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纪的小孩,应该很喜欢吃甜甜圈才对。
元霄没有管他,弯腰说了句:“崽崽,你就坐在这里看动画片,哥哥上楼去练琴。”
平时白问霖在,元霄都有些不好意思练琴了,十四岁的白问霖,技巧已经完爆自己,元霄根本没脸在他面前练琴。
换了阿尔来,他好受多了。
元霄打开琴盖,没练习一会儿,就听见声音。抬头一看,本该在楼下看动画片的阿尔站在旁边,而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弹钢琴,好像音乐对他的吸引力,比动画片更大。
“想学吗?”元霄停了下来,往旁边挪动了下,分出半个座位,“来。”
阿尔在他旁边坐下,低头看看琴,又抬头看看元霄,伸出手在琴键上触碰了一下。
他用的指腹触键,一般的老师铁定会骂:“不许折指!”
但在元霄这里没这个规矩,阿尔的平行触键号称比拟霍洛沃夫,连贯平滑,一般人学不来,强行纠正反而会干预他的发展。
“对,就是这样。”元霄终于来了兴致,教他最最基本的乐理:“do、re……”他弹一个音,就唱一个音,嘴里数着拍号。可阿尔似乎对于教学不太感兴趣,那副模样好似一个博士生,突然听见了一加一的数学题般兴致缺缺,托着下巴懒洋洋地看着他。
元霄便把手拿起来:“你试试。”
阿尔点点头,指尖毫无章法可言地在琴键上乱按,耳朵分辨着每一个不同的音,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又浓又长的睫毛下,采自无云的蔚蓝天空般的蓝色眼睛弯起来。
元霄从来没见过白问霖这样笑,问霖懂事,笑也是浅笑,他太过温和礼貌,温和得有距离感。但阿尔不同,元霄完全被他感染,兴致勃勃:“想听吗?”
阿尔大声地“嗯”了声。
元霄摆好手形,无需看谱,舒伯特《小夜曲》从他修长的手指下清晰平滑地流泻出。
他喜欢这首收录在舒伯特《天鹅之歌》的小夜曲,像是有未能说出口的爱意要倾诉般,又仿佛冬日暖阳,温柔地洒在人的肩头。
由于大量的练习,这成了元霄最熟练的一首曲目。虽做不到闭眼弹奏,也绝不会出错。他还专程为了这首《小夜曲》,学习了整首德文歌词——歌词是莱尔斯塔勃的诗歌。弹奏时,他喜欢小声哼唱。
阿尔眼睛眨也不眨,牢牢注视他的手指运行轨迹。
最后一个延长音过后,元霄抬起手。旁边的阿尔似乎是听得太专注,还没回神,好几秒,才眨了眨眼,手放在了琴上,以眼神请示元霄:“我能碰吗?”
“来试试。”
这时,佣人端着甜甜圈上楼了,元霄站起接过,耳边忽然传来《小夜曲》的声音。
一点初学者的生涩磕绊都没有,弹琴的人似乎是凭借直觉,掌握了整首《小夜曲》的架构,毫不犹豫以重复的形式,将之变换了出来。
分毫不差!
元霄:“……”这孩子是复读机吗?!
他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扭头一看,阿尔端坐着,除了手指全身上下一动不动,那手指正在琴键上跳着,元霄注意到,他和白问霖平日弹琴的手形、姿势都一致,看来这些属于身体记忆的部分,是不可违逆的。
更叫人意外的是,他曼妙清晰的触键中,还有元霄所熟悉的细腻空灵——这是“白罗”的配方。
复制出完整首《小夜曲》,三分半后,阿尔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神情略带困惑。
元霄赶紧去看摄像机,谢天谢地,录下来了。
他已经完完全全被这个史无前例的天才所折服,这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音乐头脑。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嘴里反复嘟囔一句“天才”:“你怎么做到的?”
阿尔摇了摇头,又为他演示了一遍那干净无瑕疵、又空灵的演奏。
元霄已然麻木,他坐在沙发上,招呼阿尔过来吃甜甜圈。
但阿尔很不给面子,仿佛非常非常厌恶甜甜圈,眉头深锁,闻到那股气味就很生气地一把将甜甜圈打翻在地。
地上铺着一张厚厚的地毯,盘子倒翻,没有碎,两枚甜甜圈像车轱辘一样,滚了两圈后倒地阵亡。
元霄完全没有料到他会忽然发这样大的脾气。
阿尔和白问霖有很大的不同,阿尔的情感很直白,他的讨厌和喜欢都非常直白。
他扫了阿尔一眼,发现他自己也在困惑,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做。盯着地上的甜甜圈看了两秒,转头望向没有说话的元霄。
阿尔一直看着他,好像在判断他有没有生气,可元霄一直没有说话。阿尔便蹲下身去,元霄以为他要把甜甜圈捡起来认个错,没想到他二话没说,捡起来就往嘴里塞。
元霄这下急了,直接打掉甜甜圈:“阿尔!”
