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听到院子里寂静许久,农家主人战战兢兢地开了道门缝往外看。见顾非敌扭头看过去,又被吓到似的,砰地将门撞上。
顾非敌也没搭理,继续埋头在地上找东西。
“到底丢了什么?”宿殃问,“我帮你一起找啊。”
“没什么,”顾非敌道,“其实……也没多贵重。”
“那你还这么重视?不贵重,那肯定很重要咯?”宿殃的目光落在顾非敌被刀割裂的护腕上,问,“是不是护腕上的东西?你娘留给你的?”
顾非敌没回答,俯身从房舍门枢边的缝隙里捡起一张散落的纸片,珍而重之地攥进手心。
宿殃凑上来:“这什么?”
顾非敌道:“……没什么。”
宿殃:……
我信你个头!
两人从屋外找到屋里,宿殃眼疾手快地从倾倒的桌边摸出一张纸片。
只见那纸片边缘焦黑,纸上字迹虽被水洇开,却仍然可见几个字——“咎凤业火”。
宿殃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什么了。
当年在小玉楼,他为了给顾非敌提示《知还经》归巢卷的位置,又不愿意刷到主角的好感,也是操碎了心。
……可怎么最后还是被顾非敌给拿下了呢?
宿殃百思不得其解。
“你……”他犹疑地看向顾非敌,“你竟然留着这个?”
顾非敌面无表情从宿殃手里抢过那张纸片,终于松了口气:“齐了。”
“不是,”宿殃满脸混乱,“你怎么留着这个?”
见顾非敌笑而不答,他眯着眼睛凑上前,问:“我说顾……我说师弟,你该不会从那时候就对我……有想法吧?
“没想到你那时候一副小古板的样子,竟然还会早恋!
“哎,你别躲啊,你那时候不是看不惯我吗?怎么就喜欢了?
“师弟?好师弟,来给师兄说说你的心路历程……”
顾非敌被宿殃缠得没办法,无奈笑道:“我那时对你并非爱慕。”
宿殃用下巴示意顾非敌手中的小纸片,说:“那你留着这个?”
顾非敌垂眸看着手里的几张纸片,嘴角带笑,低声道:“那时我只是觉得,你与江湖传闻不同,有时候还有些……童心未泯。你躲着我们,摆出高傲的样子,不愿与中原武林交好,却又用这种方法告诉我归巢卷的位置。我那时很想和你做朋友,想和你……更亲近些。”
宿殃挑眉:“哦?只是这样?”
顾非敌笑道:“那时只是如此。不过现在……我想要更多。”
宿殃顿时就感觉到危险的气息了。
果然,顾非敌上前一步,将他逼到墙边,凑上前,鼻息轻扑在他脸上。
宿殃觉得自己一直这样处于被动局面不行。
他定了定心,一咬牙,上前在人嘴上吧唧亲了一口。
“好了,该出发了。”亲完之后,宿殃一巴掌将顾非敌推开,义正言辞道,“跑了两个刺客,我们得小心点,最好别再耽搁了。”
顾非敌站在一边抱着胳膊笑,没再闹他。
果然,当一行人沿着山谷河岸行到下一处村镇时,魔教圣子来到中原的消息已经传得铺天盖地。
好在顾非敌的身份尚没有暴露,侠士们口口相传的,是魔教圣子带着两位花侍出行,看路线竟是要往腾云阁去,不知与顾少阁主是否有关。
眼下这个情况,顾非敌不敢带着宿殃直接入住客栈,几人便在镇外的一处破屋暂歇。
“如今我们不走官道,可以绕村镇而行。”顾非敌担忧道,“可腾云阁在阑阳城,那里村镇稠密,来往行人也多,恐怕避无可避。照如今的传闻发展下去,到时三名男子同行大概都会被多看几眼。”
这的确是个问题,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垂眸沉思。
宿殃忽然就想起自己曾经在直播间和粉丝打赌,输了之后被迫穿了一回女装的经历。又想到当初在魔教准备假路引时,梅十三的确也备了女人的份。
于是他双眼一亮,提议道:“不如,我扮女装吧!”
顾非敌:……
梅十三:……
顾非敌面色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梅十三皱眉道:“若要扮女装,不如属下来扮。”
宿殃嫌弃地看了一眼梅十三的脸,说:“如果要扮女装,这里没谁比我合适的。”
他的五官本就精致,脸颊骨骼也小,喉结并不太凸出,不化妆时已经隐约有些雌雄莫辨。只要略施粉黛,再修修眉,换一身衣服,在这个时代估计没有人能猜测到他是男扮女装。
顾非敌却皱眉道:“宿殃,其实你不必牺牲至此……”
宿殃:……
扮个女装而已,怎么就成牺牲了?
