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长安城中也有不少人猜测,皇帝此举,多少应该也有要拔高官学地位的用意。
就在前些时候,就在距离长安城不远的茂陵,又新开了一家私立书院,那书院的院长在士族文人之间颇具声望,这一家书院刚开没多久,就有不少人把家中子弟送去那里求学,现在学生人数已有五十多名。
听闻他们那里对学生资质要求颇高,若是资质太差的,出身再好他们也是不要,若是资质过人的,出身再普通他们也肯收。
说到这茂陵,那就不得不提一提长安城附近的五陵。
在关中腹地、泾渭之交的咸阳原上,总共分布有九座西汉皇陵,其中又以: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昭帝平陵,此五陵最为兴盛,乃是许多富家豪族与皇族外戚聚居之地,于是时人又将那咸阳原,称作五陵原。
白居易在《琵琶行》中写到:“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李白也曾写过:“五陵年少京东市,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诗句。这个五陵年少,指的便是那五陵原上的五陵了。
眼下这时候,白居易李白都还未出生,不过那五陵原自汉以来便设有县邑,最初迁居于此的,便是关东地区的二千石大官、高訾富人,以及豪杰并兼之家,总体来说,格调那是很高的。
这回茂陵那边新开的那家书院,名叫槐里书院,因那茂陵所在之地,乃是汉时槐里县茂乡。
听闻他们不仅不挑拣学生的出身,束脩也要的很少,学院里面还有免费的校舍和食堂,待遇堪比官学。长安城那几所官学也有食堂,罗用他们每天中午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另外还有校舍,一些外地学生以及少数几个留学生,便是住在学校的校舍之中。
眼下这种情况,就连罗用都忍不住要想一想,那些世族大家是不是准备招揽人才,壮大自己的家族力量,更别说是处在皇帝那样的位置了。
所以长安城不少人都说皇帝这一次之所以这么大方,就是为了彰显官学的优越性,罗用认为这种猜测也挺有道理。
这一日上午,国子监的一个官员来到阿姊食铺,找罗大娘商量她家那竹签子的售价,既是朝廷出面购买,数量又比较大,这个价钱肯定还要再议一议。
罗大娘便让他找罗用去问,只要他们和罗用说好了,她这边都没有意见。
然后这天下午,罗用就被人叫到国子监那边说话去了。
“三郎以为,这竹签子多少钱一枚合适?”
与罗用商议此事的乃是国子监的杨主簿,唐代这时候的国子监,是监管六学的一个教育行政机构,所以这回这个事情也归他们管。
这杨主簿这么问话,隐隐就有几分拿长官身份压制罗用的意思,罗用听闻了,一个抬脚就把皮球给他踢了回去:“杨主簿以为,二十八文这个价钱不合适?”
管他什么长官不长官的,罗用又不图升官,没事怕他这个长官做什么,再说这国子监除了主簿,还有一个国子祭酒,一个国子监丞,官位都比这杨主簿大,这讨价还价的事情,他们那两个八成也是不想出面。
“每月数百枚竹签,怎能与先前零散买卖的价钱相同?”那杨主簿说道。
“倒也是。”罗用笑了笑,问他道:“那么主簿以为,一枚竹签多少钱合适?”讨价还价这种事,相互试探的过程很重要,一方面不能太早就让对方猜到自己这一方的心理价位,另一方面又要尽量摸清楚对方的底线在哪里。
“……”这杨主簿也是好人家出身,自小养尊处优的,并不知道讨价还价那一套,这时候听罗用这么问,他在心里想了想,就说了:“依我看,二十文钱合适。”
罗用一听这个价位,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二十文钱?这如何使得?这六学之中的学生,可都是正当能吃的年纪,总不好叫我阿姊做了亏本买卖。”
杨主簿也去过阿姊食铺,知晓他们那铺子里光是一碗水果罐头都要卖到五文钱了,那些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随随便便吃个四五碗,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只是这回这个任务,却是上头交待下来的,按上面的意思,至多不能超过二十四文钱,最好能把价钱谈到二十文钱左右。
杨主簿本来就觉得这二十文钱的价格有些强人所难,这时候又听罗用这么一说,心中更是觉得不合适,于是便道:“亏本总是不至于,并非所有学生都吃得那般多,不若这般,那一根竹签子,便按二十二文钱定价,你看如何?”