他的手拍在了阿尔的手背上,小狼崽蹲在地上委屈了,不肯站起来。
“掉在地上了,就不要吃了。下次不喜欢,就说出来,不要直接打翻盘子,好吗?”元霄没有生气,他知道阿尔这个人格很单纯,像个稚童,自然不会怪罪他。但他并不清楚,阿尔为什么对热可可和甜甜圈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正当他冥思苦想,腿上忽然感觉一沉。
元霄抬头,阿尔跪坐在地毯上,正把下巴放在他的腿上,仰着头看自己。那目光像是看着全世界唯一的信赖的人,专注又依赖。
他那为了白问霖化过一次的心,又为阿尔融化成温暖的流水。
“不喜欢?”
阿尔趴在他的膝头,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蓝眼睛可怜巴巴地眨着。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元霄自言自语地在他头顶揉了揉,“奇怪,《时代周刊》明明说你很喜欢这个。难道两个人格口味不一样?问霖明明很喜欢……”
元霄本来想继续工作,可一想到这么几个月以来,阿尔只出现过一次,着实有些可怜。元霄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再醒来阿尔就不见了。他一手放在白问霖头上揉了揉,问他:“崽崽,你想不想出去玩?”
白问霖点了点头,心里燃烧着怒火。他催眠着自己,不可以露陷,不可以露陷。
元霄很高兴,当即上网查了下,看了眼最近上映的电影,又搜了附近的美食。他拿着手机问阿尔:“想看哪一部?”
白问霖兴致缺缺,随意指了一个动画片,按照阿尔的弱智人设,只配看这种低能动画片。
12.《图伊勒里花园》
看见他点名要看的《熊出没》系列大电影,元霄并不意外,但是没想到这部动画片会这么卖座,好位置全都不剩了。
半小时后,元霄穿戴整齐,带着难得穿得很休闲的白问霖出了家门。他的出租房是个两居室,以前跟人合租,不过室友搬走后,房子现在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条件一般,床是一米二的,挺窄,白问霖太高,睡觉时脚会露在外面。
也难为白问霖这个贵公子一声不吭地在他这里将就了一个月。
元霄对待两个人格的态度,的确不大一样。白问霖从小就很懂事、礼貌,人见人爱,懂得体贴人,从不需要人操心;而阿尔就不同了,表面上看起来倒是很乖,黏人活泼,但实际上常常惹麻烦、胡作非为,不通半点人情世故。
也正因为此,两个人格在钢琴上的技巧虽然同样的超凡绝伦,但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在元霄心里,白问霖是个大人,而阿尔是小孩子,元霄拿他当弟弟一般。
魔都的交通实在令人揪心,车子开出去就堵着了。阿尔还是老样子,喜欢抱人,元霄在他抱过来的时候,下意识抬头去看开车的菲利普,菲利普也正好在后视镜里偷看,目光一下子撞上了,元霄一张脸瞬间通红,心里猜测菲利普知不知道白问霖的第二人格……应该是知道的吧?
