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一名女子从水塘边拎回水囊,递上前:“夫君,喝些水吧。”
徐云展伸手接过水囊,道:“你也歇着,让他们去做这些事就好。”
女子大方地一挥手,说:“这有何妨。”
顾非敌看着两人,忽地笑了。
“徐庄主也是,你新婚燕尔,竟舍得令你夫妻与我同行,来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他笑道,“怎么,他老人家难道不急着抱孙子么?”
徐云展抬脚轻踢了顾非敌的腿,气笑:“你如今嘲我,等你娶亲,我也定要找一个什么藏宝图,撺掇顾盟主将你与弟妹派出去。”
顾非敌一哂,没接话。
徐云展道:“况且英娘也是江湖女侠,武艺不在灵韵之下,若不是当初运气不好,没寻到玉铃铛,说不定也与你我有一场小玉楼同窗的缘分。”
顾非敌笑道:“……而后她却如灵韵一般,未能与你我一同出师,岂不是要错过与你的姻缘?”
听到这话,徐云展愣住。
霍英吃吃地笑了几声,附在徐云展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徐云展这才笑着摇摇头,神情释然。
一行人在树下吃了些东西,饮饱了马匹,见周遭气温渐高,决定在这里等到下午稍微凉爽一些再继续赶路。
侍卫们分了几批在周围警戒,顾非敌靠着树干闭眼入定,霍英枕在徐云展肩头午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保存体力,准备在黄昏至入夜前尽可能走得远些。
歇了不到一个时辰,忽然有侍卫来报,说远处有一队十几人正往此处水塘来。看来人衣装模样……似乎是一小队魔教中人正在追杀一位独行侠客。
顾非敌一惊,扭头与徐云展交换了一个眼神。徐云展抿了抿嘴,脸色有些复杂难言。
顾非敌对那侍卫道:“不要主动生事,暗中提防便可。至于被他们追杀的侠士,救不救……暂时静观其变吧。”
说着,他也没起身,只是抬手将绸巾重新围好,抱着剑靠在树干上,低垂眼眸,好似完全不为所动。
见他这副模样,徐云展也重新戴上面巾,又帮霍英围好头纱,将有些颤抖的指尖攥进掌心,面上一派镇定自若。
顾非敌忽然低声传音:“不一定是他。但我宁愿是他。”
魔教在中原的传闻一直不好,他们行事也的确肆无忌惮。如果来人不是善茬,仅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打起来,也不是没可能的。
他们此行深入荒原,其实也算是闯进了魔教的地界。荒原虽无比广袤,但谁知魔教会不会认为这是中原武林对他们的挑衅?否则,魔教中人为何会在此追杀一个落单的侠士?
这边侍卫们刚刚摆出暗中戒备的阵型,那边一道赤红的身影就以极快的速度从远处奔来。
等到离得近了,水塘边众人才发现,来人所使的轻功,竟然是魔教独有的惜花步。
“少阁主当心,恐怕有诈。”一名侍卫立刻惊觉。
顾非敌微微眯了眼睛,手掌落在身边剑柄,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红衣人一身劲装,毫无冗余的装饰,头发削得短至贴颈,若不是踩着惜花步,竟完全看不出他出身魔教那种以阴柔和繁杂装饰为美的地方。
他速度极快,将身后“追兵”甩得老远,几个起落便接近水塘边缘。却也不见他脚下减速,而是照直向着水塘奔来,仿佛下一秒就会踩着水面,冲入顾非敌一行人中。
侍卫们脸色刷地沉下去,一个个脚步微错,就要拔刀戒备。
却只见那人——的确一脚踏上水面——却是扑通一声落进了水塘中,溅起一大蓬水花,不见了人影。
顾非敌豁然起身,皱紧眉头看向水塘中起伏的波纹。
许久,不见人冒头。
水塘边几匹马被刚才那不速之客吓了一跳,离开些许。此时见水面渐渐平静,它们又三三两两走向水边,低头试探着继续喝水。
突然,一道人影从岸边冒头,裹挟着水花,大叫一声,将几匹马吓得唏律律一阵哀嚎,扭头就跑。
侍卫们赶紧分出几人上前拦马,以防它们带着干粮和行囊跑丢。
顾非敌:……
徐云展:……
宿殃吓乱了马队,面色很得意。
他抬手将湿漉漉的头发拢至脑后,抱臂站在水塘里,勾着嘴唇,冲岸边几人笑道:“中原武林难得有人来荒原做客,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设宴款待?我看刚才那几匹马膘肥体壮,想来肉味应当极为鲜美,不如……就用它们设宴,如何?”
