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场考试正是中秋的时候,考完后,月亮应该还是圆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喝酒赏月,从此再不复有相聚之时。
李昕伊从纸篓里重新捡起之前扔掉的纸条,展开铺平,上面就写了两个字:“知己”。
不是红颜或者蓝颜这种带着暧昧模糊的字眼,而是最为情谊深切的朋友的意义。
他大概能理解自己当初写下这两个字的心情。
没有那些阴暗的独占的心思,而是最真挚的,发自内心地尊重并且欣赏一个人。
这样他便可以放开心中的执念,并且对下一段感情有所期待。
可惜如果能放开并且不执着的话,就不是执念了。
展开药囊里的最后一张纸条,薄荷清凉的味道轻轻地飘散着。
纸条上写着:“路还长着”。
这就是无话可说时的一句感慨罢,不论是不急着和吴肃坦白,徐徐图之,还是被拒绝之后莫心生绝望,会有新的转机也未可知。
都适用,也都没用。
李昕伊捂着脸,低低地笑着,茫然而无措的时候,竟然把自己随手写的玩意儿当成了指南。
他这是有多没自信呢。
在过往的一些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他似乎也追求过别人。
或许也称不上追求,就是会刻意地制造一些交流或者相处的机会,恰到好处的关心和帮忙,彼此有意的就试着相处一番。
从学习到工作,相处过的大约有三个人,面目都已经模糊了,可李昕伊记得,他们都是和善并且内敛的人,无一例外。
和善则不会拒绝他的接近,内敛则朋友不多。
原来他的不自信从来都是有迹可循的。
而吴肃是不一样的,他本能地信任他,从不会去分析他有着什么样的性格,也不会试图去看透他。
他什么样子他都喜欢,都能接受。
但吴肃什么想法,李昕伊心里没有半点底,他自觉这些日子自己蹦跶得欢,可是吴肃的反应都很寻常。
那么,就再尝试最后一次吧,喝完这杯酒,从此不再相见。
李昕伊觉得胸口发闷,他也没心思作画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李昕伊竟然觉得时光变得凝滞了起来,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他不想在街上闲晃,就想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待着。
放空思绪,问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净慈寺在西湖南岸,南屏山上,驾着马车从别院过去,天黑之前就能回来。
听说李昕伊要出去,郑叔就去马厩,给马套上马车。
李昕伊本不想麻烦他,但是郑叔表示,少爷明日就要开场考试了,他也去寺庙里,替老太太捐些香油钱。
从小门进去,正殿就是大雄宝殿,殿内供奉着释伽牟尼佛像。
李昕伊对佛道没有什么研究,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之前给人画菩萨像时,密密麻麻的头发,画得他眼睛都要瞎了。
虽然这么想对佛祖有些不敬,但是李昕伊对于宗教一事基本敬而远之。
其实在西湖边走两圈,也是可以放空一下思绪的,尤其是在他看到善男信女们跪坐在蒲团上,有的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喃喃自语,有的默默淌着眼泪一下一下地磕着头。
李昕伊迟疑了一下,这时,有一个小沙弥朝他走过来,他连忙合了合掌,低了低头,小沙弥也向他合了合掌,并将他领进殿内。
看着佛祖慈眉善目的模样,李昕伊低下头拜了拜就起身了。
另一旁的郑叔捐了一些香油钱,两个人就准备离去了。
这时,之前那个小沙弥叫住了李昕伊。
“施主请留步,住持大师有请。”
李昕伊指了指自己,小沙弥点点头。
李昕伊看向郑叔,郑叔示意他在外面等着,于是李昕伊就跟着小沙弥,往另一边的静室走去。
能主持净慈寺的,想必不是一般的高僧,李昕伊不敢怠慢,该有的礼数一点都没少。
跪坐在蒲团上,李昕伊静等大师说些什么玄而又玄的话。
没想到,高僧竟是问他,为何只在正殿停留。
李昕伊于是如实地说了,他有一个朋友明日就要开考了,给佛祖进香祈福,保佑他能高中桂榜。
大师的胡须已经白了,眼角与额头的皱纹让他看起来非常的苍老,而投过来的目光却带着某种洞悉和了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设与环境的关系,李昕伊甚至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看透了。
不知道别人得见高僧时是什么心情,反正李昕伊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没有什么问题要问这位大师的,来这方宝刹也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好在大师很快就收回了他的目光,并让小沙弥送他出门。
