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无情道:“实在是劳烦管事了。”
崔家管事连连摆手,他也不多说废话,只带着人,又泥鳅似地钻进去,不见了。
少年人急得发慌,他们隔着人群,里边的情形看也看不着,只能借着前边人的声音猜测一二,鬼无情本想要暗中去看看情况,但转念一想,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会儿暗中搜寻的暗卫,都不知潜藏何处,他若是露出什么马脚,之前所做的一切便都是前功尽弃。这些人固然重要,但是有崔家管事在,要解决这事儿,要么便是出些金银,要么便是搭上人情,既然有其他的法子,又何必要他自己动手?
鬼无情定下念来,便干脆潜心等待,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听到前边的人发出长长的唉叹声来,人群被拿着棍棒的官差抵着驱散疏通,松散开来,互相推搡着往外行走。
鬼无情心知这便该是与崔家管事有关系了,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一边护好了那急切焦灼的小少年,一边假意踉跄了几下做做样子。
不过小半时候,人群便已经疏散开来。崔家管事跟在几个官差后边,挂着笑脸,和鬼无情接了头,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便跟着官差进了衙门,大门“轰”地一关,便是要暗着处理了。
鬼无情携着少年一齐进去,被关在了深深墙院里。
尚带着三分寒意的风席卷而来,吹得吐露青叶的树梢发出簌簌声响。
就在风来的那一瞬,鬼无情心底忽地一紧,他莫名从心底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来,这股强烈的预感,几乎要将他与周边的情形割裂开来,形成一片扭曲的割裂空间。
鬼无情是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预感。
在生死之间走过的次数多了,人本身便会生出莫名的危机感触来。鬼无情经历的东西,只会多,不会少。他有系统保护,永远都能走在生死交接的灰色地带之上。但这种机制保护,并没有夺走他在一次一次的血色里,磨砺出来的灵敏嗅觉。
鬼无情停住了脚步。
少年本还在急急往前走,好几步才反应了过来,他满脸疑惑焦灼地回头看,催促道:“李叔?”
崔家管事比他就要会做人得多了,他脸上挂着笑,道:“李郎莫要忧心,有我在,定然不会叫您的人少一个出来。”
——不是他们。
鬼无情只在一瞬间便做出了判断,他后退一步,手掌擦在了腰侧,几乎是在四面暗器凌空射来的刹那飞身而起!一柄细长软剑在他手中舞成一片寒光潋潋,似乎密不透风的幕布,直将雨点一般射了过来挡落一地,连带着身后几人一齐护住。
这一系列的举动不过是在几息之间,于渔村的少年、崔家的管事而言,他们甚至都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便又见本来日日相对,格外熟悉的人飞身而起,箭矢一般往外边跃去。然而那些射出暗器的人手却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又是细密的暗器投射了过来。
此刻唯一的一点好事,大抵便是鬼无情已经离了这几日来朝夕相对的几个熟人,叫他们不必报着一腔糊涂,不明不白地死在暗器剧毒之下。没了旁人牵制,鬼无情可谓举止从容,他周身银光翩飞,软剑宛如寒龙,将袭来的暗器尽数挡下,泛着幽绿毒气的小箭叮当落了一片,鬼无情只随意一撇,便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他未曾见过的暗器,形似弩,射程却比弩箭要远得多了。若是
问天底下,有那一方的势力能这般迅速地制作出新的兵器,那么鬼无情便只知道两波人。
大褚皇帝,云朝势力。
漫天而来的暗器未曾伤到鬼无情一丝一毫,但效果显著,却也是牢牢地牵绊住了他的脚步,原本藏身远处的诸多暗卫纷纷现身,许多人身上还是百姓打扮,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鬼无情能察觉到周身百米之内的一切气息,但也只是百米之内罢了。这等耳力,本已经是足够叫人赞叹不已的能力,但在一方有意设计,另一方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却也派不上多大的用处。
便比如此刻。
暗器最后放尽,几乎能称得上挤挤攘攘的暗卫们,沉默地现在站在不远处的屋舍上,各自疏散,皆在鬼无情百米之外。一眼看去,他所有能攻破的地方,都已经是被补上了漏洞,甚至可称一句铁桶一块。
鬼无情周边落满了泛着幽绿色泽的锋利暗器,他微微皱眉,与诸多暗卫呈对立之势,简直像是一柄被风吹雪摧的湛湛长刀。
这里的气氛沉重而怪异,与隐约传来的喧哗声音割裂开来。
鬼无情迅速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过了一遍,只心道:难道是在那个暗卫那儿出了问题,还是说他在哪里出了自己未曾发现的破绽,这才叫这些人嗅出了不对,设下此局?