——这是剧本里的一句台词,宿殃背起来毫无压力,架子也端得足足的,好一派魔教圣子该有的妖孽模样。
来者不善,顾非敌周围的侍卫立刻拔刀列阵,摆出防卫的姿势。
宿殃不以为意地站在水塘里,嘴角带笑。
岸边水浅,只没到他的腰际,他浑身湿透,却一点也没有落水的狼狈,反倒显出一丝寻常难见的妖冶来。
一头发丝削得很短,被他手指拢向脑后,又落回几缕,滴答着水珠,在他的脸颊脖颈形成道道水痕,反射着阳光,竟极为耀眼。
他微翘的眼角挑着一粒鲜红小痣,唇色嫣然,依然是那张昳丽的脸,却偏偏不显得女气,反而极具攻击性。
徐云展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将视线移开些许,不敢直视宿殃的脸。
顾非敌死死盯着宿殃。
绸巾遮挡了他的头脸,布料的阴影中,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幽深,看不出其中情绪。
宿殃歪了歪头,心下有些诧异。
这些中原武林来的人竟然没有被激怒?
那他该用什么办法在这水塘边挑衅、打伤、俘虏中原来的侠客,借此引顾非敌前来营救?
直接动手么?
不然……若是这些中原侠客怂了不和他打,那好不容易回到正轨的剧情岂不是又要崩?
还是得挑衅得更过分些才行。
宿殃心里琢磨着,扭头看到岸边那身着月白劲装、气质最像领头人的身边,站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
他立刻眉开眼笑道:“这白马好漂亮!一定比刚才那几只蠢马更加美味!不如……”
果然,听到这话,侍卫之中立刻响起一声暴喝:“大胆!你竟敢觊觎少阁——”
“你若喜欢,送你就是。”
顾非敌淡定地打断了侍卫的话。
侍卫:……
宿殃:???
第32章 相见不相识
宿殃那个气呀。
当初在眉珠山, 顾非敌拆他的台、乱改台词就算了, 人家毕竟是《宿敌》的主角。现在怎么连随随便便一个江湖侠客、剧情炮灰都敢乱改台词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走剧情了?!
宿殃眼睛一眯, 冷哼一声, 纵身从水中跃起,抽出腰间盘绕的软剑,翻身便向为首那月白衣衫的男子攻过去。
四下侍卫立刻上前,却被顾非敌一声喝止:“我会会他, 你们护好马匹物资。”
侍卫们知道自家少阁主武艺高强, 彼此交换了眼神, 便转身将马牵离, 给场中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留出空地。
徐云展抓着霍英的手腕, 将人拉到远处,面色复杂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对战。
宿殃的剑锋刚刚与顾非敌的剑对上, 他就感到有些诧异。
虽说他并没有用全力, 但他用出七八分实力也应该已经能在武林横着走了。可他面前这个蒙头盖脸的小配角,竟然挡住了他的攻势,还显得游刃有余。
什么时候连炮灰都有这个实力了?难道他小玉楼两年还是太贪玩,没有达到魔教圣子该达到的高度?
于是宿殃又加了一分内力。
他手腕微转,绽莲剑法第三式“浣涟”直接化为飞花诀第二式“茭荷香”, 软剑刃口一翻, 向顾非敌的手腕绞去。
顾非敌没有用真鸢剑法, 而是用回雁剑诀“惊鸿”接招, 避开正面攻击, 向敌所必救的空隙处轻点。
宿殃勾起嘴角, 踩着惜花步,连续“桂枝秋”“惜寒梅”“绛桃春”用出来,靠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身法,将顾非敌逼退数步。
飞花诀由桃、荷、桂、梅的四季轮回组成一套完美的循环,又辅以“碧牡丹”“丁香结”与“一萼红”,招式虽简单,但极富变化,几乎没有定式。当初在小玉楼实战,宿殃其实最喜欢用的还是这套剑法,练得比魔教绽莲剑法更加得心应手。
而顾非敌用的回雁剑诀却偏清正,对上飞花诀,颇有些书生想要讲道理,却遭遇娇娘子胡搅蛮缠的感觉,一时竟落了下风。
见宿殃双眼越战越亮,顾非敌轻笑一声,将原本有所保留的内力增至八分,甩手一招“落沙”刺入宿殃剑招之中,一力降十会,将宿殃的招数尽数化解。
宿殃眉头一皱,感觉对方并不简单。
于是他运出九成内力,腰身一转,将手中招式换成了醉斩红梅。
醉斩红梅与魔教绽莲剑法和小玉楼飞花诀的风格都完全不同,毕竟,这是由宿殃结合了一曲舞蹈自创的。它的一招一式都十分简单直接,以剑为鞭,少戳刺,多劈砍抽绞,舞起来竟戾气肆溢。
这也是一套没有防守招数的剑法。
宿殃毕竟不是武学大家,他以舞入武,顾不得攻守相辅相成,创出的剑招完全是些不要命的极端进攻路数。但意外地,这以攻为守的武学非常适合他的内功心法和战斗思路,所以当年谛聆并没有阻止他研究这套剑法。
顾非敌架剑当初宿殃一击,又勉强躲开他紧随而来的数次突进,忍不住笑道:“好剑法!”