临走前,大师道:“施主还欠人一份功德,还完后便可自行归去。”
李昕伊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躬身行礼道谢,然后脚步飞快地离开了。
立秋之后,天气就开始渐渐变凉。
荷花已经枯了,留着根茎和叶子,立在湖面上。
对面,是雷峰塔,那个传说中关着白娘子的地方。
李昕伊问过别人,你可有听说过白娘子和许仙在断桥上的故事。
被李昕伊拉住的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子,被突然搭讪,他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问起了这个故事的起因和发展。
李昕伊告诉他,曾经有一条蛇,因为爱慕一个名为许仙的男子,而化身为貌美的女子,和他在断桥上相遇?4" 穿越之农家少年0 ">首页 16 页, ?br /> 男子听了大笑,道:“竟有将女子比作蛇的,蛇丑陋而女子貌美,这个比喻不妥。”
李昕伊耐着性子将剩下的故事说完了,并询问这位男子,之前可听说过这样的故事。
男子道:“这等稀奇的故事,在下不曾听说过。不过小兄弟莫要轻信这等鬼怪奇谈,这个故事并非是讲人妖殊途,而是丑陋与美貌并不堪配。快快忘了罢,免得遭尊堂家法。”
男子说完就消失在人群中了,李昕伊却很怅然。
分明是同一个人,看到的却是两片湖。
跨越了时空,他早就回不去了。
八月初十日,吴肃他们匆匆回来了一趟,沐浴休整一番后立马回到了贡院。
李昕伊早就为他们准备了干面饼和糯米圆子。
圆子可以在晚上吃,但是面饼可以放到第二天。
考试果然很消耗体力,李昕伊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脸色,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点憔悴。
平日里有事没事最爱嚎上两句的林豫谨,看上去也蔫耷耷的,全然没有了那点活力和精气神。
李昕伊本来没想熬补汤什么的,一个是怕虚不受补,或者肠胃不好适应。另一个是担心自己手艺不好糟蹋食材。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李昕伊算了下时间,十三日的时候,吴肃还能回来一趟。
李昕伊决定去街市上买鸡,顺便向大厨们学做鸡汤。
这个时候的鸡都是散养的土鸡,肉质什么的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杀鸡这个步骤。
割刀放血看着容易,操作起来却很有障碍。
即使这鸡双脚被绑在木桩子上,但是它翅膀还能动啊,扑腾扑腾的,尘土飞杨。
明明被卖的时候还如此的乖顺。
李昕伊忍不住想道:“郑叔还做过帮厨呢,他做鸡汤应该会更鲜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架空哦,明日继续(o^^o)
第44章 藕粉桂花
李昕伊最终还是按住了鸡翅膀,准备下刀。
下刀前,他磨了好久的刀,确认足够锋利之后,才动的手。
不过由于没把握好力度,鸡脖子不小心被他割断了,鸡血撒了一地。
看着地上飘着的鸡毛和鸡血,李昕伊叹了口气,舀上几勺烧热的水,开始拔鸡毛。
扯下长的,还有短的。
而短的鸡毛又特别不好拔,李昕伊烦躁地又浇了勺热水,热气中氤氲着腥味,他的双手被泡得通红。
尽管他的动作还算麻利,但是要等到一整只鸡都处理干净,从内脏到鸡血,大约午饭时间都要过去了。
幸好郑叔拯救了他。
都是“麻利”,但也是有所区别的,李昕伊看着郑叔几乎是三两下的,就将鸡毛除干净了,然后开始处理鸡爪。
李昕伊近乎恭敬地将断了的鸡头给郑叔递过去,又是三两下的,鸡头上的鸡毛以及鸡冠就处理完了。
李昕伊非常敬佩,拾起地上的鸡毛,将浪费了的鸡血也冲刷干净,嘴上还要说着夸赞的话,一路跟着郑叔去了厨房。
其实他是想要自己去煮这碗鸡汤的,不然也不会一大早就去买食材。
今天是十三日了,晌午时分吴肃他们就会回来了。
可惜自从郑叔接手了这只鸡以后,他就连颗鸡头都捞不到了。
不对,鸡头还是他递过去的。
李昕伊麻木地给灶膛塞上柴火,他自觉自己这个门外汉大约没有接手这只鸡的资格了。
李昕伊小的时候,家贫,肉都很少吃。
后来挣得一些钱,能吃肉了,但是下蛋的母鸡是舍不得杀的,除非有客人来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
只是李母从未喊过李昕伊帮着一起杀鸡,基本上就是拎着鸡的翅膀,就能像郑叔一样利落了。
所以其实杀鸡,也不是什么门槛太高的事。
临近中秋,街市上的店铺十分热闹,卖新酒,卖蟹螯,自然石榴、梨子、栗子也少不了。
李昕伊都买了一些,就算不自己吃,也能送人。
他们在别院里叨扰了近一个月了,该给主人家送的礼物也必不可少。
吴肃他们都忙着科考,这些事只能李昕伊自己琢磨着。
赵大人、刘管事、别院里的管家,还有之前一直都在照顾他们的采买与厨娘,都得送上一份。
李昕伊有些发愁,可以给别院里的老人们送些时令的吃食,给刘管事送新酒和月饼,给赵大人送什么礼物呢?