“不然怎么办?”宿殃抱着胳膊,挑眉看向两人,道,“要不十三你别跟着我们,我们两个人行走,应该不会太惹眼?”
“圣子。”梅十三恭敬道,“教主令属下保护圣子安危,属下不可脱队。”
顾非敌竟也同意:“十三还是跟着好些。你寒症爆发毫无规律可循,万一不巧,十三在这里也多一些保障。”
宿殃悠悠然翻了个白眼。
沉默片刻,顾非敌道:“十三,你牵两匹马去镇上,再配一辆马车。另外,买些胭脂水粉,女子衣裙……变装女子的法子,或许值得一试。”
梅十三最终还是独自去到镇上,假扮客商买了车套了马,又买了脂粉手镜和一套女子成衣,随后独自开了一间客栈上房入住。
宿殃与顾非敌共乘一骑入城,另寻客栈入住。第二日一早,他们按照商量好的路线“巧遇”,钻进梅十三备好的马车,开始准备变装事宜。
如今已经入了秋,气温开始降低,即便在稍微温暖的南方,行人也已经换了秋装。
梅十三买女子衣裙时便捎带买了一件披风,领口缀着兔毛,正适合用来遮挡身形和脖颈。除此之外,梅十三还挑了一顶同色的兔毛护额,不仅可以遮掩发髻,还与披风相配,宿殃对此极为满意。
顾非敌将宿殃只堪堪及肩的发丝一缕缕编起,混了些深色丝带,在头顶拢成发髻。再配以发饰遮盖些许,便看不出头发真实长短了。
宿殃对着镜子化妆,以胭脂扫过眼尾,遮住那颗红痣,又将眉形修得细了一些,五官柔化得更加彻底。最后以朱红胭脂点了唇色,整张脸登时明艳数倍,乍一看去竟真的与女子无异。
接着,他铰了件衣服,将胸口裹得厚实了些,再穿上衣裙披风,遮住身形和双手,安安静静坐在原地,看向顾非敌。
“怎么样?”宿殃问。
“虽不娇媚,但也足以以假乱真。”顾非敌的视线在宿殃脸上梭巡片刻,面露惊艳道,“你竟真的可以扮成女子。”
宿殃抬手和顾非敌比了一下身高,有些郁闷:“就是个子高了点,一站起来肯定显眼。”
顾非敌笑道:“无妨,身量高挑的女子也不是没有。”
说着,他拾起兔毛护额,帮宿殃系好。
宿殃五官精致,脸庞小巧,又上了妆,穿戴好披风护额之后,整张脸都埋在蓬松的茸毛里,更显柔软娇嫩。
顾非敌盯着这个模样的宿殃,一时竟有些混乱。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美?”宿殃逗道,“眼睛都看直啦!”
顾非敌失笑:“你切记,千万不要开口说话。”
宿殃:……
第66章 怎么个死法
马车行出村镇南口, 走上平整宽阔的官道。
直至黄昏再入下一座城镇, 周围已渐渐可见中原的繁荣景象。
梅十三将顾非敌与宿殃送到客栈后驾车离开,寻了市集将车卖掉,牵马绕回客栈,又独自开了一间客房。
宿殃不便下楼吃饭, 顾非敌便让梅十三在隔壁时刻注意动静,自己去大厅打听消息。
魔教圣子带了两位花侍, 乔装在中原行走的风声还在传, 渐渐也出现了煽动中原侠士们捉拿魔教妖孽、审问顾少阁主下落的声音。
与顾非敌对坐的一位圆脸侠士对此嗤之以鼻, 冲顾非敌道:“不知又是哪里来的传闻,想一出是一出的!”
他压低了声音, 煞有其事地说:“那魔教宿殃刚刚将顾少侠掳去魔教, 此时恐怕心思全在如何驯服顾少侠身上了, 如何抽得出空往中原跑呢!”
顾非敌:……
顾非敌还来不及说话, 旁边就有一位絮了满脸大胡子的侠士拍桌而起, 指着那位圆脸少年道:“呔!你这厮,竟敢质疑无疆门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莫不是魔教安插在中原的奸细吧?!”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向那圆脸少侠投来质疑的目光。
那少侠登时满脸通红,愤然道:“怎么随意污蔑人呢!”
周围人道:“那你可有证明你身份的牌子?若是拿得出来,我们就信你!”
圆脸少侠支吾片刻,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丢到桌上。
“我是青帘派左高殿的人, 并非魔教奸细, 这下可看清楚了?”他梗着脖子道, “青帘派左高殿长老与无疆门门主是故交,这是全武林都知道的!”
