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盛潇红给他挑出个发卡,别在头发上,好似鬓边落了星光。
盛潇红给人将发卡别好了,又将人转过来叫苏言笙看,苏言笙自然是称赞:“很漂亮。”
说好了是苏言笙送,自然是苏言笙结账,盛潇红也不说别的什么,只这么笑吟吟看着,完了将发卡装好的时候却又是从柜台下面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示意沈知打开。
结果打开一看,沈知便愣住了。
里头是个吊坠,吊坠不大,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中间托了一颗黄色水晶。
只听盛潇红笑道:“黄蔷薇,花语是永恒的微笑跟自信而善良。我看到的时候,就觉得很衬你。”
眼见着沈知一脸震惊,并不打算接受,盛潇红又截住了他话头:“过些日子姐就不开店了,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这东西原本打算叫你姐姐带过去给你的,这会儿正好。”
“认识了这么多年,这个就当是姐送给你的成人礼物,祝你一直都能够开开心心——可不兴拒绝。”
沈知看着面前佯装恼怒的女人,张了张嘴,最终只道:“谢谢姐。”
从店里出来之后,沈知情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倒是苏言笙心里是真的别扭——他从前也没想到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有人对沈知这样上心。
意料之外的事情,却是叫人欣慰的。
沈知看起来与盛潇红关系很好,也在意这么个小姐姐,可究竟是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沈知从前还是会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苏言笙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一下午其实过得很快,还没到吃饭时候,沈知便已经联系了司机,跟苏言笙回了家,到家之后进房间将东西收好了,在屋里捣鼓着卸了妆,又换了身居家衣裳,便一头钻进了厨房。
沈知会做饭的事情本身便不是诓苏窕然的,在刚到苏家的时候,年纪尚小的沈知便已经能做几道家常菜,只是苏窕然到底顾忌着他还小,都不大肯叫他动手,只是偶尔指点一下,到后来沈知长到了十几岁,偶尔被允许做几道菜,也是能获得一片称赞的,倒是后来上了学,便没怎么见他进过厨房了。
今个儿苏窕然跟苏乔都还没回来,苏言笙见着沈知进去了,本想着跟进去,结果沈知一脸为难:“……要不您还是先坐着?或者您弹琴吧,我想听。”
苏言笙:“……”
算了,就当他没听出沈知的如临大敌吧。
不许他进厨房,他还乐得自在呢。
于是苏言笙便上楼弹琴了。
等苏乔跟苏窕然回来,都是叫他吓了一跳,上桌后一个劲儿夸,又问沈知今天怎么样,沈知也没掩饰,只说是得了几件礼物,又想着要对前一天几个人特地抽出时间参加他成人礼的事情表示感谢。
苏窕然乐了:“你是我弟弟,弟弟的成人礼,怎么能错过呢?”
一家人吃饭的时光,总是十分融洽的,到吃完饭,沈知上楼弹琴,他今个儿没与平常一般练,却是将苏言笙最早时候给他弹过的那支曲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苏言笙敲开了琴房的门。
沈知冲着苏言笙笑得开怀:“能在这儿长大,我很高兴。”
苏言笙没答话,回身关上了门。
沈知还在笑:“您介意听我说说话吗?”
苏言笙不介意,他等了很久,只盼着沈知能够打开心扉。
他求之不得。
而这样的心情,想必沈知也是能够体会的。
他看着苏言笙,开了口:“该从哪儿说起呢,就说阳懿吧。”
“其实她喊我‘哥哥’的时候,我也很诧异,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大概小孩子总是特别敏感的吧。”
沈知笑了笑:“我当时还穿着裙子,问她会不会觉得奇怪,她反问我,‘男孩子为什么不能穿裙子呢’。”
“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告诉她为什么,我说不出口。”
“后来我就经常去看她,她母亲忙,不能总是陪在她身边,我就挑她一个人的时候去找她。阳懿聪明,她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喊过我‘哥哥’,当时我就觉得,她其实明白的。”
“后来,她跟我说想参加我的成人礼,我就想着,如果有一个能接受我那一面的人露面,那我也愿意,在成人礼上,为她展示出我最真实的那一面。”
“如果不是她来不了,我会丢尽苏家脸面,丢尽你们脸面。”
——如果我犯了错,那您会不要我吗?