罗用听他张口就给一个竹签子加了两文钱,心中便觉有几分好笑,一个竹签子两文钱,一百个也就是二百文,这六所学校加起来,每个月可就是上千文的差价。
所谓见好就收,罗用这时候便也不再得寸进尺,躬身向杨主簿拱手道:“多谢主簿体恤!”
杨主簿点点头,对于罗用的识抬举感到很满意,毕竟是给六学学子供应早饭,又是以奖励的形势,若是换了其他商贾,即便是赔钱的买卖,他们也是愿意做的。
只是在这长安城中,如今也没有哪一家食铺比得过阿姊食铺口碑好,又适合给学生们供应早饭,毕竟是六学的学子,那些太过奢靡的地方也不适合他们去,太过简陋的地方又不能彰显他们的身份,想来想去,还是阿姊食铺最合适,更何况这件事一开始就是这罗三郎起的头,奖品便是那阿姊食铺的早饭,学生们看起来也都是很喜欢的。
十一月十九这一日,陈博士早早就来找罗用拿了试卷。
“怎的你还亲自过来拿,我还想着中午的时候再给你送过去。”罗用笑着将一摞试卷交到他手中。
“早些准备好我好安心。”头一回安排这样的考试,陈博士也是有几分紧张的。
“不过就是一次考试,又能出得了什么差池。”对于经历过各种大大小小模拟考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的人来说,罗用觉得这一场旬考也就是小儿科,作为一个教师,他在态度上也是端正的,但是要说紧张,那还真是半点都没有。
“为了以防万一,我让家里人给你们多印几份。”送陈博士出门的时候,罗用又对他说道。
“你若是不说,我还想不起这一茬。”陈博士十分感激:“等今日考完了,晚上我请你吃饭。”
“晚上就算了,后日中午给我带几个好菜就行。”今天晚上罗用还有其他安排,再说他原本也不喜欢出去与人应酬,所以请吃饭这个事就算了。
倒是他们这学校食堂实在不怎么样,很多家境好的学生和教师,都会让仆从踩着点儿送热饭热菜过来,罗用就咩有那个条件了,他和乔俊林都是老老实实吃食堂,偶尔若能加几个菜倒是很不错。
“行,后日中午我便让家人送几个好菜过来。”陈博士一边说着,一边小跑着上了他的那辆马车。
这一日上午,各班的先生都在考察学生们对于经史子集的背诵和理解,这也是惯例了。
只不过这回的气氛更好一些,对于一些表现好的学生,先生们就会适当以竹签子作为奖励,倒是给的不多,少的一个,多的三个,拿到竹签子的人还挺多。
待到了下午,几个班级的学生就都开始考数学了。
听闻上一回数学考试之后,有一些学生回家以后挨了揍,这回为了不让他们的分数太难看,罗用整体调整了一下难度,弄了不少送分题,另外再设置几个难点,像这样的卷子,随便考个六七十分那还是比较容易的,想要考到九十分以上就比较困难,满分那就很难了。
不过这回却并不是按照满分来发放奖励,而是靠排名,他们太学这边,一到三名都是十个竹签子,第四名到第十名是五个竹签子,第十一名到第二十名是两个竹签子。
太学总共也就不到二百人,这个奖励的比例还是比较高的,相对来说,也更有利于提高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
“哎,又没我什么事。”
“走了走了,明日我们出城赛马去吧。”
“大冷的天,我才不去。”
“哎呦,二十名都没排上,回去又要挨训了。”
“怎么你老爹还以为你能排在二十名以内?”