最可怕的一点是,这一切的暗流涌动,鬼无情都毫无所觉。他潜伏自身,自认为潜藏完美,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破绽,被人设局都未曾察觉半点不对。
这简直叫他毛骨悚然,危机感也好似雨后春草一般疯狂生长,但此时此刻,到底不是反思这些的时候,因而鬼无情的心绪也只是浮动了一瞬,便重新沉静了下来。
他半蹲下身,右手持剑,左手也摸出了藏在靴筒之中的锋利短匕。
场面一时沉寂。
过了半晌,暗卫之中,才有人开口道:“我等不愿与您动手,还请大人认清形势。”
这就是在劝降了。
鬼无情在暗卫之中的地位,本就是顶峰位置。若以能力为序,在暗卫之中排出一个榜单,那么在唯一能用资历将鬼无情压下一头的青龙将要死去的时候,鬼无情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这是以前。
暗卫以忠诚为荣,一旦哪个暗卫背主,那么他要面对的,一是主人的惩责清理,二就是诸多同伴的冷漠与疏离。
鬼无情的背叛已成事实,若是正常情况,此刻他们本已经该拼杀在一起,而不是站在屋檐两边沉默对立。
可是于诸多暗卫而言………鬼无情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不是因为他曾经是暗卫首领,受主人重视宠爱,也不是因为他能力出众,傲视群雄。
暗卫无情冷血,凡事皆以任务为先,而任务之下,就是自己的性命。
在一个首领已有背叛之举的时候,对于他们而言,他便已经不是同伴,不是首领,而是必须诛杀的目标,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但鬼无情不只是个暗卫,也不只是个暗卫首领。
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主动出手,保护同伴,救下其他暗卫性命的人。
或许外人可以对此讥嘲蔑视,但对于暗卫来说………这是不一样的。
暗卫的短刃,从来都是只用来杀人的。
他们诛杀目标、同伴,甚至自己的性命。
从来没有人会转而用这样的刀,来护住自己身边的同伴,下属。
暗卫的一生都只倚靠自己,在生死泥潭中挣扎沉沦。或许有朋友,但谁都没有能力,在保住自己的同时,还能保住自己的朋友。
但是鬼无情有。
直至在他背叛之前,他都把这件事做的很好。
暗卫是主人手里的刀,而25" 我以为我是路人甲[穿书]24" > 上一页 27 页, 鬼无情,则是所有暗卫的,唯一可见的盾。
他并非首领。
而是信仰。
第八十四章
曾经的过往都像是虚浮的幻梦, 算不得冷冽的风卷着春日里特有的草木清香, 已经足够让人清醒。
鬼无情很强。
他的能力毋庸置疑,只要是暗卫,便知道这位曾经的暗卫首领的名声。
知道他的剑很快,杀人的时候,被割掉的脑袋的人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甚至要再说上几句话,方才能察觉到不对,人头落地, 喷出血来。
也知道他的轻功绝妙,在冬日落雪之后,他能在屋檐雪地之中肆意行走,而不在干净雪白的雪中留下半点踪迹,也能在水面上不借外力而不下沉, 除了水波粼粼, 他甚至连鞋子都不会湿掉一寸。
但是再厉害的人, 也只不过是人罢了。
只要是人, 精力便是有限的。只要是人,便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最好的状态, 来面对几十人的围堵。
除了在八卦的时候,绝大多数暗卫都不怎么会说话。
但是话里的情谊却都是真的。
鬼无情有一瞬间的沉默,他握着剑柄与短刃, 对面的暗卫里,有一些人的眉目透着熟悉, 是他尚且处理云朝势力的时候,曾经亲手带过的人。
现在这般情景,只要他不欲回去,那么再多说什么都是废话一通。
但是鬼无情还是说了。
他的语气像是教导,对他们道:“既为暗卫,当为其主。”
诸人静默,如今尚且闹不清楚情况,但却也知晓如今境地不好的,被无辜牵扯进来的小渔村少年几人尚且还在瑟瑟发抖。而远远地在这儿包了圈儿的暗卫们却已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人已经紧紧握住了刀柄,紧紧咬牙,低下了头。
