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狗寸步不离地守在厨房门口,李母就在厨房里。
方均只好无聊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
从外面看,李家的房子和别的屋舍没有什么不同。
黛色的瓦,青色的墙,小小的院子里是一洼菜畦,门外栽着棵梧桐树。
进来一看,里面也没什么不同。
按理说李昕伊是画画的,屋内好歹挂着一两幅自己的画作吧。但是没有,墙上光秃秃的,角落里还挂着一两件农具。
再看摆设,一张四方木桌放在西墙边,对面竖着木质的柜子,柜顶上一边蹲着一只狸花猫,算是难得的装饰了。
看得出来地面是打扫过的,但是角落处还是可以看见飘落的猫毛。
总而言之,这就是再普通不过的农舍和农人,方均不太明白,为什么赵参政这么重视这个未及弱冠的黄口小儿。
第21章 南有嘉木
李昕伊写完信,将信递给方均,道:“赵大人的意思小人都明白,小人的话都写在信上了,劳请方大人将信交到赵大人手里。”
说罢,他拱了拱双手,道:“多谢方大人。”
方均接过信,想到赵元未的吩咐,本想再多说两句的,可是一犹豫,他已经走到门前,而李昕伊正摆出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他只能咽下嘴边的话,心想既然要说的话都在信上了,多言无益,于是告辞,上马离去。
方均这一走,李昕伊立刻往梧桐树下走去。
果然,他种的猫耳朵草,有的叶子缺了一大块,有的被连根撅起。原本整齐的一片,如今已经不像样了。
李昕伊心疼地蹲下`身,捡起了叶子。
赵元未的邀请是一回事,但他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李昕伊是真的觉得自己无才无德,只会画两笔画。可是偌大的杭州府还会少一个画师吗?比他画得好的,比他年长且有声望的,实在太多了。
他不觉得自己在赵元未面前有什么特别的。
若说有交情,在处州的时候6" 穿越之农家少年0 ">首页 8 页, ,他赵元未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是看他年纪小,画得有趣,逗逗他罢了。
他还没有蠢到觉得人家是真的看重他的地步。
如果他想入官场,成就功名,当初早就赖在吴肃身边了,不管是作画还是读圣贤书。别说等知县上门来请了,他怕不是会自己拎着画向卫铮毛遂自荐。
可是赵元未毕竟是一省的长官,李昕伊不能驳他的面子。不管怎么说,人家派亲信来请他,这么大的脸面,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拒绝。
李昕伊又想故技重施,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李母看李昕伊这几日面带忧色,怏怏不乐。她多次问他,李昕伊都含糊过去了。
李母于是问起了前几日来的方均,他也用“在处州时认识的一个故交”来搪塞李母。
不是李昕伊不想说实话,而是他自己也在纠结着。
是退避三舍?还是勇往直前?
理智告诉他,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某种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却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他不想去面对纷繁复杂的人与事,不想在对环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手足无措,更不想成为上位者手上的一件不知用来做什么的工具。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所有让他感到不安的东西,像一个直觉灵敏的动物一般,提前感知到危机,随即远远地避开。
可是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就在于不管是哪个时空,这种愿望都是非常奢侈的。
这一日,李母要上山采茶。
梧桐村三面环山,而且大多是低矮的丘陵。山上常年栽种着茶树,这些都是人工种植的,每到清明前后,村中的妇人都会去采摘茶叶。
不过李母要采的茶不是这个。
梧桐村的东面有一座山,当地人叫它杨茅山。在梧桐村过世的老人都会选择把自己葬在杨茅山上。
每年的中元节,人们会在山上的坟前点一支蜡烛。到了晚上,烛火明明灭灭,满山的蜡烛似乎能把整座山都点亮。
在山顶处,有一株老茶树,据说已经生长了上千年。
对梧桐村来说,老茶树意义非凡。这么多年来,常有人上山采老茶树的叶子,据说能解百毒,延年益寿。
李昕伊自然不信这个,即使是最嫩的叶子,尝起来也带着苦涩。真要那么神,那岂不是早就被人采秃了,哪里还能活上千年。
李母要去采茶,采的就是老茶树的叶子。
李昕伊不放心李母一个人,就跟在里面身后,带着大黄狗,向杨茅山顶出发。
千年的老茶树当然不会孤零零地打光棍,周围全是他的子子孙孙,要想采到老茶树的叶子,就必须穿过茶林,最后爬上树去采摘。
老茶树粗壮且多枝桠,爬上去摘并不难。而且爬树这种活,怎么能让年迈的母亲上,李昕伊只能自己上。
按理说,爬树掏鸟蛋是农村的孩子最喜爱的活动之一,双手抱住树干,双脚一蹭,哧溜上去,分分钟的事情。
李母也是这么以为的,然后她就亲眼看见自己的儿子,双脚蹭啊蹭的,鞋子都蹭掉了,还没上去。
正想说一句让他别忙活了,她来时,李昕伊终于吭哧上去了。
李母于是低下头,想找一根趁手的树枝,好把竹篮勾上去,让李昕伊采一些顶端的嫩茶叶。
她这边树枝刚捡到手,那边,李昕伊却一脚踩空了。
李母:“……”
还好李昕伊眼疾手快,抓住了树枝,才没有直接摔下来。
只是十七岁的少年,正是骨骼发育的时候,已经窜到一米七个头的李昕伊到底没能回到树上。
只听咔嚓一声,树枝断了,李昕伊果不其然地掉了下去,幸好急中生智,没忘记双手护住头部,让肩膀先着地。
李母:“!!!”
