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已经在教分数和小数了,一部分跟不上的,或者是觉得这东西学了也没什么用处的,便也不怎么过来了,横竖罗三郎也说了,等到明年入冬的时候还会再开基础班,没学会的那些人也就不怎么着急了,罗三郎年纪虽轻,说话却向来都是算数的。
在背诵过两遍九九乘法口诀之后,便是大约一个半小时的上课时间,这期间罗用会先把今日的知识点跟他们讲解一遍,然后再布置算术题下去,在不断的练习当中反复消化这个知识点,一直到大多数人都学会了为止。
这一个半小时以后,就是学生们自由练习和交流的时间了,罗用被他们那些人拉着交流过几回,说实话,他们说的那些题罗用听着就有点犯晕,好在当初在二十一世纪那十几年的学总算没白上,关键时候勉强还能撑住场面。
这些人都是求学心切的,研究起来没完,罗用瞅着空子就打算溜了,临走的时候也没忘了塞给小河村那两个年轻人五文钱:“一会儿等包子出来了你们自己去买,你俩一人吃两个,剩下的都给黄翁拿去。”
“我俩就不吃了。”其中一个年轻人捏着那五文钱,面上有些腼腆。
“客气个甚,这老远的路,不垫垫肚子能行啊。”罗大娘这时候刚刚上完两盘饺子,刚好打他们这边过。
刚刚罗用上完课以后,厅中便有人开始点起了吃食,这大冷的天,坐在这暖烘烘的热炕上,一边吃着可口的食物,一边再讨论讨论学问,那也是很惬意的。
“你俩去后边,我给你们打点热汤。”罗大娘招呼他俩去后边喝点热汤,他们两口子现在每日都在许家客舍做活,小河村不少年轻人因为经常要来这边送货,与他俩也是十分熟络。
“那我先走了。”罗用与自家阿姊打了声招呼。
“你且去吧。”罗大娘笑道。
罗用拎着那一小篮子饴糖出了许家客舍,也不进村,而是往水泥作坊那边去了。
这大冷的天,路面都是冰渣子,村子附近的山坡上还有田间地头上都堆着白茫茫的雪,迎面吹来的寒风刮得人面颊生疼,喘出来的气也都变成一团团的白雾。
路上不时会遇到一些推着车子的男女老少,自打西坡村这条水泥路修好了以后,来这里运水泥的人也比从前多了不少,因为路面平整,也不需是顶强壮的劳动力,只要有那两三个妇孺老弱一起推车,便也敢来这里运水泥了。
冬日里常常下雪,积了雪的水泥路就不那么好走,不过比起从前的土路,那还是要好出许多,道路两旁的村民时常也会出来扫雪,据说是怕那雪水把路面给泡坏了,难得有人肯出钱帮他们买水泥修路,大伙儿可都珍惜得很。
罗用提着一篮子饴糖,与那些认识他他却不认识的人们笑着打了一路的招呼,不多时,便到了水泥作坊所在的那个大草棚里。
这草棚搭得可大了,长长的一溜,上百个工人在这棚子里干活,也不显得拥挤,大伙儿和泥的和泥,摔坯的摔坯,烧火的烧火,忙得热火朝天。
工棚靠里的位置烧着一排陶瓮,个个都有水缸那么大,这时候那一口口大瓮上头都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那里头都烧着热水呢,就为了能在这大冷天也能和泥。
罗用知道只有最里边那口陶瓮烧的是生姜水,专门给工人们驱寒用的,他这时候便走过去,从篮子里抓了几大把饴糖撒到那一大瓮生姜水里头,然后又俯身下去,往灶膛里头添了一把火。
打刚刚罗用过来的时候,水泥作坊这边就有不少人看到他了,不过大伙儿也都没有停下自己手里头的活计。
“师父,你怎的过来了?”这时候,罗用的一个弟子往这边走了过来,这几日买水泥的人多,他们这作坊也是忙得不行。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忙你的去吧。”这就是他自家的水泥作坊,过来瞅瞅罢了,也不需要人招呼。
“刚刚收了几担石膏,就等着一会儿去做晚饭了。”那弟子搓着手说道。
“今晚吃些甚?”罗用顺口问他。
“整了几幅羊架子,砍一砍跟芦菔一起煮,还有就是咸菜和杂面饼子。”那弟子回答说。
“倒是辛苦你们了。”罗用也知道水泥作坊这边的饭菜,主要就是他的这些弟子以及住在羊圈那边的一些家属在做,挣钱不多,一天到晚的也是不少活。
就在距离水泥作坊前边不远的地方,挨着路边那里,现如今也已经修上了一溜儿土坯屋子,每个屋子里都砌了大火炕。
工人们白天在这边做工,吃的是大锅饭,晚上就睡大通铺,条件虽然称不上多好,但好歹白天能吃饱肚子,夜里也不用挨冻。
