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彦被她一骂,无奈地笑着摆手,表示投降。
俩口子又叮嘱几句,好歹走了。
江彦咳嗽了一下,又看向程以宽。
哎?
“学长,”江彦忍不住好奇,看着床前杵着的人问,“你怎么来了?”
“王天奇跟我说的,”程以宽道,“我到你们小区门口的时候,你正好出来,所以我就没下车。”
江彦恍然大悟,忙道:“没事了,你回去就行。”
程以宽转身,把房门关上,搬了把凳子坐了过来,“我下午没事,在这陪你。”
“我很快就好。”
“刚刚护士说这几袋输完得四个多小时。”程以宽叹了口气,“你快省省力气吧。”
江彦心想太失策了,刚刚就该想让他离开,张远帆俩人比他好糊弄多了。
“眼珠子乱转什么?”程以宽把病床上的被子拉开,给他盖上,“别瞎琢磨了,我等你输完把你送回家就走。”
他的手机振了几下,程以宽看了眼,挂断后给人回了信息,这才问,“你这是怎么病的?那天见你还生龙活虎的。”
江彦心想这叫我怎么说。他不太想撒谎,怕今天说的以后忘了,圆不起来,于是挑着部分情节如实道,“前天晚上在阳台喝酒,不小心睡着了,吹了点冷风。”
程以宽面露疑惑:“昨天看着也没这么严重。”
江彦嗯了一声,又慢吞吞道:“然后昨天又洗了个冷水澡……”
程以宽:“……”
“江彦,”程以宽双手撑在膝盖上,俯下身看他,“你最近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吗?”
江彦赶紧摇头:“没有啊。”
“没有什么不顺或者不高兴的?”程以宽问,“工作和感情都没挫折?”
“都还行啊,”江彦点头,“工作有点小波折,但跟我关系不大,所以没往心里去。感情更没有啊,我又没谈恋爱哪来的挫折。”
程以宽:“……”
他看了江彦几秒,后者还一脸肯定地冲他点头。
程以宽叹了口气,把被子给他往外扯了扯。俩人的手指不小心碰到,江彦飞快地缩了回去。
程以宽等了会儿,见护士还没过来,又转过脸问他:“你现在输液还怕不怕?”
江彦怔愣片刻,这才明白程以宽说什么。
他才上高一的时候闹肚子,在校医室输液。正好程以宽去买东西。江彦那会儿想跟他说话,于是撒谎说自己害怕,问学长能不能在那坐一会儿。
他其实是觉得跟程以宽一年没见了,自己好不容易考上一中,所以赶紧叙个旧,以后方便打招呼。谁想到程以宽往那一坐就开始看报纸,既不说话也不离开,江彦当时留也不是撵他走也不敢,差点尴尬死。
“那时候太小了。”江彦这会儿想起来,仍觉得有些囧,笑道,“其实是跟你开玩笑的。”
程以宽“嗯”了一声,却低下头,很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过的话哪些是开玩笑,哪些是真心话?”
江彦傻呆呆地愣住。
程以宽道:“我全都当真了的。你如果骗过我,现在就跟我说,嗯?”
第8章
江彦迅速移开了目光,盯着头顶的白色墙壁发愣。
他觉得自己有些心慌,正瞎琢磨自己是不是低血糖,就听输液室的后门被人拉开,护士姐姐走了进来。
江彦隐隐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发现护士是个孕妇,肚子显怀很大了。
程以宽站了起来,把椅子让给她。护士摆了摆手,笑着问江彦:“你这得四五个小时……怎么感冒的?”
江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注意,着凉了。”
“那以后注意点,现在天气降温厉害,别仗着年轻就瞎折腾。你看多遭罪啊,这小脸白的。”她语气很温柔,低头给江彦扎针。
江彦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没话找话地问,“这个会疼吗?”
