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啥辛苦的。”王当蹲身把那些树苗收拾收拾,依旧捆起来,担起来就往坡上去了,不多久,从坡上又跑下来好几个人,他们笑嘻嘻地跟罗用几人打过招呼,然后一人一担,几下就把那些树苗都给搬走了。
从罗用外公的那个院子到这边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村口外面走,另一条是从村子里面走,就在罗家前面那个小土坡上面,远远的能看到几棵小树,罗用外公的院子就在那些小树后面。
对于罗用把那个院子借给他们住这件事,这些定胡人都是很感激的。把这个院子修一修,搬过来住下以后,他们便也觉得自己仿佛在这个村子里扎下根来一般。
最近又有人回定胡县那边接家人去了,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个原本萧条破旧的小院,就会变成一个热热闹闹的大院子。
这时候四娘五郎他们也背着猪草,领着六郎七娘以及自家驴驴狗狗的回来了。
今天下午,五郎从学堂回来,吃过饭以后又与四娘一起做了半个时辰的功课,之后姐弟俩又赶着五对磨了两斗麦子。
后来彭二去后院把罗用给替出来,罗用便自己看着杂货铺,叫他们几个出去玩儿去了,不仅四娘五郎需要玩儿,他家六郎七娘也得出去放放风,小孩子不能整天圈在家里养。
“五郎你看着铺子,四娘你去许家客舍那边,让他们准备一些饭食。”说着罗用又问那几个平夷人:“你们这回总共来了多少人?”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自己带了干粮。”那个年长些的听出来罗用要请他们吃饭,连忙便推辞了起来。
“无事,那是我弟子开的客舍,价钱并不贵。”罗用笑道:“四娘你便让他们准备十个人的饭食,另再加上咱家几个,今晚咱也在那边吃。”
“今晚不做饭了?”四娘那丫头眼睛一亮。
“不做饭了,都在那边吃。”偶尔也得给掌勺的放个假不是。
“行,我这就去。”听说今晚不用做饭,还能下馆子,四娘可高兴了,一溜烟就往村外去了。
“这如何是好?”那几个平夷人还有几分拘谨。
“无妨。”罗用摆手道:“若是知道你们是赶着猪来的,客舍里头住着的那些人,说不定还得争着抢着给你们结账,不过我可跟你们说好了,最近咱这边的猪价,活猪的话,怎么着都得卖到三文钱一斤,低于这个价钱,你们千万不要卖。”
“当真?”活猪一斤都能卖三文钱,那猪肉得是什么价?
在他们平夷那边,一斤猪肉若是能换得三升粟米,那也算是比较不错的价钱了,以眼下的粮价,三升粟米并不到两文钱,而且那还得是净猪肉,一头猪掐头去尾,放了血去了内脏又剔了骨头以后,总共也没多少净猪肉。
一斤活猪三文钱,那一头六七十斤的活猪就能卖到两百文钱上下,这简直……
“待在这里歇过一晚,明日你们也可去离石县中看看,如今的离石县,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罗用伸手示意几人跟他往村口那边去。
“申翁去年来过一趟离石县,回去以后也总说这边热闹。”
“刚刚那些人是?”
“他们是定胡县的人。”
“听闻定胡县那边也十分富裕。”
“定胡县在咱石州,原本就属大县。”
“那边有个孟门关。”
几人就在村口那里一边说话,一边等着后面赶猪过来的那些人,在交谈当中,罗用得知那申煗的父亲有腿疾,他母亲身体孱弱,做不得重活。
申煗上面还有一个阿姊,去年秋里嫁人了,夫家就在他们旁边的村子,这回他姊夫也是跟着一起过来了的。
等了好些时候,那边远远的,才终于看到有几个人赶着一群猪过来了。
不管是人还是猪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要不是记得那申煗的年纪,罗用还真不太容易认得出哪个是他,两方人打过招呼,便一起赶着猪往许家客舍去了。
许家客舍现如今住着许多商贾,这些个商贾见他们赶着一群脏兮兮的猪过来,非但没有半分嫌弃模样,一个个还欢欣鼓舞地迎将出来,简直就跟见了亲人一般,把那些平夷人搞得手足无措,差点以为自己这是进了黑店。
这许多商贾,再加上平夷县那边过来的老老少少九个人,一会儿王当他们又过来凑了一把热闹,一屋子天南海北老少爷们,都快把许家客舍偌大一个厅堂给坐满了。
罗大娘忙完了,也没跟他们一起吃,从这边取了一些饭食回去,跟二娘彭二她们同吃,她俩都没过来,就是把家里几个小的打发过来了,小孩子都爱热闹,这人一多,天南海北地侃起来,他们听得可有滋味儿了。