——我会丢尽苏家脸面。
两句话,恍若惊雷,就在苏言笙耳边,炸开了。
一直以来那种隐隐的不对劲的感觉,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
第92章 娉婷
说完那句“丢进苏家脸面”之后,沈知便没再说话了,他看着苏言笙,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审判,判他从今往后,还能否继续留在苏家。
苏言笙显然也好一会儿都没能反应过来,毕竟沈知那些话里信息量不可谓不大,光一句“我最真实的那一面”就足够他懵上好一会儿。
片刻之后,瞧着苏言笙实在是没有开口的意思,沈知便笑了笑,笑容里有着故作轻松的嫌疑。倒也不是满不在乎的意味,只是有点儿漫不经心。他说:“没办法啊,我就是那样一个人,原本也不是不能藏一辈子,可能,就是自私吧。”
“是我有错在先,您要说什么,也不用太顾着我,毕竟做错了事,总是要……”
“沈知。”
最后半截话叫人厉声打断,沈知一愣,诧异地看着苏言笙,片刻之后还是小笑了:“嗯,我在听。”
苏言笙此刻有些迷茫,他也不知道沈知是怎么就生出了这一副好似刀枪不入的心肠。就像哪怕苏言笙此刻让他滚出苏家,他也不会皱一下眉。
他也说了,他做错了事,所以不管苏言笙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他都不会有怨言。
苏言笙顿了顿,皱眉问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大晚上的赶你出去睡大街?”
沈知面色不改,倒是沉默着站起身,一副现在就打算去收拾行李睡大街的架势,结果苏言笙又是厉声呵斥:“干什么去?坐下!”
他揉了揉额角,深吸一口气,将心情压了压,随后才再次看向沈知:“你做错什么了?”
沈知笑着,没答话。
这样的反应不免又叫苏言笙头疼。
晏晏那边倒是慌了,小小声提醒苏言笙还有任务,仿佛苏言笙真会连夜将沈知赶出门睡大街似的。苏言笙没好气:“任务完成了提什么任务。”
晏晏:“……孩子也不容易嘛。”
苏言笙好笑:“怎么这会儿又向着他了?”
晏晏沉默片刻,开始好声好气地劝,有说苏言笙从前也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做家长的何必非得要孩子往一个模子里长?
被晏晏这么一打岔,苏言笙原本便没有任何生气成分的情绪也平复了不少,说白了他其实也是懊恼,懊恼自己从前居然将那么多显而易见的东西忽略了——沈知从来就没有抗拒过女装,甚至在最早,去买橡皮筋的时候,就已经对着小饰品挪不开眼了,到长大后更是对这方面颇有心得,与苏窕然聊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心绪平复,苏言笙也终于再次将精力分给了平静之后开始惶然的沈知。他问:“是一直都喜欢吗?”
沈知点头,又恢复了最早时候怯生生的模样,乖乖巧巧有问必答:“很小就喜欢了。”
苏言笙默了默,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这些年,一直没敢告诉我们,你心里面其实也不好过吧。”
沈知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苏言笙,像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苏言笙不大好意思地偏了偏头:“抱歉,是我疏忽了。”
沈知脑子彻底变成空白。
其实坦白之前他就想过了,有些东西,哪怕可以,他也不想瞒一辈子,苏家人待他很好,尤其他面前这位是不一样的,他不该一辈子将他们蒙在鼓里,如若那样,他也担不起他们那份好。所以他说出来了,不管对方是怒是骂,甚至是将他逐出家门从此不认,他都担着。
九年抚养的恩情,大不了以后慢慢还。
可他没想到苏言笙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此刻苏言笙心里确实没有丝毫责备沈知的心思,回过神之后,心里更多的就是欣慰,甚至还有点儿惊喜——沈知是信任他的。
如果不是信任,如果不是十分喜欢这个家,沈知大可以永远隐瞒下去,他们也只会当沈知是没走出当年的阴影,一直去迁就沈知。
但沈知说出来了。
想明白之后一切也就好处理多了。
他看着沈知,语气缓和而耐心:“小知,你没有错。只不过是一件衣服,有什么错?”
“我是你家长,但如果我就要求孩子只往我想要的方向长,我做什么要养你?我去定做个机器人不是更方便,要什么心情直接设定好就是了。”
虽说苏言笙的比喻有点儿奇怪,沈知却是分不出神来揪这么个小错了,他看着苏言笙,还是有点不确定:“我闯出祸来,您不怪我?”
