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半。”罗用让步。
那店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想想对方并没有压价,至少这个交易价格是另他感到满意的,若是换了一个人,未必能有这么好的价钱,再说这长安城中要卖房子的也不止他这里一处。
“罢,那便一月半吧,还望三郎守约,届时莫要再拖延时日。”最后,这家酒肆的主人还是同意了这一笔交易。
“定然不会。”罗用拱手道。
“一月半,你上哪儿去筹集这般多的钱帛?”买卖谈拢,马飞阳与罗用踩着长安城的闭门鼓,坐在马车之中,往光德坊赶去。
“只好托人捎信去凉州城那边,看我阿姊能不能送些钱财过来。”罗用笑道。
实在不行,借呗。眼下在这长安城中,真正位置好一点的地皮房产,那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少有转让出手的时候,这时候才贞观十一年,就已经是这般,往后再想要买,只会越来越难。
罗用现在要买下这个酒肆虽然勉强了一点,但是别的不说,那地方的地皮本身就已经很值钱了,所以再怎么样,也不会是一桩亏本买卖,瞅准了就下手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之后的日子,罗用一边托了人通过驿站送信去凉州城,一边又紧锣密鼓地开始张罗起这一间铺子的筹备工作,过年那几天他都没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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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城这边。
这一年年关,罗二娘给她的那些员工每人发了一斗麦子、两升大酱以及一篮子豆腐豆干等物,另外还有十文钱。
凉州城此地粮食比肉金贵,那一斗麦子就不便宜了,另外还有十文钱和大酱豆腐,寻遍整个凉州城,都没有几个比她更大方的雇主了。
分到了东西的员工们高高兴兴回家过年,还有一些个回不去的,便让家里人过来拿,家人之间见个面,说几句话,然后回去的回去,留下的继续留下。
被留下来的这些,都是跟罗二娘等人学了织毛衣的,当初罗二娘与她们签订契约的时候,就已经在上面都写明白了,为了防止手艺泄露,她们这些人在给罗二娘做工期间,是不能回家的,所有人都一起住在这个院子里,与家人见面的时候也都是在公开的场合。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经营发展,罗二娘的这个毛衣作坊现在基本上也已经慢慢上了轨道。
早前她就雇人拣羊毛,然后再慢慢观察,若有勤快又手巧的,人品瞅着也牢靠的,便单独挑出来,教她们纺毛线。纺毛线的活计比拣羊毛要轻省一些,工钱也多些,又是一门手艺,很多人都愿学,所以都比较积极表现,作坊里的氛围也是比较不错。
相对于纺毛线,其实众人心中最最向往的,还是那织毛衣的活计,只可惜并不是人人都能被选中,若是被选中了,每个月便能挣七十文钱,包吃包住,四季还有衣裳。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能回家,所以一般拖家带口的妇人就做不了这个活计,她们想做二娘也不肯要,选的大多都是一些年纪很轻的小娘子,要么干脆就是上了一些岁数的,丈夫已经过世的,家里没有什么拖累的。
这一份契约,一签就是五年,五年之后还不知如何,反正凉州城中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盯着了,就等这些人五年约满之后,将她们雇佣过去,好学了那织毛衣的手艺。
罗二娘从前也曾与罗用讨论过这件事,按罗用的意思,这织毛衣的手艺,早晚肯定还是会被人学去,最多也就十年八年的,毕竟他们西坡村的那些小娘子们迟早是要嫁人的,嫁了人以后,很多事情就都身不由己了,手艺的泄露,那肯定也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罗二娘这一次在决定契约年限的时候,想来想去,最终就定了一个五年。
她既不想太耽误那些小娘子的婚期,又不想让这一门手艺太早泄露出去,两相权衡之下,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这两日过年,你们便都歇了吧,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与我说来,我道外面去买。”送走了最后一批工人以及家属之后,罗二娘关上院子,对院中那些女工们说道。