那陽大郎还给这些平夷人出主意呢:“……你们那儿,离这里也算是近的,以后可以多种豆子,种了豆子榨豆油,豆油卖与罗三郎,豆粕拿去养猪,待那猪养大了,肥肉卖与罗三郎,瘦肉留着自己吃。”
完了又要感叹一句:“哎呦,有地可真好。”
王当在一旁听了,用他蒲扇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自家兄弟那瘦不拉几的小肩膀。
第86章 瘦猪肉
罗用知道陽大郎等人一直为自己的出身耿耿于怀,在这个商业极其不发达的年代,没有田地,也就等于没有依靠。
但很多人就是因为没有依靠,所以才走得比别人更远。用苏秦的话来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有田有地又如何,还不是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在场一个平夷人叹气道。
他们那里虽有田地,却也不像那定胡县一般,有着大片大片的滩涂地,而这些人所在的村子,更是在一片大山之中,从他们村到西坡村,一直走的山路,到处都是山。
“依我看,方才这位壮士所言极是,你们村距离此地只有两日行程,往后大可养猪种豆,以此获利。”厅堂之中一个南方来的年长商贾言道。
“这两日行程,却也不好走,途中多山林,恐遇猛兽。”平夷那边就有人说了。
“尔等若是不敢走,不若便由我兄弟几人代劳。”那王当当即便道。
“……”那些平夷人却并不接话,显然对于王当等人还是有戒心的,王当等人虽言自己是脚夫小贩,但在那些平夷人看来,他们这些人看着更像游侠,居无定所,透着危险性,他们平头小老百姓,轻易也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我等乃是定胡人士,家中无田无地,却有妻儿老小要养,无奈只好出来寻些杂活来做,兄弟几人同心同力,才能免于被人欺侮,不是我自夸,现如今无论是在定胡县还是在这离石县,当地人皆信我王当人品,不信你问在场诸位。”
王当他们这些人显然是想做平夷人的买卖,他们定胡县毕竟还是远了些,加上最近又出现了不少来往于定胡和离石的商贾,而平夷那边的市场却还相当空白。
那些平夷人把目光投到罗用身上,罗用便道:“他几人乃是去岁冬日来到此地,与我们西坡村的村人常有往来,各自相安。”
听闻此言,那些平夷人果然也认真考虑起了这件事,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庄户人家,也不愿以身涉险,若是不用经常走这一段让他们看来相当危险的路程,种豆养猪一事,确实也是大有可为。
王当兄弟几人之所以在种完梨树以后就跑来这里凑热闹,为的就是要给自己再另开一条财路。
而在场的那些商贾们最关心的,自然还是那一群猪了。酒足饭饱,又闲话一番过后,便有人提出了买猪一事,这些猪,在场的商贾几乎没有一个是不想要的,但他们又不想因为相互哄抬,将这猪价抬得太高,于是言语间相互试探,拉拉杂杂说了小半天也没个章程。
罗用实在没工夫跟他们耗,又担心自己走了以后,这些平夷人被某些不良商贾给忽悠得吃了亏,于是他便提了个意见,让众人以暗标的方式买猪。
他让许大郎的儿子拿了一把麻将粒大小的臭肥皂过来,分发给在场众人,让他们各自在肥皂粒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以及出价,然后再将这些肥皂粒统一放入一个陶罐之中,最后将这陶罐里的肥皂粒一个一个拿出来比较,价格最高者得标。
为了避免出现这些人背地里通气,故意压价的可能性,罗用也给了那些平夷人一个肥皂粒,让他们写个最低价,最后得标者所写的价格,若是低于这个最低价,则买卖不成立。
“这价钱,写的是这群猪的总价,诸位莫要写错了。”
罗用将有些昏昏欲睡的七郎抱到膝头上,在他旁边,六娘这时候也正挨着四娘打瞌睡,小孩子就这样,吃饱了就想睡,四娘那丫头瞧着倒是精神,显然对罗用提出的这个暗标之法很感兴趣。
这些平夷人的心情是忐忑的,一群人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按罗用之前的提醒,按每头猪两百钱的价格写下了总价。
对于这个价钱,他们心里是很没底的,就怕一个弄不好,这比买卖就做不成了,明日即便是将这些猪赶去离石县,也不知能不能卖得着这样的好价钱。
他们这一次,大大小小总共赶了十一头猪过来,大的近百斤,小的五六十斤,这时候的一斤相当于后世的一斤三两多,这些猪也不是后世那种大白猪,也没有阉割,喂得也不算精细,养到这么大,基本上就算是可以宰杀的成猪了。
