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们方才尴尬而不失礼貌地一齐鼓掌,十分没有诚意地奉承道:“好厉害!”
萧子兰笑了笑,微微眯起眸子,望着被白衣少年们围在中间的一袭青衣,轻声自言自语道:“你这个人,总照顾着别人的感觉,谁照顾过你的感觉?”
有些人就注定吃不会说话的亏,他再真心想讲故事让大家开心开心,最后在他这里也能变得干巴巴好像敷衍人似的。苏子瑜知道自己故事说的烂,摆摆手道:“我没文化,等我下次学会了再给你们好好讲故事。”
八位白衣少年全都笑了出来,纷纷安慰他道:
“没有没有,前辈已经说得很好了。”
“讲得很好啊……我……我们还讲不出来呢!”
“您放心我们也没文化,您说什么我们都爱听!”
突然,一位白衣少年起身道:“前辈您好厉害,我想起了我们清徽宗本来有位清仪君是仙道第一剑特别厉害,不知道你们比起来谁会比较厉害,真想知道……”
苏子瑜心里“噗嗤”一声笑了,抬手摸了摸鼻子,道:“这个么……”
苏子瑜心道:说“我比较厉害”,显得狂妄自大。说“他比较厉害”,子兰师兄就坐在边上,这不还是在夸我自己吗?
苏子瑜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一回头,一股浓浓的鱼香便扑向了鼻尖。
苏子瑜定睛一看,一条色泽金黄的烤鱼被人递到了眼前。那条肥美的鱼就穿在一根树枝上,树枝的底端,握在云寒琰的手里。
苏子瑜一愣,茫然地问道:“给……我吗?”
云寒琰点点头,道:“你饿了。”
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高大上得不得了的溯玄君竟然会给人烤鱼吃?!周围的白衣少年们都看得惊呆了。
苏子瑜从云寒琰手中将烤鱼接过来。吃,这么多人看着,自己一个人吃,怪不好意思。不吃,云寒琰辛辛苦苦烤的鱼,自己总不能不领情。
少年们似乎看到那条烤鱼以后都看馋了,纷纷起身撸起袖子,绰起身旁的剑道:
“走走走,我们也抓鱼去。”
“饿死了饿死了。芷华君,我们去抓鱼吃。”
萧子兰和当年的苏子瑜一样,一向待晚辈极其宽厚,弟子们平日里对他也如同朋友一般随性。少年们和他打招呼,萧子兰便点了点头,少年们得了允许,于是都飞奔到海边捉鱼去了。
少年们散去后,萧子兰默默从衣襟中取出一只白色小瓷瓶,倒了一颗金色的丹药在手心里,仰头服下。
苏子瑜看看手中的鱼,鱼的两面都被烤得色泽金黄,看起来味道肯定不错。鱼身上细细碎碎地撒着一层晶莹的白色碎末,在月光下隐隐泛着九色的光华。
苏子瑜认得,那是九琼瑶花的花瓣。
“你……”苏子瑜抬起头,望着云寒琰道,“这个,确定给我?”
云寒琰点点头:“嗯。”
真是不可思议。苏子瑜以为云寒琰要九琼瑶花是要派什么大用处,结果他竟然随手给了自己,还是用来当烤鱼的调味品?!
苏子瑜心道,大概是我总是要他渡灵力来疗伤,他觉得麻烦,所以才要和自己来刘琼墟海,刚自己服用了九琼瑶花,以后也好省些麻烦?