“别提了……”
学生们稀稀落落的,正准备下学回家,结果这时候罗用又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细麻布口袋进来了,口袋里沉甸甸地装了好些物什,瞅那形状倒像是竹签子。
这棺材板儿拎这么多竹签子过来做什么?难道……
“我看你们有些人学习还是不够勤奋,我想了想,可能还是因为不知道阿姊食铺的早饭有多好吃。”
只见那棺材板儿从那个细麻布口袋里抓出一把竹签子,说道:“今日没有得过竹签子的人,一人一根。”
“嗷!!!”这些学生也未必就差这一个竹签子的钱,但是这会儿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兴奋呢。
“明日一早上马氏客舍二楼,不用在楼下点餐,直接上二楼雅座吃饭。”罗用一边给那些学生发着竹签子,一边说道。
“可是办的宴席?”一个学生问道。
“也差不多,明日你们去了便知。”罗用笑道。
这日下午,罗用把太学的四个班级全都发了一遍。
学生们也不知道他那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过离石罗三郎向来就很会弄些新鲜物什,想来明日应也不会让人失望,于是这些学生便纷纷约好,明日一早便去那马氏客舍吃饭。
这天晚上,罗用从太学这边下工以后,就没有回丰安坊那边的院子,直接去了大娘他们干活的那个院子,关于明日的早餐,他们还得做些准备。
乔俊林也过来给他帮忙,至于家里那几个小孩,便让阿枝帮忙照顾一下,四娘五郎两个现在也都已经很懂事了,也能帮忙,六郎七娘两个也都是乖巧听话的孩子,阿枝挺喜欢他们的,每日带着这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比从前每日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好多了。
“餐盘碗筷可都置备好了?”罗用去到崇化坊那边的院子以后,便问大娘道。
“客用的碗碟筷子都已经送去那边了,案台上要用到的这些餐具还在这边,你看看还差什么。”大娘这时候也忙得团团转。
“很快就要敲闭门鼓了,我先把这些东西搬过去。”罗用说道。
“你莫要动手,我让帮工去做。”罗大娘不让罗用沾手,他现在毕竟也是官身,推着板车在街上走,有些人看了不免就要笑话。
“明日一早要用到的物什,还是早早搬去那边,这头一回,最容易出纰漏。”罗用又道。
“我省得。”这些事罗大娘心中也是有数的。
看过了各样吃食的准备情况,又检查了一遍是否还有什么疏漏,赶在宵禁之前,罗用与乔俊林去了马氏客舍那边。
这时候马氏客舍二楼的厅堂之中,还有不少客人,有些是这个坊间的住户,有些不是,明日休沐,很多人今晚都要出来休闲一番,会个友娱个乐,宵禁了回不去,干脆就在客舍住一晚好了,就算外面的闭门鼓响个不停,与他们也没有任何影响。
罗用从食铺那里取了好些鸡蛋,拿了一罐大豆油,然后又拿了一个小号的打蛋器,与乔俊林一同去了后院。
马氏客舍的后院有一排住房,主要作为工舍以及仓库只用,罗用和乔俊林就去了大娘她们先前住过的那间工舍,着手开始制作明日要用的色拉酱。
前几日罗用来阿姊食铺这边的时候,就听罗大娘跟他念叨说最近的菜蔬倒是便宜,每日都有许多城外的农户挑了菜蔬进城来卖,这寒冬腊月的,菜蔬的价钱竟然一日贱过一日。
还有农户与她说,按眼下这个形势发展下去,最后怕是连买油纸的钱和柴火钱都挣不回来。
这长安城的消费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前几年火炕这个东西刚刚出来的时候,就有人再炕头上发些葱苗蒜苗的拿出来卖,挣得了些许钱财。
近两年油纸的价钱又低了,有些人就在以油纸封顶的低矮房屋里种植,那屋子砌了大面积的火炕,把那些菜蔬种在炕面上,长成以后采下来,担到城中售卖,价钱十分高昂。
听闻最早开始卖菜的那些人,挑一担菜蔬到长安城里卖了,便能换得一批绢回去。
这两年冬日里种植菜蔬的人越来越多,价钱自然也就越来越贱,今年不知怎么的,那价钱几乎都要跌落到成本线以下。
罗用与乔俊林一起,将那些鸡蛋一个个打开,蛋白和蛋黄分开,蛋白装在桌面上的一个陶盆里,蛋黄倒进打蛋桶之中,然后就转动把手开始搅拌。
说到这个打蛋桶,罗大娘他们当初从离石县过来的时候,就带了两个打蛋桶,后来听闻她们这边生意做得大了,衡氏父子便又脱了马氏商行,大大小小的,又送了好几个过来,崇化坊那边拿了几个大号的过去,铺子这边还有好几个。
“你往里面添些油。”罗用一边转动打蛋器上面的把手,一边对乔俊林说道。
“多少?”乔俊林问他。
“不知,你看着放便是。”罗用也是头一回做这个,听说还挺简单的,应该不至于做不成。
乔俊林用调羹舀了两调羹大豆油倒进桶里,探头往里面看了看,黑漆漆的,也看不清什么,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屋里点了一盏油灯,还是有些昏暗。
“那边陶瓮里面有柚子,你拿一个出来剥了吧。”罗用又对他说。
乔俊林没说什么,走到墙角那个陶瓮前面,掀起上面盖着的81" 南北杂货0 ">首页 83 页, 一个笸箩,只见那陶瓮里装了满满当当的金黄色柚子,堆得都冒了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