鸽,一个漆黑又狡猾,一个洁白又善良,大家都喜欢喂鸽子,可不喜欢喂乌鸦。
“我也有个哥哥。”我说,“不过他一点也不喜欢我。过年的时候我去他家里吃饭,他都不让我挨着他妈妈坐。”
“他的母亲……不是你的?他不是你哥吗?”邱榆关微微睁大眼睛。
这小子,似乎有点呆啊?不过也是,如果真如他所说,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没有接触过外界,指望他去理解比较复杂的人际关系,确实强人所难了一点。
我没有解释太多,只笼统地说我妈很早就去世了。他先“哦”了一声,可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认为如果是这样,我似乎应该有个弟弟,而不是哥哥。
妈的,这小子明明傻兮兮的,怎么这种时候突然敏锐起来?!解释清楚并不困难,可一旦承认妈妈是安先生的情妇,安云栋所作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合情合理,我根本没有资格去埋怨他。
其实我自己也清楚,安云栋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一直以来,只有我一个人在无理取闹,去向一个被我破坏了家庭的孩子,索要家庭的温暖。
我怎么会指望安云栋能接受我呢?难道就凭借那些可笑又笨拙的讨好吗?
我还记得到安家的第一个月,我默默观察出安云栋似乎很喜欢一个牌子的表,就偷偷跑去打工,两个月攒了大约三四千块。那可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一笔钱,我一点没心疼,全揣着进了专卖店。可去了才知道,这点钱只够换小半条最便宜的表带。
我那个时候并没有零花钱,按照打工的速度,等到买上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表,估计只能用作安云栋八十大寿的贺礼。
可能我的表情实在太失落,走到店门外,就被一个奇怪的男人拦住,神秘兮兮地说他有路子能买到低价正品货,据说全是海关查货的走私品,还有小票。我被那张全英文的小票迷住了眼,乖乖把所有钱都给了那个男人,却没有试图去拼一拼小票上的字母……
总之,安云栋的生日宴会,注定成为我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之一。那张小票现在依然在安云栋的书屋里,还被他配了个镜框,旁边放着那块价值可能不到三百的仿制表。我每次回家路过书房,都会被重新唤起那一日的羞耻与绝望。
现在想想,能让安云栋开心的,并不是我整天在他面前晃悠讨好,而是我这个人彻底消失掉。
如今,我真的要消失掉了。我叹口气,扯开话题,问他关于灵魂如何修炼的事情。
结果,邱榆关只是迷惑不解地看我:“啊?”
“修炼啊!”我暗骂一句呆小子,连忙提醒,“如果不修炼,我就会消失掉。”
邱榆关惊奇地看着我:“竟然有这种事?你还能修炼的吗?”
妈的!我暗骂一声。
顾怀,你又耍我!
第28章 得意的安非
我磨了磨牙,又问:“那我的智商呢?是不是在慢慢下降?”
邱榆关更惊讶了,上下打量我半晌,老实地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妈的,你到底什么眼神,连我是不是个傻子都看不出来吗?!
我努力把即将骂出的脏话咽下去,最后问:“我会消失,也是骗人的?”
邱榆关一怔,眼神闪烁间明显是有些心虚的样子,抿了抿唇,低声道:“嗯,是的……吧。”
是什么是,我一看就知道他在说谎,不免心中烦躁,攥起拳头恶狠狠瞪着他:“亏我给你介绍那么好用的洗发水,你就说谎来骗我!”
邱榆关可能真没怎么说过谎,更没有被人当面揭穿过。被我指责得哑口无言,手足无措沉默了半天,脸蛋连着脖子红了一片。
“这是真的对不对?”我进一步逼问,“不然,你为什么要用小葫芦把我抓起来?!”
“顾……呃,有人……不是,我不能告诉你。”邱榆关小声说。
“顾怀?!是顾怀不让你说的?!”
