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前世他为了萧谨言,怕自己害萧谨言面上无光,因此在礼仪方面苦练许久,不仅是吃饭,便是走路、喝茶、说话都面面俱到……不过,即使他如此苦练,礼仪已经如同那些从小在权贵之家生养的公子少爷无异,但在玉府和萧家人眼中,他永远都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乡野庶子……因为在后来,他多次听到玉绾用这些话来嘲讽和奚落他。
不过,没有让秦氏和他的“好”妹妹看了笑话去,他还是很快慰的。
用完饭,几人便在一起说话,玉绾和玉玄最是能说,将李氏哄得眉开眼笑,很是高兴。
玉黎在一旁看着,面上带着微笑,心知玉绾是有意排挤自己,故意拿一些自己并不曾知道的话题来说,他也懒得开口,便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
他厌恶玉府的所有人,也恨透了他们,但是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心中却也悲凉……即便虚伪如玉家人,但至少此刻还是和谐与团圆的,而前世的自己至死也不曾感受过真心实意的,家的温暖、父母的慈爱,到了今世,怕是也要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完一程。
正在此时,突然听见外面的小厮来报,说老爷回来了。
几人面上都染上了欣喜,唯独玉黎脸上露出一丝一纵即逝的恨意,但很快便消失不见,露出了一种惊喜和孺慕交杂的情绪。
其实他的情绪有三分是真的……方才他被玉府的其乐融融所感染,心中因此抱有希冀,他想,自己此世若是变得不再蠢钝了,没有出丑了,父亲玉章辞会不会高看我一些、护着我一些?毕竟我可是他亲生的儿子啊……
玉章辞穿着一身官袍,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面色有些阴沉,且一进来,眼光就落在了玉玄身上。
在座几人都站了起来迎接,尤其是玉玄,见自己父亲的表情和眼神,心中一惊,想到今天的事,立刻心虚了起来。
李氏见儿子心情不好,便问道:“章辞,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这孽障!”玉章辞生得儒雅,风度翩翩,但教导儿子却十分严厉,而秦氏却相反,她生得刻薄,但却对儿子十分溺爱,这就造成了玉玄外表能干可靠其实内在无能软弱的外强中干性格。玉章辞带着怒意地看着玉玄,道,“玉玄我问你,你今日跟着庆王世子,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玉玄最怕的便是玉章辞,见他生气,愈发害怕,却仗着祖母、母亲都在,因此犟嘴道:“不,不曾做错什么事。”
“你这孽障,还不肯跟为父说实话!”玉章辞气得走近几步,声色俱厉道,“今日我散值回来,在路上偶遇世子,世子言语之间对你很是不满,说你言行有缺,还让为父好好教训你!”
玉章辞虽是庆王世子的岳父,但毕竟世子元粲的身份更尊贵,玉府更是要仰仗庆王府,因此元粲许多时候讲话也比较直接,玉章辞更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位尊贵的东床婿,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父亲,我、我不过是讲错了一句话,得罪了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罢了,姐夫他做什么那样生气!”玉玄为自己辩解着,寻常高贵傲气的脸上早已不留一丝风度可言,“让姐姐跟世子讨个好,不就成了吗?”
“你这孽畜!”玉章辞很是生气的模样,“总是让彤儿为你收拾烂摊子!你姐姐在王府做当家的主母,也还要看庆王妃的脸色,你以为有这么容易?你知错不知悔改,我今日定要罚你……”
玉玄又是一顿求饶,一旁的秦氏、李氏和玉绾都跟着说好话,玉章辞显然最喜欢这二女儿,玉绾一说话,那温温柔柔又句句在理的话,一下就叫玉章辞消了气。
“好了,你回书房温书去吧!”玉章辞瞪了玉玄一眼,又说,“我也累了,母亲,儿子先回房了。”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氏忙对秦氏道:“月梅,你快去好好伺候着。”
等玉章辞与秦氏、玉玄一走,玉绾这才笑着看向玉黎,其实她早就注意到了一直被父亲玉章辞忽略的玉黎,不过特意不提醒玉章辞罢了。不知为何,她很讨厌这个从乡下来的三哥,本来这个三哥无依无靠,又是个乡下来的,比玉茜还要不入她的眼,可不知为何,她就是讨厌这个玉黎,一见他那阴柔漂亮的脸就厌恶,也十分讨厌他那明明是乡下来的,言行举止却比她还要得体的模样,恨不得毁了他的容,将他狠狠踩在脚下!
