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语俯下身来,轻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发,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啊,别怕。都自己找地方坐下吧,马上要开始上课了。”
话音刚落,授课的紫珠真人就进来了,她也是太素峰出身,看到阮语在便十分熟稔的朝他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落了座,紫珠真人便开始讲课。
只有商清觉得头疼,太素峰的弟子最后竟然真的在他旁边依次坐下,阮语还坐在了他右手边,商清感觉自己要尴尬死了。
明明刚才起了冲突,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在意吗?商清开始怀疑人生,难道真的是自己小心眼?
但这是传道院的课堂,商清也没资格不让别人坐自己旁边。而且此时紫珠真人也已经开始讲课,商清想换位置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堂课,旁边阮语和太素峰弟子们其乐融融,商清则是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挨到第一堂课结束,商清刚准备趁课间换个位置,却又听阮语对自己说:“商师弟怎么要走,是刚才师弟师妹们吵到你了吗?他们刚入学比较活泼,一时吵闹了些,还望你多多包涵。”
阮语这话一说完,太素峰弟子们的视线纷纷定在了商清身上。
搞得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结果又只好坐了回去。阮语都说这样的话了,自已再要走的话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多谢商师弟不计较,我替师弟师妹们该你赔不是了。”阮语站起身来,居然真的给商清微微行了个礼。
事情算是暂时平息下来,只是商清耳边还能听见太素峰弟子们在小声帮阮语抱不平。
“我们没有很吵闹啊,为什么要给他道歉。”
“课上交流提问本就是正常点的事情,他连这都受不了吗。”
……
商清很头疼,他回头一想,自己是真没说几句话,而且也没有透露出敌意吧?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场面呢。
他忽然在想,以前商玉宸在的时候,阮语这群人也是这么跟他说话的吗?那按商玉宸的性格他会怎么办呢?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被动吧。
心底有个声音说,他会拔剑。
是啊,商玉宸的话说不定已经出剑了,真是一个简单粗暴又有效的办法。
虽然很容易招人恨就是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讲些有趣的事情吧,嗯?”阮语又在轻声安抚身边的太素峰弟子。
雨溪忽然嘻嘻一笑,面上表情带着几分促狭,朝阮语道:“阮师兄,今日上午云涯山的颜真君破境了呢,师兄肯定已经知道了吧?”
阮语微微低头,带出几分温柔似水的羞赧:“今日消息都传遍了,我怎会不知道。而且他突破化神境,以后不能说是颜真君,该叫颜剑尊了。”
“对,是颜剑尊啦。”雨溪拉长了语调,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那阮师兄,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呢,嗯?”
阮语愣了一下,笑着轻轻拍了雨溪的手:“你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情。”
雨溪只当他是害羞,于是又起哄笑道:“师兄不好意思啦!当时师父专门上云涯山帮你订亲,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后来订亲的信物都带回来了呢,师兄怎么还要遮遮掩掩的,难道是怕我们问你讨喜糖吃吗。”
商清刚才心里一口气憋得难受,听完雨溪说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开口回了一句:“不是已经退婚了吗。”
他这一句话声音不大,语气也平平淡淡。
但却如同一颗炸雷落进了人群之中,瞬间寂静无声起来。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颜剑尊的事情你怎么可能知道!”雨溪最先反映过来,立刻朝着商清怒目而视,看样子若不是在课堂之上,说不定就要扑上来打人了。
刚才的话已经出口,商清就已经不打算收回了,他冷淡道:“是真是假,你可以问问你师兄。”
雨溪也一时语塞了,她赶忙回过头去看阮语。
只见阮语面色苍白,双唇像时褪去了一层血色,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轻轻咬着嘴唇摇头:“雨溪,我都说了呀……让你不要乱讲的。”
“对不起,阮师兄,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这些事的。”雨溪慌忙道歉。
身旁的太素峰弟子也纷纷围上来,抱抱他,安慰他——然后同仇敌忾的对商清怒目而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让阮师兄难堪,你真是个阴暗又恶心的人。”雨溪安慰好阮语,转过头来朝商清怒道。
看她的眼神,好像恨不得帮阮语生吞活剥了商清一样。
“哦,请问可以让我换个座位了吗。”商清收拾好东西,冷冷的扫了雨溪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还盛气凌人的雨溪忽然感觉背上有些冷,好像……商清好像跟之前有些不太一样的感觉。
明明他手里什么都没有,雨溪却莫名觉得害怕,仿佛下一刻他就会抽出一柄剑来,架在她的脖子上。
于是雨溪僵硬地挪了挪身子,让开了。
阮语苍白清丽的脸半掩在他的长发之下,显得脆弱又令人怜惜。当商清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他的肩膀下意识轻轻颤了一下。
他忽然有点慌,总觉得那个人身上好像有什么又回来了。
第21章 千岁竹
商清终于如愿以偿的远离了阮语一众人,但经过刚才这么一场意外,课恐怕是没法继续上了。
不仅是紫珠真人,传道院其它各位先生和执事也纷纷被惊动。
好在商清当时也没想伤人,所以两道雷霆剑气虽然看着吓人,但之后很快就散去了。
天气也重回晴朗,除了学舍外的竹林遭了殃之外,并没有弄出太大麻烦。
紫珠真人问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责怪或训斥商清,只是提前放了学,让弟子们各自回家。
太素峰弟子自然不甘就此罢休,但是想起刚才的场景,又不敢再闹了。
商清看到其它人都陆续离开,走到紫珠真人身边,小声对她说了句:“多谢先生。”
他没想到同为太素峰出身,紫珠真人居然会护着自己。
“倒不是什么大事,碰巧今日掌门弟子林九渊也在传道院,他帮掌门协理宗内事物多年,既然他说帮你说话,自然也没人会故意为难你。”
紫珠真人说完,又补充道,“你要是真想学素问经,其实可以去找你师兄,我当年学这个的时候,远不如他学得好。”
“先生是说……?”商清愣了一下,有些不太敢确定紫珠真人说得是谁。
紫珠真人微微一笑:“难道你还有其它师兄不成?”