正中午的时候,吴肃他们几个都来了。
李昕伊去厨房将鸡汤端来,汤里放着几味补气的药,用菌菇的味道中和过,他事先尝过,几乎尝不出药味来。
但也只是几乎。
林豫谨就第一个尝出来了。
“这里面放了什么?我怎么觉得有股药味儿。”
李昕伊解释道:“加了一点黄芪。”
焦若柳道:“有么?我都没尝出来。”
李昕伊心不在焉地道:“煮的时候放了一点,已经捞出来了。”
“再过两日就是中秋了。”李昕伊道,“我们,要怎么过?”
林豫谨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已经是八月十三啦,我们中秋回不去啦。”
焦若柳道:“听说中秋夜里,西湖边可以游湖赏月。”
李昕伊问:“不用夜禁吗?”
焦若柳道:“中秋这天不用,苏堤上热闹得很。”
李昕伊看向吴肃:“阿肃,你去不去?”
吴肃喝完碗里的最后一点汤,闻言抬头道:“嗯,那就一起去罢。”
李昕伊道:“那我备些小食和新酒等候你们。”
带上最后两天的干粮,吴肃他们很快就回到考场里。
李昕伊一个人默默地收拾着厨房。
这时,老管家找到厨房,告诉李昕伊,有客人来访。
他顾不上收拾剩下的碗筷,匆匆擦了擦双手,就跟着老管家来到前厅。
是一位年轻的女子。
李昕伊心里疑惑,看着端坐在椅子上的女子,头上还戴着帷帽。
隔着距离,李昕伊做了个揖,问:“敢问姑娘上门是有何事?”
女子站了起来,万福还礼,道:“是关于作画之事。”
李昕伊并不走近,挑了张距离最远的椅子上坐下,道:“请姑娘道详细些。”
女子道:“我和姐姐仰慕李先生已经很久了,贸然上门只是向李先生讨一张画。”
李昕伊微微皱了下眉头,回绝道:“感谢姑娘和令姐的高看,您想要画可以去墨泉阁,私下里我是不接画的。”
女子听说后,不满地道:“之前倒是没听说过李先生有这等规矩。莫不是看我和姐姐是女子,才不肯画的?”
李昕伊道:“李某不过是一介小小的画师,没听说过才是正常的。”
女子站了起来,道:“那么请李先生记住自己的话。”
说完后道了个万福,起身离开了。
李昕伊直觉这个姑娘出现得古怪,但是即将到来的中秋节占据着他全部的想法,于是也没管这个奇怪的女人,继续回厨房刷碗了。
他得趁这两天画幅中秋夜宴赏月图,然后还要去买月饼和桂花酿,以及送给赵大人的礼物。
忙得很呢。
一晃就到了八月十五。
最后一场考的类似于关于时事政治的策论,即用经学理论对时事政治发表见解和议论。
主要是要把握批评的度,而且尽量做到有理有据,至于是否能入主考官的眼,完全看运气。
李昕伊看过邸报,他对这个时代的土地制度和税赋制度其实是很无语的,但是包括李母在内,他认识的很多人都有着很强烈的小农意识。
有田,能吃饱,基本上就没什么追求了。
习惯的力量是很可怕的,比如李昕伊最开始十分受不了没有抽水马桶也不能淋浴的生活,以及出门在外也必须带上尿壶。
但是习惯以后,这些就不算什么了。
只要忘掉过去的那些便利,接受没有互联网,近乎封闭的生活,也不很难。
也许一千年以后,人们甚至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排泄了呢?
所以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些,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
他从没想过要凭借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历史总是会按照它既有的轨迹去走的,他这个小小的蝴蝶,还是安静些,不要随便扇动翅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