“前两瓶还好,可能胳膊会酸一点。第三瓶比较疼,到时候我给你调慢一点。”护士笑着安慰他,“你要是快输完了或者觉得不舒服,就按左手边的按钮,我会很快过来。”
她说完收起东西,又指了指门口:“里面的洗手间可以用,去的时候小心别鼓了针。热水在外面,要喝的话过去接就行。”
“好的,”江彦忙道,“谢谢姐姐。”
护士一愣,抿嘴笑了笑。
她仍是从后门出去,江彦看她离开,扭头才发现程以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猜着大概是去厕所了,自己小心挪了挪身子,在枕头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轻轻舒了一口气。
江彦不知道程以宽刚刚为什么那么问,而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他又似乎答不上来。
他有些懊恼,在关键的时刻自己总是掉链子的。
他现在脑子里的对话,只有俩人第一次说的那两句。
那是初中省里的竞赛成绩出来后,学校里炸了锅,初三级部的程以宽拿了全市第一,全省第五;而他同班的马淳则是全省一百七。初二年纪虽然弱了点,只有江彦入围了省前一百名,但对于一个本市都排不上名的小学校来说,也相当惊喜了。
领导们对此很重视,让他们三人在周一担任旗手,并安排在升旗仪式结束后给他们颁发奖状。
江彦平时不太喜欢出头,那次却十分兴奋,周末自己把校服都洗了一遍,小白鞋也刷的干干净净,就盼着周一早点到来。
谁想天不遂人愿,那个周末连着两日阴天,等周一要上学了,他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没干。
江彦急得不行,拿吹风机在家里一遍遍的烘,眼看着时间来不及了,最后一咬牙,心想湿衣服别人也看不见,就这样了。
他穿着潮湿的衣服和鞋子赶去学校,那边学生已经开始集合。江彦慌忙老师办公室跑,想着去拿国旗。谁想就在办公区的拐角处,他往里冲,有一个人往外跑,俩人撞到了一块。
江彦个头小一些,被那人撞倒在地上往后擦出了一段,一抬头才发现撞他的人是程以宽。
程以宽显然也愣了,手里拿着国旗,捂着胳膊怔在原地看他。
按说江彦应该也愣那,等着对方过来拉他,或者先给他一个道歉。但他没有,他一个骨碌爬了起来,跟小太监似的啪啪几下拍了拍校服,冲着程以宽来了个九十度大鞠躬。
“对不起!”江彦激动地大喊,“我不是故意的!”
程以宽被他吓地一愣,往后退了两步,才迟疑道:“没关系。”
声音清亮,像泉水叮咚,江彦站在那傻笑回味,又盯着程以宽看。
程以宽的睫毛闪了闪。他点点头,率先走开了。
一直等到升旗仪式结束,江彦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磕碎了,手掌和手肘都擦破很大一块,小腿外侧也有一处青紫。
但那是他跟程以宽认识的开始,所以未干的校服和鞋子,摔伤的胳膊和腿,以及那一天许许多多不美好的事情,都一下变成了让人开心而有意义的小确幸。
手背有些痒地难受,江彦收回思绪,抬起左手想要在扎针的地方挠一挠。
程以宽正好提着水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喊了句:“别乱动。”
他把热水瓶和水杯都搁在一旁,过来垫起江彦输液的那只手,用指肚在针管旁边轻轻擦了擦。
江彦被他握住手指,感觉很不自在。
程以宽反倒蹙眉训他:“你万一鼓了针还得麻烦护士过来,没见护士肚子都那么大了吗。”说完又问,“这样有没有好点?”
江彦赶紧“嗯”了一声。
程以宽把他的手放下,又抬头看了看:“输这个容易胳膊痒,我给你调慢点,你慢慢适应。”
“别了,这个速度还要四个小时呢,再慢了护士都没法下班了。”江彦道,“我也不是特别痒,实在受不了你再给我调好了。”
他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刚开始只顾着难受了,这会儿渐渐缓过来,才觉出干躺着真难熬。别说四个小时,四十分钟都别扭。
程以宽果真没再动,转身去给他倒了半杯热水。
江彦诧异:“哪来的暖水瓶啊,刚刚我都没注意到。”
程以宽看他一眼:“从外面买的。”
他把水杯放床旁的桌子上,从自己怀里掏出手机,给江彦看:“暖瓶和水杯我都给你记账了,你签个字,回去还我。”
江彦看他开玩笑,也跟着轻松了一点,转开脸笑道:“不给了,赖账。”
“你试试看能不能赖得掉。”程以宽说完,又把手机塞他左手里,“江赖赖。”
江彦低头看见,瞥了下嘴,心想这人还真是执着。他把手机拿起来,琢磨着程以宽要的签名是怎么签,手机上又没法手写,他一只手也弄不来。
程以宽又把玻璃瓶塞他手底下,道:“给你玩的。”
江彦“啊”了一声。
“你不是没带手机吗,玩我的。”程以宽指了指手机,“上面有微信和几个小游戏,其他的你可以自己下,我手机不限流量的。”
江彦“哦”了一声,想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但程以宽显然不是跟他商量的意思,这会儿江彦还犹豫,他已经从桌上拿起报纸,认真看了起来。
毕竟四个小时呢,干躺着也真的会憋疯。江彦在内心斗争片刻,决定先看一小会儿。他不好意思动通讯工具,怕看到别人隐私,翻了半天,好歹找了个综艺节目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时间过的顿时快了起来。两期节目过去,吊瓶也打完一半了。
期间找护士这活儿都是程以宽干的,江彦一看节目就入迷,里面没什么好笑的梗他也觉得乐。
一直等到第三瓶,他才忍不住看了看胳膊。
程以宽转过脸看他,帮他轻轻擦了擦手背和胳膊。江彦没吱声,这次胳膊不是痒了,而是疼,他以前都不知道输液还会疼的,这次便想着忍一忍。
又过了会儿,节目也看不下去了,江彦悄悄动了下手背缓解不适,眼睛直盯着输液袋子看。
程以宽这次彻底把报纸放下,问他:“是不是疼?”