其实他本来大可不必这么麻烦,大不了不管自己就是了,自己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这东西就被自己当烤鱼的调料给吃了,还挺暴殄天物的。
不过既然他都给自己了,不吃白不吃,以后也好省些疼。苏子瑜知道这九琼瑶花治伤的能力绝对是品质有保证的,虽然自己的断骨和修为修复不了,保证伤口愈合不再疼痛是完全没问题。
苏子瑜坐在石头上吃鱼,云寒琰便蹲在一旁,抽出自己的剑来放在了石滩上。
苏子瑜往被平放在石滩上的扶苏剑身上看去,只见剑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月下闪着细细碎碎的鳞光。仔细一看,扶苏剑上竟然是沾着几片细碎的鱼鳞。
他刚才不会用他的本命剑来刮鱼鳞了?!苏子瑜吓得差点连手里拿着的鱼都掉了。不知道为什么,苏子瑜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在陵阳城地摊上的小书里看到过的一句话:“不会磨刀的仙修不是一个好厨子”。
苏子瑜当时就觉得有道理,现在看到云寒琰用扶苏剑刮鱼鳞,忽然觉得更有道理了。这么有意思的东西,下次如果能在地摊上再看到,一定要买一本,当然前提是要有钱买得起。
云寒琰烤的鱼外酥里嫩,鱼香扑鼻,九琼瑶花的花瓣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甜味,让苏子瑜觉得甚是合意。
苏子瑜一边悠然吃着烤鱼,一边看云寒琰洗剑。只见他掬了一碰水,直接往石滩上一洒,扶苏剑身上的鱼鳞便被他彻彻底底冲了个干净,真是好不简单粗暴。
苏子瑜虽然心里吐槽云寒琰简单粗暴,然而想想自己对朝云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想到跟了自己十年如今不知所踪的朝云剑……苏子瑜便觉得胸口闷闷的,感觉什么都吃不下去了,勉强埋下头啃了一口鱼肚子。
——真香。
啃完了鱼,苏子瑜便觉得胸口有一股融融的暖意,好似一层柔软的丝绸,将断骨之处都轻轻包裹了起来,体内的伤口以一种奇妙的速度愈合了。
只是断骨之处的伤口愈合了,体内还是少了一截骨头的,不过苏子瑜本来也没指望那一截骨头断了还能自己再长出来。
云寒琰面向海边坐着,正好面对着海上那一轮弦月。苏子瑜坐在自己的位置正好看到能他的侧颜,他手中握着剑一下一下地,仔仔细细地不知道在削什么东西。
苏子瑜吃饱了撑的,便好奇地走上前去看一眼。
云寒琰手中是那九琼瑶花的一截花茎,已经被他削成了一根簪子的形状。九琼瑶花虽然柔软,花茎却如金石坚韧。那一截花簪皎洁如雪,晶莹如玉,朦胧月色下,光华粲然而温润。
苏子瑜垂眸望着那一截花簪,云寒琰正好完成了手中的簪子,抬起眸子望着苏子瑜。
削得这么认真,估计是给哪位女主的。看云寒琰似乎是求夸奖的样子,苏子瑜微微挑了挑唇,夸奖道:“好看。”
云寒琰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簪子,忽然站起身来。
苏子瑜正好和他面对面站着,近得胸膛都几乎贴在了一处。只见他对自己举起手,缓缓地伸向自己耳后。
苏子瑜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站着没有动,忽然只觉得自己的发间一松,好像是绾在脑后的头发散开了。估计云寒琰把自己的发簪拔了。
苏子瑜头上那根发簪,戴了有七八年,还是云寒琰小时候在山上用一截树枝削出来的。那根树枝上正好开着一朵白色的小花,簪身上还刻了“子瑜”两个字。苏子瑜过往一直用法力护着那朵花,簪子上的花四季常开不败,曾被修真界争相效仿。
不过苏子瑜早已法力尽失,簪子上的花纹枯萎三年了。贫穷如苏子瑜又买不起新的簪子,反正就绾绾头发,也就随便凑合着用了。
那一截木头簪子被云寒琰取下,苏子瑜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散开来,在海风中飞扬得清逸而潇洒。
眼前,云寒琰手中握着的正是自己那一截木头簪子。虽然这簪子不值什么钱,然而苏子瑜很穷,没有它也买不起新的簪子绾发。苏子瑜望着云寒琰道:“你拔我的簪子做什么?放心,没你刚做的那个好看,快还给我,听话。”
云寒琰淡淡道:“你转过身去。”
苏子瑜不知道云寒琰今晚上又出了什么毛病,然而还是十分听话地转过了身去,背对着云寒琰。
只觉得身后有一双手在自己发间轻轻拨弄着,估计是刚才自己夸对了他,云寒琰真的听了话乖乖把簪子还给自己了。
不过多久,苏子瑜的头发便被重新绾了起来。
一根晶莹剔透的花簪点缀在乌黑的长发间,粲然如珊瑚白玉,隐隐有九色光华流转。
云寒琰道:“好了。”
苏子瑜转回头,却见云寒琰手中还握着自己那一截木头簪子。
所以,他给自己绾发用的是什么?苏子瑜抬起手往发间摸了摸,触手温润冰凉。总不会是他方才刚削好那截花簪?!
难道不是拿来送给妹子的吗?!
云寒琰垂眸看了看手中那根简谱的木头簪子,道:“有字。”
苏子瑜心里一惊,劈手便要将簪子夺回。他现在虽然什么都不记得,难保他看到那两个字以后,不会想起来自己的仇人是谁。
云寒琰一侧身,轻巧地避开了苏子瑜的迎面一击,借着朦胧的月色,辨别出了簪身上刻的两个小字。清冷如磬的声音从他薄薄的双唇中一字一句地吐出来,他认真地念道:“子瑜。”
苏子瑜伸出手在他面前摊开,急道:“还给我!”