这十一头猪,究竟是否真能卖到两千两百钱以上,申煗等人很没自信。
事实上,那些商贾虽着急想要买猪,却也不想做冤大头,这些平夷人赶来的猪不如西坡村小河村这一带养出来的猪那样肥,自然也就没有多少猪油,他们这回买猪,不就是冲着猪油去的。
在场的商贾一边观察其他人的反应,一边在心中反复估量猜测,最后小心翼翼写下一个价钱,用手挡了,轻轻放入罐中。
此标若中,他们不日便可用这些猪熬出猪油,从罗三郎处换来肥皂。
此标若是不中,自然就要继续排队等候出货。
待到所有人都写定了价钱,罗用将那些肥皂粒从罐子里倒出来,一个一个码放在桌面上,借着橘黄色的灯光看上面的字迹,最后找出一个出价最高者。
“货主设最低价二千二百钱,在座诸位出价最高者为凉州沈氏,二千九百五十钱,买卖成立。”罗用最后宣布。
“哎呦,我刚刚就想写三千钱来的,想来想去又给写成了两千九百钱。”最后的结果一出来,当即便有人拍着大腿一脸遗憾。
“也是巧了,我也是写的两千九百钱。”
“沈大郎这价钱写得妙啊。”
遗憾也好,怎么都好,大局已定,这批猪注定与他们无缘,只好继续等待,过几日说不定又会有人赶猪来卖,毕竟这离石县中猪价居高的消息,这时候也已经传到周边各地去了。
那价钱虽是写的两千九百五十钱,货款却是要用绢布来付。
这事说来也是让罗用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那凉州正是后世的甘肃一带,眼下竟然也是产绢之地,几乎家家户户都养蚕,当地人到城里去买块肉,也不用拿钱,直接从家里割二尺绢布便去了。
离石县近来商业发达,绢布的价钱也比之前低了不少,此时那沈大郎用绢布与平夷人换猪,对于平夷人来说也是划算的,这绢布就算他们自己不用,也能用来应付赋税。
双方买卖即成,那些平夷人跟随罗用到村子歇宿,罗家附近那个院子近日刚好空着,正好借给他们过夜,另外也没忘记把剩下那些梨苗的钱给付了。
人生地不熟的,这些平夷人心中不定,也不敢分开睡,硬是在同一间屋里挤过一宿,次日一早,那申煗来罗家院子这边与罗用道过别,然后便与同村人匆匆回去了。
回到家中,看一看自己分到的铜钱绢布,这些人仿佛还置身梦中一般,飘飘然脚下踩不到实处。
说起来,那申翁也有几分魄力,事实上,他家总共也没几棵梨树,哪里就能有恁多梨苗,自然是要与其他村人同做这一个买卖,如今申翁已然不在,村人却因他与那罗三郎的约定挣得了铜钱绢布。
申煗等人所在的村庄名曰青沟,村子周围多坡地,良田颇少,村中虽有梨树,但因为距离平夷县城太远,卖梨不易。
生活在这样的小村之中,许多村人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钱财,这可是开元通宝,正正经经用一钱青铜铸造出来的钱币,不是从前的钱币可比。
又因他们带回来了种豆养猪可挣钱财的消息,整个村子这几日都透着一股子欣欣向荣。
若是换了别人,他们可能还不信,但那罗三郎,这十里八乡谁人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声。虽未见面,但村人早已从周边的村子里学来那盘火炕之法和烧土粪之法,亦知此二法乃是从西坡村罗三郎处传出。
另一边,王当等人得知青沟这一带的猪价现在还比较低,不日便集结了几位弟兄,一路往他们这边摸了过来。
就目前来说,这些青沟村的人还不大信得过那些定胡人,不过王当等人品性不错,相信打过几次交道以后,他们之间也能慢慢建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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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这肉丝切成这般大小可行?”许家客舍这边,许三郎切完一盘肉丝,巴巴端到罗用面前给他看。
“行了。”罗用这边也切了些蔬菜丝,这时候见肉切好了,顺手就从旁边装白面的罐子里,抓了些白面到肉中,用手抓了几下,将面粉均匀沾到肉丝上。
近日离石县中猪油的价钱大涨,一下子也来了不少外地猪,相对于板油和肥肉的价钱,瘦猪肉的价钱就要低很多。
若不是现如今离石县中聚集了这许多商贾,消费能力也比较可观,这瘦猪肉的价钱早不知道跌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