作为一个思想大致还是正常且受当下主流思想熏陶的人,沈知实在是不大跟得上苏言笙的脑回路。长成了一些人眼中“有问题”的人,差点闯出祸,丢进苏家脸面,苏言笙居然不怪他?
溺爱也不该是这么溺爱的。
苏言笙却是笑了:“为什么要怪你?我不是说了,你没有错。”
强调完“没有错”之后又是语重心长:“小知,有些话我很早就想跟你说了,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你天生就是这样子的,不过是喜欢的东西与别人不同,你没有违法犯罪,没有伤害别人,也长成了一个好孩子,有些东西是天生的,生而如此,何罪之有?”
“我从前也说了,你是我们苏家的孩子,我做长辈,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堂堂正正长大,不必处处委屈自己,你其实不用怕犯错,都是人,谁又能不犯错?”
“像从前那样处处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我跟你哥哥姐姐都29" 快穿:少年你要淡定0 ">首页31 页, 心疼,甚至有时候还会觉得,是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了,我们家知知才不拿这儿当家,才会这么小心翼翼生怕被赶出去。”
“小知,你有任性的资本。你有你哥哥姐姐,你也有我。”
沈知没说话,就是这么看着苏言笙。
隔了一会儿,苏言笙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他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一点都不好看,幸亏你卸了妆,不然妆该花了……”
话音刚落,苏言笙就被一股大力扯到了怀里,孩子将头埋在他脖子里,浑身都在颤抖。
晏晏:“……哭了。”
苏言笙自然知道,毕竟脖子那儿湿漉漉的东西总不能是口水。
他笑了笑,轻轻给这个长得比自己高的大孩子拍背:“没事,不会不要你的。”
这是沈知第一次哭成这样,九年,从小孩子长成大孩子,沈知一直都不敢任性,不敢胡闹,生怕这家人向他烦,觉得他不乖,然后有一天就不要他了。
到后来年纪大了,他知道苏家三叔侄都是将他当亲人,当自家孩子看,不会随意不要他,可那会儿他心里有了秘密,自觉自己不配,在负面情绪的压迫之下,沈知不允许自己犯错,也不允许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而今天,苏言笙告诉他,他有任性的资本。
哪怕是有可能丢进苏家脸面,苏言笙也没怪他。
真的是够了的。
话都说得清楚,哪怕沈知泣不成声,苏言笙心情也还是愉快的,其实也是,哭出来就好了。等沈知隔了一会儿松开他坐好,不太好意思地揉了揉眼睛,冲他说了声谢谢,苏言笙才又笑了笑:“傻。”
笑完又正色:“不过还有一件事情你自己得清楚,你现在的情况,我能接受,你哥哥姐姐也能接受,我们不介意你在任何地方展示你自己最真实的样子,也会护着你,但现在的社会不是那么友好的——”
“会有人说闲话,哪怕是现在碍于我跟苏乔、苏窕然的压力,哪怕你穿着裙子出去也没人敢说三道四,但将来,你总是要自己面对的。”
“如今我们可以是你的资本,将来,你也要自己成为自己的资本。或许不可能让人真的闭嘴,但如果不希望有人当着你的面说三道四,那你只有一条路。”
足够强大。
他这话说得严肃,毕竟现实确实如此,哪怕到了许多年后,很多从前被排斥的事情、被当做罪恶的事情已经平反,却总还是会有人冥顽不灵,会带着恶意,不教自己自在,也不教别人自在。如若沈知不想一直伪装,那便只能最够强大。
其实这样的情况不少,有些时候去反对一些事,并非家长不开明,而是这个世界对一些事实在是不友好的,为人父母,又怎么忍心叫自己的孩子去遭受千夫所指?
故而只能将所谓“错”硬掰成所谓“对”。
若想保持本真,是需要资本的。
沈知也明白这样的道理,面对着眼前人可以说是冷漠的说辞,他笑了:“我明白,我会努力的。”
“谢谢您。”
瞧着沈知终于露出了今晚以来第一个轻松而笑容,苏言笙也是释然,一口气松下来,也终于能闲聊了:“所以你那么喜欢阳懿,就是因为她能接受最本身的你,包括后来,也是因为她妈妈的那一句话放下心防,对吧。”
阳小姐最后的话,其实就是接受了沈知,接受了作为一个男孩子、穿着裙子的沈知,所以任务完成了。
沈知笑了笑,有些不大好意思:“小孩子总是最纯洁的。”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因为还没有被灌输那么多符合当今“世道”的是非观,所以对很多事情也总是更宽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