云寒琰似乎没听见苏子瑜的索要一般,望着簪身上那两个字,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来了。”
“!!!”苏子瑜心中一紧。
只听云寒琰继续平静地说道:“我想起来,苏子瑜,是我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1]本句引用自明代汤显祖《牡丹亭?惊梦》中《山桃红》一曲。
[2]本句化用自《牡丹亭?寻梦?嘉庆子》。
第17章 姑射神女1
“我想起来,苏子瑜,是我喜欢的人。”
苏子瑜无奈扶额,心中默默道:云寒琰你怎么了?你醒一醒啊。
云寒琰抬起眸子,认真地注视着苏子瑜,道:“这是我给他的……你是子瑜。”
苏子瑜连忙否认:“我不是。”
云寒琰沉默了片刻,转而问道:“那你认识他?”
苏子瑜心虚道:“算认识……”
云寒琰像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忽然蹙起了眉,轻怒道:“他怎么能这样?!”
好像又生气了?苏子瑜心里暗暗给自己捏了把汗。估计云寒琰记忆错乱把“子瑜”当成了自己喜欢的人,以为这簪子是他送给“子瑜”的东西,又被“子瑜”转送给了自己。他大概以为自己把他给绿了?
苏子瑜决定还是用那招,一本正经道:“这个其实是我从一座山下捡来的。”
云寒琰不动声色,不知信也没信苏子瑜的话。他将那根木簪收入袖中,道:“我要去找子瑜。我已有心悦之人,你离我远一点,不要再跟着我了。”
苏子瑜噎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打算去哪里找他?”
云寒琰看也不看苏子瑜一眼,淡淡道:“一处一处地方、一个一个人,一直问下去,不说就打。反正从前也不是没有这样。”
言罢,云寒琰转身就要走。
这就是萧子兰对自己说过的他砸了无数门派吗?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找人的?再这样下去别说云寒琰要和鬼面邪尊一样人见人怕,估计清徽宗都得给他赔穷了。苏子瑜当然不能放任他继续出去砸人门派,拉住他问道:“你确定你真的是喜欢他吗?”
云寒琰点点头,望着苏子瑜认真地回答道:“我喜欢苏子瑜,喜欢得恨不得为他死。”
苏子瑜苦笑道:“傻子,你不是记不得了吗?说不定他是你的仇人呢。”
云寒琰冷淡道:“你骗我。”
为什么他就这么笃定“苏子瑜”一定是他喜欢的人?苏子瑜长叹一声,道:“这个我还真没有骗你。”
云寒琰沉默了半晌,终于憋出了他能说出的话的长度的极限。他的语气带着微微的愠怒,道:“你怎么认为是你的事,我怎么认为是我的事。你既然不是他,有什么资格怀疑他和我的关系?”
苏子瑜道:“我……”我好像还真没资格?既然他认定了“苏子瑜”是他喜欢的人,如果我还硬要诋毁“苏子瑜”,他自然是要生气的。
“我是没有资格说什么。”苏子瑜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正好,我也要找一个人。”
苏子瑜不再挽留了,云寒琰反而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谁?”
苏子瑜道:“鬼面邪尊。”
这件事比一开始想的要复杂,恐怕那位披发红衣的鬼面邪尊,和自己的任务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与其守株待兔等那位鬼面邪尊再次出现,苏子瑜更倾向于找到那位鬼面邪尊的老巢,把事情来个了结。
不过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修为尽失法力全无,本命剑也不知所踪……找到鬼面邪尊似乎也很难影响得了他的行动,去之前肯定还得想想其他应对的办法。
云寒琰盯着苏子瑜,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喜欢他?”
苏子瑜有点懵,云寒琰这是怎么了?三年不见变成恋爱脑了吗?怎么总是“喜欢喜欢”地挂在嘴边?
苏子瑜摇了摇头。
云寒琰似信非信,道:“那我陪你去找他。”
苏子瑜腹诽道,你刚才不是说要去找苏子瑜的吗?刚才不是让我离你远点不要再跟着你的吗,怎么转眼之间你又要跟着我了?
不过云寒琰在一旁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可以搞清楚他和鬼面邪尊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最重要的是,他有钱。
苏子瑜道:“行呀。”
苏子瑜这边和云寒琰叽叽歪歪的,那边清徽宗的少年们已经抓鱼抓得盆满钵满,一个个手里都拎着鱼。少的有两三条,多的有七八条。
他们拎着手中的鱼,向苏子瑜这边喊道:“鱼前辈、溯玄君,一起吃鱼吗?”
“小鱼”这个名字还是苏子瑜方才告诉他们的,少年们喊完“鱼前辈要不要吃鱼”之后,自己都纷纷笑了起来。
苏子瑜也笑了笑,他平时就喜欢人多热闹,吃起东西都觉得更香,转身就抛开了云寒琰,过去帮忙着一起生了火,一起烤鱼,一边吃鱼,一边和他们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