“嗨,不辛苦。”那弟子拘谨道。
“你先喝碗姜汤。”罗用从旁边拿了一个陶碗,从篮子里摸了一个饴糖放进去,然后用大勺子从陶瓮中打了一大勺姜汤给他。
那弟子捧着一碗姜汤,一脸的高兴,一边还不忘招呼其他人:“都快过来喝碗姜汤,我师父还往里头加了饴糖呢。”
旁边一些工人早就竖起耳朵等着了,这会儿听他一招呼,一个个笑嘻嘻的就聚了过来,罗用倒是没有再给他们加饴糖,刚刚他往陶瓮里撒的那些,也够这一大瓮姜汤都带上甜味儿的了,这一篮子饴糖,细水长流的,也能用上十天半个月的。
这大冷的天,每日喝上一两碗热辣辣甜丝丝的姜糖水,不仅能驱寒,多少也能补充一点热量。
刚刚那弟子喝完了一碗姜汤,又把碗底那块没化完的饴糖放到嘴里嚼着,看得一旁其他人很是艳羡。
在这年头,不管男女老少,都少有不爱吃糖的,这时候的人普遍都缺营养,甜食不仅是大家精神上的向往,身体上同样也需要这种高热量的食物。
像饴糖这种东西,他们这里的人勉强都还吃得着,就是觉着精贵,大多不舍得吃而已,蔗糖就十分难得了,本地并不出产,都是从外地运来,价钱也是高得很。
罗用猜想,这时候的甘蔗应是没有后世那般甜,含糖量没那么高,要不然以现在蔗糖这样高的价钱,南方那边的农户没理由不去大力种植。
说到蔗糖饴糖,罗用倒是还知道一种糖,是用甜菜加工提取出来的,只可惜他的空间里面并没有那种甜菜种子。
罗用这边一心只想着甘蔗糖甜菜糖,却不曾想,几日后,倒是有人给他送了另外一种糖。
送糖的是村里的殷老大,也就是当初出事的殷大娘的父亲,当初他闺女出事,罗用帮忙寻人,大伙儿一同出力把那闺女给找了回来,转眼这时间便过了一整年,罗用早将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却不想他们家却还念着呢。
秋里,殷家那两口子在田间地头挖了许多白茅根回去,一根根搓洗干净以后,再将它们捣碎了,用清水浸出甜汁,再用小火慢熬,最后得到那少少的一点糖,这糖便叫洗心糖。
殷家人这回给罗用送来的,竟有一小罐,也不知道要捣多少白茅根才能得来。
这洗心糖最能润燥祛心火,偏又没有什么寒性,很是养人,罗用对这罐糖也很是珍惜。
每晚睡觉前,少少兑些糖水给家里这些小孩喝下去,就算夜里火炕烧得热些,也不怎么容易上火。
第133章 昆仑奴
这一年冬季,在大唐北方,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自由集市,正在悄然成型。
在刚刚入冬的时候,这还只是一些居住在草原边缘靠近中原的牧民们自发组成的小型集市,后来就有不少外地商贾听闻在这个地方能买到价廉物美的肥皂和羊绒,纷纷赶来这里进货。
再后来草原上其他地方的人又听闻这里聚集了许多商贾,能把他们这些日子积攒下来的肥皂和羊绒卖到好价钱,于是便有不少草原深处的牧民们向这里聚集过来。
等到时间进入十二月份的时候,这个集市的规模已经相当庞大了。
原本对于商贾们来说,冬季并不是行商的好时节,天气寒冷,行路太过艰难。但是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春季夏季和秋季都是放牧的季节,他们要驱赶着牛羊不断寻找水草丰美的地方,等到了冬季以后,草原上没有了青草,他们也会把牲畜或屠宰活售卖,处理掉50" 南北杂货0 ">首页 52 页, 一大半,在这个季节来到这里参加交易,就成了非常不错的选择。
这时候的关内道城州,人们只要登上城墙,就能看到大片的毛毡帐篷。
很多游牧民族都有制毡的手艺,像毡靴毡帽这些东西,在中原地区偶尔也能看到有人穿戴,只不过大多数人一般也就是穿戴个新鲜罢了,这时候的草原地区还没有什么染色技术,他们的毛毡制品颜色也比较单一,看那一个个天然羊毛色的毛毡帐篷就知道了,他们目前的工艺水平还相当落后。
大草原上缺水,这些毛毡除了颜色不好看之外,往往都还带着一些羊膻味。
所以在这一片集市里,味道那是不怎么好闻的,那一个个的毛毡帐篷都透着味儿,被圈养在帐篷旁边的牲口身上自然也有味儿。
牧民们身上有味儿,商贾们也没好多少,甭管是从哪里过来的,走了这么远的路,没味儿都走出味儿来了。
好在这大冬天的,天气寒冷,草原上风又大,倒是也没把谁给熏着了,反正大伙儿身上都差不多,谁也别嫌弃谁就是了。
“一碗炸酱面!”