我的心头火一下子窜起三丈高!这家伙究竟要做什么?我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顾怀弄起来吵一架。
邱榆关还在死不承认,目光游移地试图转移话题:“呃,他还没走?他还好吧?”
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我更加生气了,说话也有点阴阳怪气:“他好得很呢,睡得跟死猪一样。”
“他已经两天没睡了,一直在找你。”邱榆关松口气,道,“你的情况……我真的不好说,之所以瞒着你,也是有原因的。说实话,他找到我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我头一次见到一个人能急成这个样子,眼睛里全是血丝。我在山上见过没了鹿崽的母鹿,见过失去伴侣的狼,都没有他那样难过。”
这句话,就像一盆水,滋啦一声,就把我全部的怒火都浇灭了。
虽然这小屁孩见过几个人很值得商榷,而且进行排比的对象也十分可疑,可顾怀为了找我,竟然两天没睡,这着实让我很惊讶。
不,可能不仅仅是惊讶。
我胸口发闷,又有点疼,这种感觉交织着许多其他的东西,我一时间分不清楚。
不过话说回来,顾怀明明那么着急地找我,还非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甚至为了不被我发现还特意敷了眼膜,实在是一个爱面子的家伙,需要被好好嘲笑一番。
我这样想着,心情居然莫名其妙好了起来。咧着嘴嘿嘿笑了几声,顿时觉得天地宽广,宇宙无限,自己实在没必要跟邱榆关这个小屁孩计较。而至于我会不会消失,从邱榆关与顾怀这两个知情者淡定的表现来看,似乎暂时不必担心这个问题。
于是我想了想,大方地告诉邱榆关:“对了,我刚才忘了说。还有一个‘特丝滑精油’,跟洗发水护发素都是一套的,厂家送了我好多,你留个地址,我让顾怀送给你。”
我没有透漏杀手的事情,记下邱榆关的地址,直接离开了。毕竟我跟他还不熟,而且看这小子那小胳膊小腿,并不像十分能打的样子,万一傻乎乎冲出去找人,被人反杀了可怎么办。
从他屋子里出来之后,我很快地去剩下两间房转了一圈。结果大失所望。
难道那人趁我跟邱榆关说话的时候偷偷离开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又在旅馆转了两圈,实在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士,倒是撞破了不少香艳刺激的戏码。
然而,或许因为是灵体状态,我感觉不到肉体的欲望。一开始还有点阴暗的好奇,可很快就觉得索然无味,甚至有点反胃。担心再次看到给我带来伤害的画面,我最后只好放弃追查,先回了顾怀的房间。
顾怀还在睡着。也是,整整两天没合眼,就算铁打的人都受不了。
他一定是在发现我不见之后,就开始了不间断的寻找。也难怪他之前不让我乱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手段,他害怕一旦失散,就再也找不到我了。
我忍不住嘿嘿笑,在我的身体上方飘来飘去,心里特别开心,好像在什么地方狠狠地赢了顾怀一样。说实话,凑近了看,我更是发现自己这张脸真是帅得毫无死角,如果是顾怀的身体在这里,我一定不会愿意靠得这么近。
顾怀嘛,比我高一点(很少的一点点),头发好像比我的硬一点,眉毛比我浓一点,眼睛比我小一点,瞳色很深,鼻子我比不出来,但他嘴巴的颜色没有我的好看。
总体来说,他长得完全不如我。我努力回忆脑海中顾怀那张脸,很轻松地就下了判断。
因为是我这张帅脸,所以我才愿意靠得这样近。也因为是我自己的脸,我靠近的时候才会这样开心。
这样安心而舒适的感觉我很久没有过。说句很丢脸的话,成为游魂后,我一直在害怕。我怕哪天我消失了,没有人发现,没有人在乎。
可现在我知道了,原来至少还会有一个人愿意不眠不休地找我,比“没了鹿崽的母鹿”“失去伴侣的狼”都要难过。
——该死的,邱榆关那小子怎么就不找个好一点的比喻,我可不要当小鹿崽。我想当狮子王……
胡思乱想着,我的意识渐渐模糊,静静沉入一个温暖而安全的梦。
第二天,我是被顾怀发出的动静弄醒的。
他一大早就发出了非常奇怪又非常凄厉的惨叫,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痛苦地在地上翻了个身。
“你睡觉扯到蛋了么?”我揉揉眼睛,爬起来问。
顾怀含糊地说了句什么,重新钻进被窝,同时试图替自己挽回尊严:“无论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鬼,反应都比我大多了好不好。”
这话说得很有问题。我怀疑他在心虚,可又不知道他有什么好隐瞒的,就索性抛到脑后,开展我从昨晚就开始构思的嘲笑大计。
“哼哼哼。”我先是得意地笑了两声,然后飘到顾怀身体上方,居高临下地问他,“你之前是不是为了找我,一直没有睡觉?”