宿殃懒得搭理眼前这人,手下招式愈发凌厉,招招都向着致命处取。
顾非敌终于无法以回雁剑法招架,脚步一变,内力汹涌而出,换了真鸢剑法,一记“赤隼冲云”,袭向宿殃面门。
宿殃以惜花步躲开一击,暗暗咬牙,手中剑刃一翻,挥剑如鞭,冲顾非敌的颈侧抽打过去。
顾非敌以“夜枭入林”翻身躲开,递回一招“白鹞击水”,直指宿殃心口。
宿殃丝毫不惧,扭身躲开,十分灵活地换回飞花诀,将顾非敌直刺而来的剑锋绞进去,挽了一个“丁香结”,推着顾非敌的剑锋向他自己的胸腹斩去。
徐云展双眼一瞬不瞬紧盯着两人的战况,连呼吸都几不可闻,仿佛怕稍一出声,就会打扰到场中的人。
忽然,他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他这才回神,扭头看向身边的霍英。
霍英脸色煞白,她握着徐云展的手明显在颤抖。
“夫君,那人……”她说着,咽了口唾沫,道,“那人竟能逼出非敌的真鸢剑法,还能与他战成平手,恐怕……是魔教圣子……亲临了?”
徐云展沉默片刻,垂眸拍了拍霍英的手,安慰道:“别怕,非敌不会输。”
说完这话,他又回头去看场中战况。在霍英看不到的地方,他将冰冷的指尖攥进手心,似乎在试图借此平静心绪。
场中两人还在酣战。
之前追在宿殃身后的魔教众花侍此时早已抵达水塘边,但看到对面腾云阁侍卫们都没有出手,便也没立刻加入战局,而是留在水边暗暗戒备。
忽然,梅十三沉声开口:“圣子当心,东方又有人来了!”
宿殃没空回头去看,但隐约觉得,来者一定是中原武林的人。说不定就是顾非敌和他的部下,要来营救这月白衣衫的炮灰配角呢!
这样一想,他立刻有些焦急。
他这边还没能将人拿下,那边人家又来了援军,这仗,怎么打?
宿殃试着回想了一下剧情,似乎,在剧本里,顾非敌将被他俘虏的侠客救下之后,魔教也是放了一堆狠话便撤走了的。
所以一会儿只要他及时撤离,应该……也不会崩剧情的……吧?
一想到当年在小玉楼被剧情崩塌支配的恐惧,宿殃脚下一顿,差点被自己的惜花步绊倒。
顾非敌手中剑锋慌忙一避,贴着宿殃的脖颈擦过去,在他颈侧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宿殃嘶地抽了一口凉气,心道好险!他不过一走神,竟然差点被个炮灰配角直接斩杀!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想到这里,他倏地沉了脸,操起软剑便向对方扑头盖脸地攻击过去。
顾非敌挥剑防守,不知为何,竟好像再也没能抓住机会进攻。
水塘东面新来的那队人马很快抵达,见水畔两人正在对战,一方明显有所保留,另一方却剑剑往致命处招呼,一时辨不出这两人是在切磋还是赌斗。
等到距离水潭十数丈远的时候,那群人中响起一声惊呼:“是魔教!那红衣人是魔教圣子,宿殃!”
话音刚落,他们队伍中竟有两人架起弓|弩,也不知会一声,冲着宿殃和顾非敌的方向,直接击发了箭矢。
徐云展一惊,喝到:“当心!”
梅十三立刻运起惜花步上前,挥刀试图拦截箭支。
然而弩机箭支极快,虽被他拦下一支,却还有一支向着宿殃与顾非敌两人袭去。
彼时宿殃背对着来人,只听见箭羽破空,下意识就要转身格挡。然而如果转身,他的背后空门便会留给对手。
一时间,宿殃腹背受敌,不知该如何处理,瞬间懵了。
顾非敌横剑挡开宿殃未来得及收的招式,飞速上前一步,扳着他的肩膀将人半揽在怀里转了半圈。
他攥紧长剑,手中剑锋一甩,便将那掠来的箭支打得斜飞出去,没有伤及两人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