江彦转着眼珠子看他,犹豫着“嗯”了一声。
程以宽给他调慢了一点,又把手心放他胳膊上给他轻轻搓了搓。江彦立刻感觉好多了,只是未等说话,就见程以宽把椅子往床头挪了挪,随后他整个人靠过来,把手放在了江彦的右手下。
十指相扣。
江彦霍然抬头,像是被人闷头一棍敲在身上,大脑一片空白。程以宽却只抬头看控制器,似乎这样的动作再自然不过。
江彦觉得自己这次没法不多想了,虽然男孩子之间经常开些大尺度的玩笑,但十指相扣这事儿一般人做不出来,尤其是这么平静的场景下。
他的脸颊发烫,满脑子都是“什么情况?”
程以宽是直男啊!他要结婚了!握我手干嘛?
“学长,”江彦又惊又疑地往里缩手,讪笑道,“麻烦你还是帮我拿玻璃瓶吧。”
“那个不方便,来回换水太浪费了。”程以宽微微皱眉,回头看他一眼,反倒是惊讶,“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刚刚没训你吧?”
江彦又疑惑了。
“没有。”江彦被他的坦然给镇住了,想了想,好像是自己反应过激?
大概是自作多情了吧……
他心虚地哈哈了两声,赶紧低头看手机。综艺节目已经看腻味了,微信他也不敢用,想了想,下了个微博下来。
私信和@又冒了很多,江彦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了那个初恋的ID。
他们分手时微博就双向取关了,江彦在那之后就被老余拉去了现在的公司,很少画习作,所以登微博的频率也是低了很多,有时候一两个月才会看一次。
初恋的名字没有改,还是“最爱鸟哥的狗子”。那一条@他的微博已经是一个月前发的了,是在阿拉斯加拍的几张照片,对方告诉江彦他要进北极圈了。
江彦刚跟他认识的时候,画过一张极光的图,初恋一直说有机会带他去看。江彦以为那是随口开的玩笑,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成行了。
那条微博寥寥几句,除了说自己要进北极圈便再没有别的描述。江彦点进他的主页,才看到他不久前已经安全返回了,不仅顺利拍到了极光,而且也刚好躲开了那边的地震。
对方的置顶就是“追光”过程的长微博,写着他带的工具,同行的伙伴,一路上的见闻。写到在阿拉斯加短暂停留的几天,以及他思念的江彦。
他称江彦为Y先生,并在里面很温柔地写到:“跟Y先生分手后,我一度很痛苦,我很喜欢他、崇拜他、想要保护他、也深爱着他。追他的过程远比追极光要难,当然,也更美好……其实最后分手,主要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遗憾。
我当时总想着去改变他,因为不赞同他的生活方式和事业规划,却忘了我们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应该更温柔的和他商议,给他展现另一种的可能性,而不是去强迫,去贬低,甚至攻击他的现状。我对此感到羞耻和亏欠。
现在我独自来到北极,很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
其实得不到也没关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好了。
我愿他幸福。”
江彦一句句看下去,忽然就想起以前俩人互相关照鼓励的那段日子。对方是个很成熟的人,所见所闻也比他多,江彦一个人偶尔低落郁闷,对方会整晚的陪他打电话。
虽然现在缘分已尽,但江彦仍止不住情绪有些波动。只是对方已经有了新男友,他当时没有及时回复,现在也不适合突然出现。
一直到输完液,江彦的情绪都没缓过来。
程以宽疑惑地看了他好几次,一直等俩人沉默着到了江彦楼底下,他才忍不住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