顾怀脸色复杂,用手扒拉扒拉头发,痛苦地看着我:“大哥,不声不响睡在别人身边,就是你表达感激的方式?”
我问:“你为什么要找我?如果我消失,你就是光明正大的安非,有钱有颜,还能演戏。你为什么找我?”
顾怀望天思考,最后叹口气:“大概因为我有毛病吧。”
这可跟我的计划不一样。这家伙真是死鸭子嘴硬,一点都不懂得坦率的可贵,我忍不住嘟囔着骂他:“什么毛病!”
“眼瞎呗。”他居然听清了,还故意气我。
我发现自己真的说不过他,不过却没有挫败的感觉,因为我还有一个杀手锏。
“你还特意敷眼膜。”我取笑他,“哈哈,这么担心被我发现吗?是不是害怕被我笑话?”
“对对对,你真聪明,这都被你发现了。”顾怀打了个呵欠,举起双手投降,“我承认,我真的怕死了。我不仅怕被你笑话,更怕万一出现了黑眼圈,你这个臭美鬼来找我拼命可怎么办。”
见他依然死不认账,我就把昨天见到邱榆关的事情叙述了一遍,并且严肃声明,我的智力没有下降,他不要想着糊弄我。
“邱榆关……”顾怀皱眉念叨一句,好像一下子精神了。我以为他要羞愧万分地承认之前骗了我,正得意间,就见他扬起头,朝我坏坏一笑:“哈哈,晚上不睡觉,偷偷跑到别人房间里偷看。我是真没想到呀,安非,你长了这样一张脸蛋,原来却是个小色鬼。”
“当然不是。”我可不要被人误会,忙将自己发现凶手的事情告诉他,为自己没有抓住人遗憾不已,同时催他快去调监控来看。
顾怀听着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好似在思索什么。我大气不敢喘,屏住呼吸等他分析,结果他最后看了我一眼,目光意味深长:“这个酒店……闹鬼啊。”
什么?
我被他的语调弄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回过味来才发现自己又被这混账小子耍了。
酒店里的“鬼”,不就是我吗?不免气结,顾怀还在那一个劲地笑。
“就知道笑话我,小心让人家弄死!”我气得口不择言。
“哈哈,我已经死过一次。想再来一次,没那么容易。”顾怀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走到窗边,目光向下,唇边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用急。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呀。”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安非的问题,是他的脑子里同一时间只能想一件事啊!
任何事情,想瞒着他都十分简单,只要随便一个生硬的转移话题,他就完全忘记自己之前想问什么了……
第29章 厕所密谈
顾怀可能是想要好好调查一番,然而剧组那边却已经不能再拖。电影开机后,每一天的花销都跟流水一样,顾怀也不希望因为自己拖累进度。最后,他只好托冷枫留下调查旅馆监控,带着我和经我推荐很想成为临时演员的邱榆关一起先到了剧组。
我首先看到了女一号,一个叫葛韵的姑娘,据说还是在校大学生。虽然她跟导演编剧等等许多人站在一起,可在人群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