“平日里该吃的都吃过了,这过年便也没甚好吃的了。”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笑着说道。
这妇人很年轻的时候丈夫就没了,好容易把两儿一女拉拔长大,现如今三个子女均已成婚。罗二娘因为欣赏她性格坚毅能吃苦,脾气又很好,手上也十分灵巧,便问她要不要与自己签契约学织毛衣,她一口便答应了,从此就在这个院子里住了下来。
这些人在这里给罗二娘干活,别的不说,吃食总是不缺的,于是这时候一说到过年,问她们想吃什么,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特别想吃的来。
大伙儿一起把这院子里整理整理,便又到屋子里待着去了,这屋子四周有好几扇大窗户,上面糊着透光度很好的油纸,白天的时候只要开了纸窗户外面的那一层木窗,整个屋子就很亮堂了。
屋子里烧着火炕,暖烘烘的,坐在这里面织毛衣一点都不冻手,炕头上烧着热水,水壶上冒着水汽,长长的火炕上摆着一张一张的炕桌,炕桌上摆了红枣柿饼并各种点心,大多都是二娘今日一早从外面买来的,因为过年了嘛。
平日里她们这屋常常也有点心,尤其是在那些需要她们加班赶工的夜晚,有几回罗二娘甚至还开了罐头与她们吃。
她们这儿有个小姑娘,当初刚来的时候,整个人又瘦又黄,两个手掌跟鸡爪子一般,在这儿待了不足半年,身上面上瞅着就有肉了,他耶娘过来探望的时候见了,也都很高兴,逢人便说罗二娘的好。
虽然过年这两天也不能回家,但是她们这一群大娘子小娘子们聚到你一处过年,也是很欢乐的,吃喝都很富足,人人都裁了新衣。
有些人其实还宁愿在这一边过年,且不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她们这些人的家境,大抵都是不太好的,贫穷不是罪,但是贫穷会滋生出许多让人不堪重负也无力面对的沉痛,与外面的世界相比,这个小院仿佛没有忧愁一般。
与这些凉州城本地的大娘子小娘子们待在一起的,还有当初从离石过来的殷氏姊妹,罗二娘自己没多少时间,教人织毛衣的活计,大抵都是她二人在做,所以她二人年纪虽轻,但是在这些人中间也是颇受尊敬的。
凉州城距离离石县那般远,她们自然也不可能回去与亲人一起过年,早前倒是拖王当他们送了一份信件回去,回信还未到,不知家中是否安好,翁婆年岁也大了,殷朵儿那丫头不知又长高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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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这一日,一封信件被人转交到罗二娘手中,乃是从长安城寄来,寄信的人正是罗用。
罗用这回也是运气好,在他寄信的那两日,朝中刚好有一份比较重要的文书要送去凉州城,这一路快马加鞭,十来日便到了。
罗用的那封信刚好就赶上了这一趟加快列车,初十那一日,便经由别人转交,送到了罗二娘手中。
罗二娘收到这封信很高兴,当即便自己拆开来读,不认识的地方连蒙带猜的,整封信件看下来,大抵也是知道意思的。
三郎说自己在太学当助教,把四娘五郎六郎七娘都带去了,连五对也带去了,他们就住在长安城,时常与大娘她们见面,还有姊夫林五郎近日也在长安城,林五郎原本说是去探望,结果现在整日就跟长工一般,给罗大娘干活呢。
罗二娘眼里有些湿意,拿着这一张信纸便看边笑,等看到罗用说自己要在长安城那边买一个铺子,手头钱帛不够花用,问她这边有没有的时候,罗二娘想也不想,当即便带着几个人去了仓库。
自打去年腊月以来,她便不怎么卖货了,因为价格不够高,她手里也不缺钱,于是便都屯着,原本是预备要等到明年早秋的时候再出货的,这时候三郎那边既是需要现金,那自然就先紧着他那边。
也不需把这羊绒毛衣裤换成钱帛,直接运了毛衣裤去长安城便是,可比钱帛还要轻便许多,想必在那长安城,要用它们换些钱财应也不难。
“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搬到外间去吧。”罗二娘找了几个看院子的青壮,让他们帮忙搬一下货。
现如今她们这个院子里的财物比从前更多了,负责看守院子的人也比从前多了几个,都是赵家那边借过来的人手,为了安全起见,隔一段时间,赵家父子还要给她换一批。
“这么多,二娘这是要出货?”那一摞一摞的羊绒毛衣裤,每一套都能顶的上他们几年的工钱,再看眼前这个大仓库,满满当当的,若是都卖了,也不知道能值了多少钱去?