李母抛下手中树枝,连忙走到李昕伊跟前,迭声问道:“儿子,摔哪儿了?哪里疼不?”
李昕伊摔得有些懵,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坐起来。
“阿娘,我没事,就是浑身痛。”
“胳膊和腿还能动吗?”李母问道。
李昕伊小心地动了动腿,“主要还是疼。”
李母见儿子还算清醒,脖子还能立,脊椎骨也没断,就道:“我下山找人来背你,你和大黄留在这等一会儿。”
大黄狗甩着尾巴,关切地围在一边,还用牙咬着他的衣服。
李昕伊想要抬手摸摸它的头,肩膀却传来刺骨的疼痛,他才意识到,右手臂可能脱臼了。
大黄狗见主人没反应,自己把李昕伊掉的鞋子衔了来,还有扔在一旁的竹篮。李昕伊于是换了左手,小心地伸过去,终于摸到了大黄狗。
约莫等了两刻钟,李母终于带着人到了。
李昕伊期待地朝声响处看去,然后,他就看到了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吴肃不是应该在准备秋闱吗?阿娘怎么会把他叫来?”李昕伊郁闷不已。
这边李母还在描述李昕伊是怎么从树上掉下来的,形象而生动,听得李昕伊恨不得摔晕了才好。
只听一个声音笑道:“人没事就好,我给他背下去吧。”
李昕伊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在,二十左右的年纪,面色棕黑,浓眉大眼。他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童大哥!”李昕伊终于想起来了。
“你怎么样,胳膊和腿还能动吗?”童章问道。
“右手臂好像脱臼了,左腿疼得很。”李昕伊回道。
“我看看。”说着就要来撩李昕伊左脚的裤脚。
这时,另一只手伸了过来,肤色白皙,指节分明。
是吴肃的手。
之前摔下来的时候,李昕伊的皮肤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擦得狠了,渗出了不少血水来,和着尘土,粘在了裤子上。
若是直接扯,少不得要带下些许皮肉来。可是此时不撕开的话,等完全干透就更难撕了。
李昕伊咬着牙,等着吴肃一把撩开他的裤腿。
孰料,吴肃却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来,直接割开了李昕伊的裤筒,露出摔得青紫色的膝盖来。
吴肃收回匕首,避开蹭破皮的伤口,小心地探了探李昕伊的腿骨,一边问道:“有什么感觉吗?”
起了满腿的鸡皮疙瘩。
还是吴肃摸到哪里,鸡皮疙瘩就起到哪里。
李昕伊尴尬地说:“腿应该没有断。”
就是被树枝扎了几个窟窿眼,裤筒被割开后,就很明显了。
“先别看了。”童章说,“既然腿没事,那就先下山把手臂接回去,大夫还在等着呢。”
在吴肃和李母的搀扶下,李昕伊伏到童章的背上,被童章背下了山。
“童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李昕伊还是第一次被人家背着,有些尴尬,于是没话找话说。
童章:“……”
上山容易下山难,何况童章身上还背着并不轻的李昕伊,根本没这个喘气的功夫和李昕伊闲聊。
李母走在前头,清除山路上可能出现的枯枝,或者是长得过于茂盛的茅草。因而没听到李昕伊的话。
吴肃走在后头,盯着前面的人,并随时做好替换的准备。
闻言便道:“这段路不好走,先别说话。”
等到半山腰处,山路缓一些的地方,换吴肃背着李昕伊。
李昕伊:“!!!”
