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凌忙恭敬道:“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们了。”
此时几人已经走前几步,闻言,翠竹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越过几人,落在郑凌小小的身子上,眼珠转了转,轻轻说了句话,而后领着众人离开。
很快,院子里便只剩下郑凌一人,他静静地遥望云霭茫茫的山下许久,之后又继续拖过大扫帚,肩头斜搭着帚柄,双手紧紧抱住帚穗,低头打扫庭院。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许他什么都没有去想吧。
院外,一人忍不住回头,翠竹在旁说道:“仔细看路。”
那人笑了笑,悄声道:“翠住姐,我实在想不通,按理说这何远是项大侠带来的人,他俩关系应该也挺亲的,那他走之前怎么都不跟何远打声招呼?”
翠竹目视前方:“谁知道呢!”
山路上,项濯缨背负一柄长剑,名曰:涉川。若是其他人,可能并不晓得此剑有何独特之处,但无名山庄之人却是最清楚不过,因涉川乃岑若谷岑庄主贴身佩剑。
乍然间鸟叫惊起,一只飞鸟远远掠来,项濯缨仰起头,见是郑凌的好朋友小金金,忙把双手扩在嘴边,朗声道:“小金金,请帮我跟何小远说一声,就说……就说来日再会!”然后又用力挥了挥手,良久这才低下头,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下,仿若说了这话,那小娃就会听到似的。
鸟叫声在他的头顶上方再次响起,像是在回应他。项濯缨笑了笑,只觉轻松多了。
他只是偌大的江湖里的一叶扁舟,居无定所,孑身惯了,但要是哪天身边多出了两人,他定会欣喜若狂,因为,孤独久了的人,并不代表他们向往孤独……
无名山庄大厅内,岑庄主继续接见前来拜会的人,日子依旧像以往那样,好像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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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郑凌年幼,能干的活儿很少,所以平日里干得多是些杂活,活动范围倒也就不局限在一隅,山庄的很多地方他都去过,至于那些弟子习武之地,是在后山,他很少有机会涉足,对那儿的情况也不甚了解。
有一日,郑凌听庄内的一位老仆说,后山那些的初学者都会被要求每日站桩,说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他也不懂,也没去打听。
又一日,郑凌趁着守庄门的门人闲暇有空时,前去问明站桩的正确姿势。
门人知道他是项大侠带来的,而项大侠又与庄主同出一师,有了这层关系在,他虽是仆从,但谁也不敢轻易得罪。门人于是就说了很多,其中不止站桩,还有其他武学上的基本功,而这些在江湖上也并不是什么秘密。郑凌边听边演示一番,姿势不对的,大家也都乐意指正。
那么山庄内的仆从又为何不见人学武?无他,因本就有工作在身,谁还会有这个闲心去劳神劳力地学这些?再加上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学武的料,很难在这方面有出息,便也就早早歇了这个念头,偶有空闲,休息休息也是好的,就算是一时心起,突然想学,可也坚持不了几天。
行侠仗义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但真要实行,又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毕竟还有那割舍不了的亲情、友情和爱情。
另外不是有人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吗?如今,他们亦是生活在江湖里的人,听的也是江湖上的事儿。
如此,便也够了。
第139章
日子就跟翻书一样,一晃眼,山里的桃花又开了八回。
这一年,何远十四岁,也是郑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八个年头。
换做以前,他压根就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待这么长时间,而在这八年的时间里,他下山的次数跟项濯缨来看他们的次数同样的屈指可数。
搁在前几个世界,金凤凰铁定会催促郑凌多出去走走,万事以任务为要。可也不知怎的,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金凤凰好像变了,变得不那么热衷任务了。按理说,越往后,金凤凰应该越发焦急才对,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每次当郑凌提出下山看看,兴许能触发任务,金凤凰就硬拽着他不让他去。好多次,郑凌都以为金凤凰发烧了,烧得不清。
金凤凰发烧了吗?当然没有,现在的它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它只是不想这么快就完成任务,它不想早早地就与郑凌分开,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啊!
渐渐地,郑凌也没再提出下山,一人一凤凰,在这无名山庄里,就这么呆了八年。八年,何远从一个稚嫩的三尺小娃,成长为翩翩少年郎。
这天夜深,无星无月亦无风,郑凌练完每日必练的基本功,出了一身汗,依照往常走到水井边,提起水桶准备打水洗漱,腰还未弯下,忽地,郑凌感觉到什么,正想扭头去看,后背突然被人用力一点,身子立时僵住,不得动弹。他知道自己被点穴了。
他还未开口说话,一柄长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凉凉的。来人凑近他耳畔,小声警告道:“想活命,就乖乖听话。”
这种事,郑凌在电视上看到过很多,可切身体会还是头一遭,难免有些小激动。毕竟习武多年,呃,是练习基本功多年,但好歹还是有些身手的,一时心切,想与人切磋切磋,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若就这么表现出来,可能会有些打击人,考虑到对方加班熬夜的心情,郑凌决定要好好配合演出,于是他颤声道:“大侠,有什么话您……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大侠您可千万别手抖啊!”