“三哥,方才父亲一时着急大哥的事,没有注意到你,你不会怪父亲吧?”玉绾如花一般娇美的脸上带着关切,声音更是柔和,仿佛黄鹂一般婉转动听。
李氏经她一提醒,这才想起来今天玉黎第一次见自己的儿子,理应父子相认才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玉黎微微红着眼圈道:
“妹妹怎么会这么想?父亲辛劳,自然是为了玉府,我身为儿子,怎敢不体会他的劳苦还怪罪他呢?且我以后有的是机会与父亲见面,何必急于一时?”
李氏见他虽说得十分大方体贴,但眼圈是红的,心想果然还是孩子,口中说不怪罪,心底到底还是委屈的吧?这样想着,她心中也有些歉疚,因此对玉黎道:“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黎儿,你回家中,祖母还不曾送你东西,祖母的东西都是给女孩子的,不得送你,但当年你祖父有一方惯用的砚台留着,祖母一直舍不得赠人,今日就送给你吧!”说着,就转身吩咐杜若嬷嬷等下将砚台送到砺锋院去。
玉黎忙拜谢。
一旁的玉绾恨恨地抓紧了手中的帕子,面上却还是得体的笑容。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玉茜,却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李氏很快乏了,他们这些小辈便也散了各自回去。
“三少爷,外面风大,把披风披上吧。”智雪站在门口迎他,边给他披上披风边还笑道,“还是红珠姐姐提醒得我,否则我又要忘了。”
玉黎一言不发,埋着头往前走。
“三少爷,你怎么啦?”智雪在身侧为他打着灯笼,见他沉默,怕他在里边受了委屈。
玉黎自然是受了委屈,但这委屈却不可言说,他方才那红了的眼睛本不是装的,而是真的……
他以为今世自己表现得这样完美,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许就和前世不一样了,玉章辞就会多看他一眼,可是事实上呢?玉章辞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他!就如同那边上站着的丫头婆子、小厮一般,是可有可无的人,他也许知道今日是他这个儿子回来的日子,可他并不曾放在心上!他最关心的,是自己的长子的前途,是玉府的前途!最喜欢的,是小女儿那可人的模样和娇柔的说话声!
也是,前世已经自作多情吃过一次亏了,为什么这一世还要期盼那种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前,自己就发过不再重蹈覆辙的誓言的!
黑暗中,秋风将他面上的热泪吹得凉薄,他感到自己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凉薄起来,一点一点冷硬起来,他拭去面上半凉的泪意,告诉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了,玉黎,若再犯,你便是那个天底下最蠢笨最无可救药的大傻瓜!
第10章 诰封
过了两天,到了十月十五这一日,玉黎心知朝廷的诰封要来,因此起了一个大早,穿上昨日大夫人派人新送来的衣物,将自己收拾得上下一新,然后很早就到了老夫人竹寿堂。
孙儿们每日都要到玉老夫人的竹寿堂晨昏定省,但一般都是每日辰时,今日玉黎却是卯时刚过了二刻就到了竹寿堂。
正忙活着的红珠看见他来,面上露出笑容,爽快道:“哟,三少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老夫人还在梳头,早膳还没用过呢!”
“我有事找祖母!很重要的事!”玉黎面上带着欣喜,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劳烦红珠姐姐给我通报一声!”
红珠倒也不敢怠慢,忙去了,没过一会儿又出来,朝他笑道:“老夫人请三少爷进去呢。”
“多谢姐姐!”玉黎说着,急急忙忙进去了。
“祖母!祖母!”玉黎一脸喜色地走了进去,见李氏还在镜前梳头,便一下子跪倒在她面前,连声道,“恭喜祖母,贺喜祖母!”
玉老夫人被他贺喜得莫名其妙,但见他穿着崭新的衣裳,比起之前穿着寒酸的模样不知俊了多少,亦露出笑容来:“一大早的,祖母喜从何来啊?”
玉黎面上忍不住的兴奋:“祖母,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三个老神仙送给我一个硕大无比的仙桃,还说恭喜我家要有喜事!”
玉老夫人向来信佛,闻言倒也没有认为他荒唐,反问道:“三个老神仙?”
“对!”玉黎用力点点头,像是卖力要让玉老夫人相信自己一样,“我在光明寺里见过,我怀疑那就是福禄寿三位老神仙呢!我心想着,我们常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来祝愿长辈长命百岁,如今福禄寿三位老神仙托梦给我,还把一个大仙桃给我,是不是说祖母可以长命百岁呢?”
玉黎的言语虽然稚嫩,但这样的好话谁不愿意听?更何况是玉老夫人这样信佛的人。再说了,就算梦不可信,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会做这样的梦,也是玉黎心中常念着玉老夫人罢了。
因此玉老夫人听了,虽然不是全然相信,但也眉开眼笑,呵呵笑道:“你这一大早的,原来就为了这事啊!”