童章说:“还好杨茅山就这点高度,不然就我和阿肃两个人,还真的背不下你。”
这话真的太有歧义了,好像李昕伊多胖似的。
其实他就是长高了一点。
不过此时伏在吴肃身上的李昕伊,已经根本听不见童章在说什么了。
他觉得自己从树上摔下来后,可能摔到脑子了,有些晕乎乎的。
鼻尖充斥着吴肃身上的味道,也可能是周围松树林的味道,清新的,带着凉意。
身上传来吴肃脊背的温度,也可能是他伤口发炎了,身子热了起来,暖暖的。
这一凉一暖,李昕伊更晕了,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何时下了山。
直到又被换到童章的背上时,才有些清醒过来。
然而李昕伊觉得,自己还不如不清醒呢。
因为背着他的童章,实在是太显眼了,几乎所有看到的人都要问一句:“这是怎么了?”
然后李母就会解释:“摘茶叶时从树上摔下来了。”
村里人还是很善良的,没有当面调侃,还催着他们赶紧找大夫来看。
就算想笑也没有当面笑。
李昕伊:“……”
为什么他还没有晕过去。
第22章 花月之缘
李昕伊的腿多是皮肉伤,伤口虽然看起来很狰狞,但是养一养,除了留个疤,不会有什么大碍。
麻烦的是他的右肩膀。
李母请来的大夫是接骨的好手。据说曾有牛犊摔断了腿,在这位大夫的接骨术下,长大以后犁地耕作毫无障碍。
但是此时,这位大夫却说,虽然李昕伊的骨头年轻,愈合度好,可若是骨头长歪了,也是很有可能落下病根的。
他给李昕伊接骨的时候,还顺带摸了摸肩胛骨的地方,把李昕伊疼得眼前一黑,满脸的虚汗。
“就是这个地方。”大夫指了指李昕伊肩膀处,“摔裂了,看样子还没碎。”
李母有些紧张,问大夫道:“我这孩子是靠作画谋生的,他这手,以后可还能画?”
大夫摸了摸山羊须,沉吟了一会儿,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且看今后恢复得怎么样吧。”
给李昕伊上好夹板,又不可这般那般地嘱咐了一通,大夫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挥袖离去了。
因为李昕伊是被人背下山的,当时好多人都看到了。
都不能走了,可见伤得有多重。
这些淳朴的乡人很难想象,以茶树的高度,和树下泥土的松软度,李昕伊要怎么摔才能走不动路的。
毕竟这么些年来,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摘茶叶,把自己摘伤了的。
于是有人就说了,怕不仅是摔了那么简单。
吴阿公听说李昕伊爬树的时候被蛇咬到了腿,在傍晚的时候和吴参一起,提着几斤猪肉来李家看望李昕伊。
得知李昕伊并没有被蛇咬伤后,父子俩松了口气。
“你怎么这么能呢?”吴参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开嘲讽。
吴阿公甩过去一个制止的眼神,道:“没被蛇咬到就是万幸。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好好养一养才是。”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李昕伊摔断胳膊以后,开启了他闲极无聊的养病生活。别看他胳膊还拴在脖子上,精神倒比前段日子的萎靡要好多了。
每日招惹狸花猫,玩弄大黄狗,一点也看不出晚上肩膀疼起来的时候睡不着的样子。
弄得李母的心肝儿猫狗看到李昕伊就躲。
李母也有些心惊,一再叮嘱李昕伊老实点,骨头长歪了可难办了。
李昕伊只好老实地坐下来,开始看几年前买的,家里至今还收藏的话本。
“哈哈哈哈。”
屋里传来一阵魔性的笑声。
李母听若不闻,只是会定时把煎好的药端进屋里,说一句:“趁着药性还在的时候赶紧喝,别被口水笑呛着,免得咳嗽起来肩膀更疼。”
李昕伊看了别有意思的话本怎么不能和李母分享呢?
于是一边喝,一边嘴上还要不停。苦涩的味道丝毫不影响他说话的兴致。
“话说金陵有名士,姓陆名方毓,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其是这相貌,啧啧,被金陵人赞为绝世佳公子。阿娘,你猜这位面目姣好的佳公子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