鬼无情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手腕轻轻一抖,将藏在袖间的小玉瓶也滚入手中。他以手掌传来的凹凸之感,确认了上面的花纹,便用两根手指灵活地去了小瓶的塞子。
道:“来吧。”
这才有人咬牙使出轻功,几个起跃落了过来,刀刃相击之声响彻一片。
鬼无情像是一只鹤,一缕风。他在屋檐之间腾挪辗转,简直像是禽鸟化形,亦或是鬼神附身。
他孤身一人,软剑上下翩飞简直宛若舞蹈,所到之处,凑上前来的暗卫被轻易卷了脖子割伤,微撒出的药粉落入伤口、口鼻。鬼无情只需多拖延片刻,便能见到对方软软倒下,死尸一般瘫在屋瓦上。
鬼无情心想:果然无心的东西就是好用,这么会儿便能把人放倒了。可惜他带的不多,又只有这么一点儿,便只能省着些用,真是可惜了。
他之前的动作瞒不过诸人,也有人来刺他的手臂,但鬼无情只听风声便能知道旁人动作,他甚至不需退避,只将软剑一抖,往后送去,缠住了那人的手臂,又硬生生加重力道,拉他踉跄前倒。
身后之人并不留手,他双手持刃,这会儿稳不住身形,便也将错就错,另一手握着短匕,狠狠往前扎来。可他还尚且将近在咫尺的匕首送到鬼无情体内,鬼无情便先收拾了身前的人,硬生生将他扯到怀里,手掌在他脖颈后狠狠一击,那人便软趴趴地昏了过去,正落在鬼无情怀里。
两个暗卫又同时从鬼无情两侧提剑刺来,鬼无情只一推一送,用怀里的暗卫砸向其中一人,只叫他一时猝不及防,险些误伤同伴,连带着昏过去的那个一起从房顶滚下去,摔到了地上。
这一切动作说起来长,但实际上,却连一息功夫都不到。
背后的短刃,身旁的长剑齐齐攻来,空出的两方空缺又被其他人补上,一时看来,鬼无情无处可去,即便避开身形,但也难免会被另一方的剑刃所伤,到时,便是一处突破的口子。
是暗卫所觅,耐心等待许久的机会。
而面对这般处境,鬼无情却是毫无波动。
他甚至连多余的情绪都没有一丝,只是手掌一松,剑柄便脱手而出。
竟然是弃剑转用轻功!
他足尖一点,便高高跃起,落到了诸人身后去,这反应实在是迅疾十分,直叫人眼花缭乱,做不出举动。
尚且未曾反应过来的暗卫直到被他踩住肩头,方才想要反抗,但他尚且来不及动作,便被鬼无情踢在了后颈上,身体软软下落。
鬼无情本便在他身上踩着,然而即便他身形软倒下去,鬼无情也未曾有半点不稳,他翻身而下,一边提住了这个惨当脚垫的暗卫,叫他不至于滚下屋檐去,一边抽去了他手中的剑,这才将人丢到了一旁。
长剑泛着湛湛寒光,上面未曾涂抹毒药,入手微沉,是极寻常的一柄剑。
鬼无情十分满意。
他擅剑,什么样的剑都能用得来,携带软剑,不过是因为软剑可以藏在腰带里,不显眼,却叫人有自保之力。
可他最擅长的剑,却还是手里的这种长剑。
软剑虽然锋利,但却快不到割下人的头,还能叫他无知无觉地说上几句话。
有人又悍然扑来,也使长剑,鬼无情微微一笑,便迎身而上。
三招不过,那人便昏了过去,为鬼无情新添两人战绩。
他没有人拖累,这才真正显露出的战力,与这么些人缠了这么一会儿,他竟然是一点伤都未曾受,只是发髻微散,脸上的人皮面具被汗水弄得微皱,鬼无情干脆把它扒了下来,露出了自己苍白好看的脸来。
场面一时微窒,连要继续杀过来的暗卫也有一瞬的凝滞。
鬼无情不解其意,但也毫不犹豫,只主动上前,与人过手,把人弄昏了,便又迎上下一波围攻。
暗卫人数慢慢削减,却也一点不急,只沉神围攻,随后被鬼无情放倒。他们不急于时间,鬼无情却是需要快些脱身,他几次想要乘其不备,以轻功离去,但都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射向空中的暗器拦下了。
他人在空中无处借力,若是强行突围,怕便是要被这些潜藏在暗处的暗卫们射成刺猬,因而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得继续被诸人轮流车轮战。
可是暗卫们有诸多人手,并不着急,但鬼无情到底只有一人,且需要快些逃离,诸人一齐攻上,的确是被他打昏了许多人,可相应的,那些人却也消耗了他的体力,叫鬼无情额上流下汗来。
——绝不可再这般下去了。
鬼无情心中焦急,但仍旧被理智压了下去。他这会儿已经将周身的暗卫潜藏之处都记在心里,只等着迎来了一个机会,放倒一人后,再次飞身而起,欲要往外突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