“自然是为了这事,祖母的事可是咱们玉府的头等大事呀!”玉黎认真的说,俊俏漂亮的脸上露出两个笑靥,甚是可爱。
玉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要真是跟你梦中说的,那祖母就不得了咯!”心中也不禁想道:若这梦是真的,我难不成真的能得福全寿延?不过这等大事理应托梦给长子嫡孙才是,怎么托梦给玉黎呢?难道真的因为他是我玉家的福星?
“老夫人,早膳已上桌了,您是否先用早膳?”红珠来问道。
玉老夫人闻言,转头对玉黎道:“乖孙,你也别跪着了,一大早跑来祖母这,想必还未用过早膳吧?陪祖母一起吧!”
“那当然最好,祖母这里的东西最好吃了,谢谢祖母!”玉黎说着,忙站起身来,上前搀住玉老夫人。
祖孙俩便一道用了早膳,期间笑声不断,其乐融融。无他,只因玉黎重活一世,知道嘴甜、笑脸的用处……试问谁不愿意听好言软语、愿意看笑脸迎人呢?玉绾不正是凭着会说话、总是温柔笑脸的模样叫人以为她端庄大方、美丽持重吗?不会说话可以学,不愿说话可以逼着自己说,要想活下去,这就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
两人方吃完饭,丫鬟婆子正在撤席,就听有丫鬟过来说大少爷、三小姐和二小姐过来了。
玉玄和玉绾、玉茜亦是来问候玉老夫人的,见玉黎这么早就到了,都有些惊诧,于是玉老夫人便对他们说了原委。
听罢,玉玄先开口,言语中带着不屑,笑容亦是讽刺,道:“若果真如此,倒是最好的,孙儿也希望祖母能长命百岁。不过这种玄而又玄的事,谁能证明真假呢?今日三弟梦见福禄寿,明日我梦见财神爷,若个个当真,岂不是滑稽?可别是三弟想了个故事来哄骗祖母吧?”
一旁的玉绾亦微笑不语,玉茜向来沉默少言,因此也只是静静听着。
玉黎看向玉玄,面带和煦的笑容:“大哥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只当我是哄祖母高兴吧!”
玉老夫人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是有些不高兴了:本来这事哪怕不是真的,但说着也叫人高兴,可被玉玄这样一说,却显得她好像三岁小儿一样容易哄骗似的,她长辈的脸往哪儿搁?因此她维护玉黎道:“黎儿也是孝顺我,想怄我笑一笑罢了,玄儿你又何必如此当回事呢?”
玉玄却道:“祖母不知,今日玉黎开了这个先,明日哪个丫鬟婆子也说梦到祖母您怎样,以此来讨祖母的欢心,岂不是‘楚王好细腰’了?”
玉绾在一旁听着,发现自己哥哥言语之中有漏洞,正要打圆场,就见对面的玉黎收起笑容,正色道:
“大哥搞错了吧?祖母还没糊涂到楚王的地步吧?祖母信我,不过是因为我是祖母的孙儿,难不成大哥以为凭谁到祖母处,都能用这些听着荒唐的事来讨祖母的好吗?”
言下之意,你以为祖母是有多蠢?才会连这么荒唐的事都个个信?
“你,我何时……”玉玄一时间未反应过来,一旁的玉绾连忙道:
“大哥怎么会是这个意思呢?大哥不过是怕助长了府中阿谀奉承的风气,怕到时候,人人都以为只要说几句吉利话,就能讨得主子开心,分内之事做不好也不要紧了。”
玉黎闻言,面上笑着,眼神却越来越冷……玉绾可真是牙尖嘴利,比玉玄不知高明多少,这一句话,既暗讽他阿谀奉承,又把他所做之事拔高到府内风气的程度,饶是玉老夫人,恐怕也不得维护他了吧!
不过,这有什么要紧的?反正,他们很快就会自己打脸了。
玉黎面上的笑容敛了起来,像是隐忍似的,道:“妹妹说得对,今日是我错,日后若再有这种梦,我不说便罢了。”
玉绾正要开口,装腔作势一番,便见管家冯安匆匆忙忙赶来,连滚带爬似的,面上还满面红光、喜气洋洋: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老夫人大喜!”
这模样,倒与方才玉黎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了。
玉老夫人略一怔忡,玉玄和玉绾兄妹对视一眼,玉玄蹙着眉头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做什么?好好说话!”
玉老夫人亦道:“有话好好儿回,别慌里慌张的。”
冯安连忙端正跪好,笑着道:“老夫人,您大喜了!朝廷刚下了诰封,封您为一品诰命夫人!现在朝中诰封的内侍官都已经到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