在一条泥泞简陋的小街上,搭着一个十分宽敞的毛毡棚子,那棚子三面都搭上了毛毡,只有那临街的一面大敞着,棚子里摆了不少胡桌胡凳,这时候那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好嘞!一碗炸酱面!”在这里跑腿做活的那些年轻人,有些个瞅着像胡人,有些个瞅着又像汉人,这种情况在这片靠近关外的地方也是十分常见,很多汉人身上都有胡人的血统,胡人那边也差不多。
不多时,一碗香喷喷热乎乎的炸酱面便被端了上来,那小伙儿利落地把那碗面往桌面上一放,口里喊着:“三文钱。”
“给。”那汉子应声便拍了三枚铜钱在桌面上。
若换了在西坡村,三文钱都够点一个炸酱面套餐的了,不仅有炸酱面,还得有小菜,有粟米粥,在这里就是一份炸酱面,再给你一小碗面汤,其他的就不用想了。
偏偏每日来这里吃面的人还很是不少,这地儿靠近关外,商业相当不发达,餐饮行业那就更别提了,所以赵家人能在这里开个铺子卖炸酱面,大伙儿都是很欢迎的,生意自是不必说,这棚子里头二三十张桌子,一天到晚都没怎么空着。
这时候铺子里的客人有埋头吃面的,也有边吃边聊的,所聊的话题,大抵也就是你家还有多少头羊,打算什么时候卖,这两日的肥皂又涨价了之类之类。
这么大一个市场,价格时有起落,牧民们手里头但凡还有点存货的,都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时候卖货最划算,能挣得最多,卖早了担心没赶上好价钱,一直留着又怕最后砸自己手里头。
“……你那些羊绒还是早点卖吧,待过了年关,可就不值什么钱了。”
“过年怕什么,我还想留着明年再卖。”
“你这种想法真是蠢透了。”
“难道你没有发现今年的羊绒比去年更值钱?”
“不卖掉那些羊绒,你明年哪里有钱买羊羔呢?再说你难道打算扛着那些羊绒出去放羊。”
“我自己也有羊羔!”
“你那才几头羊羔?”
“……”
这些人所讨论的话题,除了眼下的交易,便是来年的营生,时而也有一些从各地来到这里的商贾,那些人通常都比较安静,对于周围的环境保持着戒备。
挨着这个毛毡棚旁边,还有一个圆形封闭的毛毡帐篷,赵琛这时候就坐在里面,与他的几位客户谈话。
这些是从北方过来的敕勒部族的一个小分支,他们的游牧范围,现在大多也属于薛延陀的地盘,薛延陀与大唐也有姻亲关系,目前双方形势并不算十分紧张,所以这些敕勒人这一次的南下之行还算比较顺利。
浙西的人手里有大量的羊绒,以及相当数量的肥皂,因为朔州赵氏在草原上颇有名声,所以这些人在抵达这个集市以后,第一时间便先与赵家人取得了联系。
“我们需要铁器!”其中一个高大健硕的敕勒人大着嗓门说道。
“那铁器买卖我可不敢做,你们知不知道在这个集市里,有多少探兵,今日我若敢于你们做铁器买卖,明日我的脑袋就会被悬挂在城州城外。”赵琛拒绝道。
“你们唐人为何如此防范我们草原上的民族,那些铁器买来绝对不是为了攻打唐,我们草原上也有战争,也有野兽,我们只想保护自己。”旁边一个心急的敕勒人大声说道。
“就算你们信守承诺,不用这些武器攻打我们,但你们又如何能保证自己的武器绝对不会被人夺走呢?”赵琛并不觉得官府的这个规定有什么问题。
与这些草原人打交道,不兴虚与委蛇那一套,你得明明白白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强硬有原则的人,往往能够得到他们的尊重。
他们相信对方这一次面对敕勒人能够坚守自己的底线,下一次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也同样可以坚守,只有立场坚定,不会轻易动摇和背叛的人,才是可以信任的。
“那我们只能把货物卖给你一半。”他们的族长终于说话了。
“好。”赵琛爽快道:“剩下的另一半,到时候你们如果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可以再来找我。”
就在双方要进一步细谈的时候,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草原人都十分警戒,当即便有人无声无息地靠到帐篷门口,掀开帘子的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