金凤凰本来还很慌张,害怕郑凌受伤,刚想挥动翅膀把这人扇飞,却又被郑凌给制止了,说很想知道来人意欲何为。对于郑凌的恶趣味,金凤凰表示,这八年来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遇到个稍微厉害点的他就想比试,也不知道这一点像谁。哎!罢了,就再纵容他这第二十一次吧,反正有自己在旁看着,这人也不能把郑凌咋地。
来人还不知道自己在被扇飞的悬崖边走了一回,听到郑凌这么说,很给面子的把剑往旁边稍微挪了一点点,真的只是一点点,还顺带教育道:“好歹你也是无名山庄的人,虽然看样子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可也是男人啊,胆子未免有点太小了吧,拿出点勇气来。”
郑凌笑道:“大侠,您可真会说笑,这种情况下,我若拿出点勇气来,你会绕了我吗?”
来人想也未想就说道:“不会,保不准我会立马杀了你。”说着就把剑往脖子上挪了挪,吓得郑凌声音陡地拔高。
来人立马捂住他的嘴,谨慎地朝四周看了看,好半晌,这才扭过头直视郑凌,压低声音道:“胆肥了啊,要是再叫,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郑凌被捂住嘴,只得“呜呜”。
来人眉头一皱,松开手,嫌弃地把捂嘴的手往郑凌身上仔仔细细地擦了又擦。
郑凌忽然咧嘴咯咯笑着。
来人抬眼凶道:“闭嘴,笑什么呢?”
郑凌极力忍住笑道:“我……我怕痒”说着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见此,男人只得收了剑,自个儿接过郑凌手中拎着的水桶,打了一桶水,蹲下认真清洗,剑就放在脚边。
趁这空当,郑凌快速地上下打量井边的男人。黑夜中,男人一身黑衣,脚上穿的也是黑布靴子,脸上同样用一块黑布遮了一半,只露出一双眼睛,这身行头是经典的不能再经典的款式了。
当黑衣人终于把手洗干净,抓起剑站直身子看向郑凌时,郑凌霎时就变了副表情,眨巴着无辜的小脸,就差明写着你别过来,我好怕怕。
黑衣人比郑凌高出一个头,抬起郑凌下巴转来转去瞅了好一会儿,傲视道:“没想到你胆子挺小的,就连这长相都跟个娘儿们似的。”
郑凌双眼往下,示意对方把手放下,别动手动脚的。
黑衣人意会,漫不经心地松开手,郑凌这时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道:“没见过美人啊!”
黑衣人差点没把晚上吃的饭菜给吐出来,道:“是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郑凌扯了扯嘴,努力让自己保持微笑。
黑衣人见郑凌不说话,就主动没话找话:“哎对了,你在这里是干什么的?”
郑凌微笑道:“什么都干。”
黑衣人把剑杵在地上,双手抱怀,好奇道:“那具体都干些什么?”
郑凌张着嘴,恍然地哦了一声,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了,你想跟我抢饭碗。”
黑衣人一脸不屑:“呵,就你这打杂的工作,有什么好抢的。”
换做郑凌问他:“那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
黑衣人抖着右腿,高昂下巴,道:“老子今晚有的是时间,想浪费,怎么着?”
郑凌重新打量这个黑衣人,由衷地佩服道:“你,很优秀。”
黑衣人笑了笑,继续之前的问题:“你具体都干些什么?”
见黑衣人真打算要彻夜长谈,郑凌不淡定了,此时的他再也没有闲心去跟这人唠嗑,毕竟他明天还有一大堆活儿要干,他得回屋睡觉,于是,郑凌提醒他:“你来这是干什么的?”
黑衣人一听这话,忙想起正事,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变成了另外个人似的,重又握起剑,把剑搭在郑凌肩上,板着脸道:“赵昂霄住在哪间房?”