眼看着堵车堵的厉害,元霄就说:“伊势丹也不远,我们走过去吧。”
菲利普就在旁边停车了,问元霄:“骆少爷,你们大概多久结束约会?我来接人。”他一开始叫元霄骆先生,但元霄看起来年龄太小了,菲利普就换了称呼。
元霄:“就逛逛街,看看电影,再吃个晚饭差不多八、九点吧……”
菲利普递给他一个卫星定位的手机。
下车时,元霄把帽子扣在了白问霖头上,他太高、本就显眼,又是一张极为标致的混血面孔,蓝色的眼睛惹人注目,而且不排除有人会把他给认出来的可能性。
元霄拉着他的手腕,叮嘱道:“外面人多,帽子墨镜不许摘,不然我们会上抖音……看见街上那些拿着手机乱拍的人了吗?所以要听话,更不许抱,我拉着你就行了,不会走丢的。”
白问霖的脸遮了大半,表情伪装也松懈了下来,点点头,表示明白。
元霄原本抓着他的手腕的,结果没一会儿,就反过来被扣住了手心,以一种十指相扣的牵手方式。元霄整个手都被握住,别扭极了。
他仰头看向阿尔棱角分明的下颌,阿尔遮着脸后,那种强大而冷漠的气场似乎和白问霖平常的样子没什么区别。元霄感觉很多人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在看他们,便拉着白问霖走得很快,同时压低声音说:“崽崽啊,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牵手有点奇怪?能不能……能不能松开一点,别抓这么紧。”
白问霖低头看他,脸上什么表情都看不出,只是手掌抓得稳稳的,好像怕元霄跑掉似的。
元霄知道他不会说话,从来都是猜测他的意思。元霄没有办法,买了两张即将开场的电影票就进去了,至少电影院里够黑,牵着手没人看得见。
座位靠后、很偏,中间放着大桶的爆米花,两旁各自放着两杯冰可乐。电影开场,白问霖也没有松开他的手,元霄试着抽了两下没有把手抽出来,也就算了。
电影开始五分钟,已经进入了剧情,但很显然这种片子,根本不太适合他这种大人看,只适合小朋友……他一面在心里挑剔一面看下去,过不久,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元霄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不小心睡着的,等他醒来,就看见阿尔把他搂在怀里,自己头还靠着他的肩膀。元霄有些不好意思,白问霖一句话也没有说,全心全意扮演着阿尔的角色,享受片刻的亲密与温情。
电影结束,元霄拉着他出去,在超市逛了一圈后,进了电玩城。
元霄完全是把阿尔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买了五十块的币,从捕鱼机玩到抓娃娃。白问霖弯着腰,脸贴在娃娃机上,手指点了点,示意自己要小猪佩奇。元霄只好给他抓,钱花光了,也只抓上来一只,最后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因为白问霖始终不肯放开他,元霄点完咖啡,注意到服务员一秒扫了三眼他们十指相扣的手心,又花了十秒,盯着白问霖露出来的那半张英俊的脸看。
服务员一走,元霄就压低声音说:“哎呀,别牵了行不行?”
白问霖单手托腮,看着他摇了摇头。
元霄:“我来了一点灵感,换一只手牵吧,我右手得写东西。”
白问霖点点头。
右手得到解放,左手又被攥住。元霄抽了张纸擦了擦右手的汗,拿出纸笔写了?" 第三乐章4" > 上一页7 页, 坏愀璐省歉菰几母璐矢牡模兄谒嗲?br /> 他又拿出ipad来,戴着耳机用软件进行编曲。白问霖安安静静地扮演着副人格,趴在桌上,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元霄。哪怕他戴着墨镜,那道目光依旧很深,元霄好几次感觉到了,就抬头看一眼他,笑一笑,空出手来摸摸他的头:“为什么一直看我?”
白问霖在心里说,因为喜欢,所以移不开目光。
元霄见他不说话,就拿了个魔方给他玩。
白问霖把魔方接了过来,盘了两下就放在一边,转而拿起小猪佩奇玩偶,他面无表情地拽着乔治的鼻子——在他心目中,阿尔就是这么蠢。
可元霄并不在乎,他对阿尔,总是宠爱的、无限纵容的。
所以白问霖一直很享受去偷走这种特殊的宠爱的感觉。他第一次并不是有意的,可尝到了甜头,就开始有意地伪装第二次、第三次……从来没有被发现过。白问霖有时候也会想,既然元霄从来都没有发现,那是不是说明,其实元霄也并没有那么地喜欢那个狂犬病?
白问霖记得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元霄家的别墅附近有家电影院做活动,佣人拿回来一张宣传单,很高兴地跟元霄说:“大少爷,电影院有一部新上映的电影,叫《钢的琴》,我猜你肯定会感兴趣,就把传单带回来给你。”
元霄果然很感兴趣,当天就带着白问霖去看了,还打算叫上抗美,说:“电影里有个配角跟你一个名字,一起去看吗?”
抗美这种糙汉虽说对文艺片无感,但元霄主动问他,他心里是有些想去的,还打算捎上弟弟。他正打算应下,却蓦地接触到了白问霖扫过来的冷冰冰的目光。
抗美立马一个激灵,说:“大少爷,我一个粗人就不去看了,看不懂这玩意儿。”
元霄没有勉强,只带着白问霖去了。但这部《钢的琴》显然没多少人捧场,人很少。元霄进厅后,一直在惋惜:“这么好的电影,怎么没人看呢?”
“宣发做得太差了!”
《钢的琴》从画面语言到配乐,都非常美,元霄刚进录音系第一天,赏析课上老师就讲了这部电影,让他们去反复看,还让他们写一万字论文。
电影配乐很多都是俄语歌,元霄看电影的时候就会给白问霖科普、讲解。大约是习惯了,说话时贴得很近,从电影院出来,白问霖耳朵都是红的,电影也没有用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