青帘派的令牌一出现,周围登时响起一阵不屑鄙夷的声音:
“青帘派不是与魔教交好么?”
“嗐,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青帘派与魔教并非面上那般交好,只是一直舔着脸自称能与魔教说得上话而已。他们攀不上腾云阁和千枫山庄,听闻霍家长女嫁进了千枫山庄,便去与霍家结交。无疆门许门主也的确认识青帘派左高殿长老,只是关系到底如何,就很难说了……”
“是极,这青帘派,其实与哪边都靠不上,不过是个骑墙头的狗尾巴草,如今倒还得意起来了。”
“你们有所不知,听闻青帘派的二公子前段时间一直围在腾云阁最小的女弟子身边转悠,看样子,是想学那霍家与人联姻。也不瞧瞧自个儿的模样,腾云阁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们青帘派?”
顾非敌诧异地看着面前的圆脸少年,片刻,问:“青帘派在东北,你来南方做什么?”
那圆脸少年没想到顾非敌还愿搭理他,见顾非敌眼中并没有鄙夷,登时开心了不少,语速飞快道:“我爹……呃,长老让我去腾云阁附近找我哥……呃,找我们二少爷,帮他追……呃,帮他做件事。”
顾非敌挑眉。
圆脸少年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自己又穿帮了,一脸生无可恋道:“我叫范奇,我爹让我来找二哥,帮他追腾云阁的小师妹。”
顾非敌绷不住笑了一声。
方才质疑范奇的那位大胡子侠客立刻眯了眼睛看顾非敌,哼道:“你这家伙也可疑,与青帘派聊得这么欢,还点了两份同样的吃食,莫不是屋子里还藏了什么人?”
顾非敌闻言皱了眉:“与你何干?”
大胡子道:“魔教妖孽带了两名花侍来我中原兴风作浪,你屋里藏了人,我们必得查查,说不得就是那位‘圣子’驾临呢?”
说着,还回头撺掇大厅里的侠客:“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们住通铺大房,一看便知彼此,你等住上房的,又如何证明并非三人同行?必要叫我等查看才行!”
顾非敌眯起眼睛,环视一周,冷笑道:“若真是魔教宿殃在此,你们如此说话,他岂能留你们性命?”
众人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似乎觉得有些道理。
谁知那大胡子又跳出来:“那魔教妖孽隐藏身份来我中原,定是有什么目的,不便泄露行踪,自然也不会主动生事。况且,有我等几十位豪侠在此,他不过区区三人,又能拿我们大伙儿如何?”
见道理说不通,顾非敌哼道:“屋里是我家娘子,岂能让尔等见到?”
大胡子龇牙:“你说是你娘子就是你娘子?我等如何得知你屋里不是那魔教宿殃?”
一群好事者很快被这唯恐天下不乱的侠客煽动,叫嚣着要查顾非敌和范奇的房间。
范奇本就是独自前来,对查房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见顾非敌一直坚决拒绝,不免也嘀咕道:“兄台你……屋里莫不是真有什么秘密?”
顾非敌冷哼一声,端了未动的那份吃食就要上楼。
却忽然被一双手拽住。
大胡子侠客咧嘴道:“兄台这就更令人怀疑了,我看,不如我们陪你一起上楼送饭,也好仔细瞧瞧你屋里的到底是你娘子,还是什么牛鬼蛇神!”
忍无可忍,顾非敌运了内力,一掌将那侠客逼退。
他哼笑道:“我还从未见过如此无礼的要求——”
这时,楼上回廊传来一声门响,紧接着是手指叩门的“咚咚”两声。
众人抬头去看,登时都张大了嘴巴,惊愣在原地。
顾非敌扭头看向宿殃,见他柔柔弱弱地倚着回廊廊柱,站得摇摇晃晃,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好在他自控能力极强,咽了咽嗓子,端了餐盘就往楼上跑,一边道:“娘子怎么出来了?赶紧回屋……”
见顾非敌脱困,宿殃无限娇羞地点点头,靠在顾非敌怀里,一步三晃地走回屋。
大厅里登时落针可闻。
片刻,范奇“嘶”地倒吸一口气,叹道:“若是我将来的娘子有如此颜色,我也定不愿叫人看见!别说带出来住这破客栈了,就是养在金屋子里,还嫌配不上她呐!”
周围侠士们也不管他是不是出身青帘派了,立刻点头附和,开始赞叹方才那惊鸿一瞥。
大胡子侠客眯眼看着顾非敌与宿殃的房门,色眯眯地砸吧了一下嘴,挑眉与同桌的人交换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