对于黑衣人的变脸速度,郑凌自叹只能望其项背,而后在黑衣人的瞪视下,郑凌忙拧眉想了想,道:“山庄里好像没有人叫赵昂霄。”
黑衣人显然不信:“别蒙我,我早打听清楚了。”
郑凌说道:“我真没蒙你,我来山庄八年了,也可以说是老员工了,你说的赵什么来着,真没这个人。”
这次改黑衣人拧眉了,难道情报有误?只听他喃喃道:“兴许那人为了躲避仇家改了名,也是有可能的。”然后目光犀利地望向郑凌,道:“我且问你,无名山庄内可有年约四十左右,与我一般身量,脸方面白,姓赵之人?”
郑凌想说没有,黑衣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把戏,把剑装入剑鞘,直接用手掐住郑凌的脖子,沉声道:“别耍花招,你不说,还会有其他人,至于你的下场”说着手中加大了力道。
眼看着郑凌被掐得喘不过气来,金凤凰忙制造了一场大风,可风还未刮走黑衣人,夜空中,突然飞来一剑,直刺黑衣人。黑衣人反应迅速,忙松开郑凌,拔剑挡开来剑,接着运起轻功转身飞向山下。
黑衣人逃走后,来剑的主人缓缓走了出来,捡起地上的剑,看也不看郑凌,冷冷走开。
郑凌身上仍被点着穴,像个雕塑一动不动地在黑夜里站了一个时辰后,远处飞来一小粒石子,掷在他背脊,郑凌能动了。
第140章
黑夜,很冷。
郑凌打了个桶水拎到大通铺房外,倒了小半桶在自己的木盆里,脱下短打扔在一旁,光着膀子,拿起搭在绳子上的布巾沾上水细细擦拭上身,头一直低着。
金凤凰落在他面前的地上,仰起头轻声唤道:“郑凌。”
郑凌知道它想问什么,对它笑了笑,在心里道:“没事。”
金凤凰静静地立在他身旁,陪着他,看他洗衣服,看他晾晒,看他回屋。
“晚安郑凌”
“晚安小金金”
看着郑凌蒙头缩在被窝里,金凤凰静立了许久,才转过头望向黑漆漆的窗外。没有天赋的一腔热爱,究竟能走多远?
翌日,鸡叫声起,大通铺里的其他人陆陆续续起床,房间里变得有些吵闹,郑凌这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钻出来。
大家见到郑凌,都停下手头上的事,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十分出奇。过往八年,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下大雪,这何远也是雷打不动的每天第一个起床,可今儿个这是怎么了,起得这么晚?
有人探出头看向外面的天,想知道今儿个的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更多的人则是询问郑凌是不是昨晚又练武到很晚,受了风寒。
郑凌本没有多少精神,听见大家关心的话语,心里顿时暖暖的,像是在寒冷的冬日里喝了一碗热茶。
郑凌笑道:“只是昨儿个很晚才睡,这才起得迟了,让大家担忧了。”
闻言,大家都松了口气。年纪较长的,拍了拍郑凌的肩膀,让他以后不要这么晚睡觉,每天有这么多活儿要忙,已经够累了。
这话以前他们也说过很多次,可郑凌依旧每天坚持练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猫晚。而今天,郑凌竟一反常态地点点头道:“以后不会睡这么晚了。”
大家又奇怪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练功了?郑凌接下来的话肯定了他们的猜测:“这武功啊,我不练了。”
郑凌说这话的语气很欢快,嘴角有笑,眼角也有笑,可当众人看向他时,他又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穿鞋。
无名山庄内谁不知道有一个仆从八年如一日的练习基本功,如今他说不练了,根本没人会相信。所以大家都以为郑凌是在说笑,也都顺着他的话,调笑地对他说:“这就对嘛,你终于想通了。”
直到连续五天,郑凌都跟他们一起睡觉一同起床,他们这才确信郑凌是真的不再练武了。
打这之后,凡是认识郑凌的人,见到他都会问上一句:“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练了?”
郑凌也总是笑着回答:“就是不想练了呗。”
自此,山庄里的老仆每每带着新人干活,都会告诫道:“你看那何远,练了八年的基本功,可没有天赋,又没有师父肯教,到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你们啊,还是安心的干好自己的活儿吧,别整天瞎想。”
郑凌闲暇时,都跟大家呆在一起,每天嬉笑怒骂,好像对习武一事已无所谓了。
金凤凰最喜欢郑凌的笑,可这样的他,它不喜欢,更不忍去看,它知道,郑凌用嬉皮笑脸遮掩了全部酸苦和无奈。而郑凌也知道,它有很多传世武功秘密,只要他开口,它就算冒着被族长惩罚的风险,也一定要送给他。可这八年来,郑凌一直没有问它要过,连提都未曾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