“倒不是出货,拿一些出来当钱花用罢了。”二娘笑着说道。却并不跟他们提及这批货要被送去长安城的事情。
她现在也是做过买卖的人了,不再像从前那般天真,她也曾听闻过很多商队被人劫掠的事情,出行之前便把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这是十分忌讳的事。
第224章 贞观十二年元宵节
比罗二娘那边更早的时候,西坡村这边就已经收到了罗用等人要在长安城开铺子的消息,罗用在信里说了,让他们近期运送一批货物到长安城,速度越快越好,数量品种越多越好。
刚好那一段时间,关内道那边有人赶了一批驽马到离石这边来卖。
罗用等人先前修的那一条道路,虽然还未通到凉州城,但还是给关内道那边不少地方带来的便利,但凡是通了水泥路的地方,要从他们那里来往于离石这边,比从前那可方便多了,从离石这边又可南下去往长安城等地,于是今年冬季,便有不少关内道那边的人赶了毛驴驽马,运了许多肉干之类的东西,到他们这边来卖。
那驽马的价格比毛驴贵得多了,罗用的那些弟子原本也是不怎么舍得买的,直到他们收到了罗用的信件,一群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各自把家底掏一掏,最后总共凑钱买下了二十匹驽马。
给这些驽马配上拉货的板车,再装上各家铺子里的存货,还有杜仲胶作坊近来的出产,另外又在当地收购了一些货物,然后马不停蹄便往长安城去了……
唐初这时候的长安城,一年之中唯一没有宵禁的,就是正月十四、十五、十六,元宵节前后这三日。
贞观十二年正月十四这日一早,不少城中百姓便兴致勃勃为今晚的赏灯活动开始做准备了。
“送蛋糕咯!离石罗三郎送蛋糕咯!”
“南北杂货今晚开业!一次性购物满三十八文钱的,免费送一个小蛋糕咯!”
上午十点钟左右,便有一些十来岁的小孩在长安各坊吆喝起来,只见他们三五成群,手里捧着一摞摞的纸张,逢人便发一张。
有好奇的百姓过去拿了一张来看,首先入眼的,便是“南北杂货,盛大开业”这几个大字。
再往下看,又有一段小字:“开业前三天,凡是进店购物的顾客,无论买多买少,都有一次摸奖的机会,奖品内容有:衡氏造车行出产的杜仲胶车轮配制燕儿飞一辆,南北杂货大礼包十个,燕儿飞竹链五十条……削皮刀……豆腐……”
再往下,又有几排用红色染料印上去的大字:“正月十四晚,南北杂货开张第一天,凡一次性购物三十八文以上,免费赠送小蛋糕一个,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写的甚?这上面写的甚?”好些人不认识字,这时候便只好追着那些识字的人问,好在这长安城中识字的人也是不少。
“就是说啊……”有些个热心的,就会把这宣传单上的内容从头到尾给他们读上一遍。
“三十八文,啧啧。”有些人一听那个三十八文的要求,就咂舌了,寻常百姓一个月才挣多少。
“上面那个抽奖的,不管买多少都能抽。”又有人道。
“我看他们那里的东西指定也便宜不了。”
“那可未必。”
“阿姊食铺那边,不是有贵的也有便宜的。”
“你们看这背后印的甚?”
众人翻过另一面来看,只见那上面五颜六色地印着一些小图案,乍一看还因为是印花,仔细就会发现,其实那些图案刻的都是南北杂货出售的一些商品的图案,下面还有标价。
“燕儿飞六百文一辆,哎呦,买不起哦。”
“他们这个燕儿飞是杜仲胶车轮的,防水,下雨天也能走,而且行在路上也平稳,比木头车轮舒服多了,不颠簸。”
“你怎知?”
“听离石那边过来的商贾说的,他们也就是见过一回,先前想买也买不着,这回倒是在南北杂货开始销售了。”
“你们看,还有卖豆腐的呢,一文钱两方。”
“倒是不贵,那阿姊食铺的豆腐也有挺大一块,罗三郎这边卖的,应也不差。”
“还有卖枣豆糕的,也是两文钱一块。”
“卤水也有呢。”
“这个面包是甚?”
“不知。”
“不若今晚便去看看吧,买些卤水点心出来吃也好。”
“还能摸奖嘞。”
“咱几个合在一处结账,说不定还能领个蛋糕。”
“若是这般,摸奖怕是也只能摸一回。”
“这倒是……”
好容易等到黄昏时分,不少住在丰乐坊附近的百姓便跑到罗三郎家那杂货铺去看热闹。
罗用他们今日请了舞狮队,待到闭门鼓响起之时,那两头狮子便舞得愈发起劲,闭门鼓合着舞狮队的鼓点,咚咚咚响得十分热闹。
在南北杂货正门前面的空地上,还摆了圆圆的一堆小山一样的奖品,那一辆杜仲胶车轮的燕儿飞就摆在中间最高处,用一个木头架子撑着,旁边还有许多其他奖品,大大小小的品种数量都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