商清心中颇为惊讶,听紫珠真人的意思,秦师兄的医道居然是师承于太素峰吗?
他想起秦澈不会用剑,从来到龙渊峰就深居简出,还有他很容易疲惫的身体和弥漫着药草味道的烟气。
之前秦澈不愿意提,商清也没有追问过。
如今仔细一想,居然有这么多不寻常的地方。
“好了,今天说得有些多了,你也早些回去吧。”紫珠真人朝商清笑了笑,之后也离开了课舍。
商清回过神来,才发现课舍中的弟子早就已经走光了,刚才就剩下他一个人跟紫珠真人说话。
他抱着满脑子疑问回到龙渊峰,却发现平常不怎么出门的秦澈,今天难得在院子里晒太阳。
秦澈不知道从哪找来个躺椅,坐在阳光下面慢悠悠的抽着烟,看上去已经提前进入了养老状态,十分安逸。
“师兄?”商清走过去,叫了他一声。
离得近了商清才发现,秦澈不仅是在晒太阳。他身后的石桌上铺开许多本书籍,边角磨损有些旧了,书页还有些微微泛黄。
原来是在晒旧书啊。
秦澈回过头来看他,道:“刚才我看到山上剑阵动了,是有谁惹你了吗?”
商清将今天的事情讲给秦澈听。
秦澈听完眉毛一扬,重重哼了一声:“宁玉心教出的徒弟真是跟他如出一辙,医道修炼上没什么亮眼之处,搞起这些小手段倒是一套一套的。没让他们去富贵人家的后宅斗法真是屈才了,太素峰迟早毁在宁玉心的手上。”
商清知道,宁玉心是如今太素峰的峰主。
宁玉心人称小医圣,如今已是元婴期圆满的修为,在仙道之中也是名声极大的医修。
原本医修在九州大陆就算是稀缺品种,毕竟大多数修道之人并不喜欢屈居人后,只默默为队友治疗疏通。
又因为医道本身学起来就难,而且本身没有太多攻击性,于是能修炼到高阶的医修实在少之又少。
除去南洲灵枢谷的风阙真君已至渡劫期,如今医道中竟找不出化神期的医修来,所以元婴期圆满的宁玉心也颇受推崇。
而阮语作为小医圣的亲传弟子,也已经聚灵期圆满,眼看着不久就要结成金丹,在同辈医修中也颇有名望,被不少人追捧称赞他:妙手仁心,春风化雨。
但秦澈的话语里,分明是对这二人十分不屑。
秦澈提起这两人的名字之后,好像是越想越气,平常的悠然散漫都被他抛到一边去了:“别听外面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阮语医者仁心、与世无争,简直是胡扯!
你当年在名剑大会上与他对战,点出他医道上有些问题,就被他记住了。原本记着也没什么,争强好胜并非坏事,只要好好修炼等下次,大家光明正大的再战就是。
但他硬是忍了那么多年不出声,博得不少人称赞他‘与世无争,不愿计较’,夸完他还要反骂你两句‘班门弄斧、指手画脚’。
当初那么能忍,现在反倒是暗地里搞这些排挤的手段,真他娘的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商清见秦澈都气到口吐芬芳了,赶紧帮他顺了顺背:“师兄,我们不气,啊。”
秦澈用力的抽了口烟,才回神发现自己刚才失态,好像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出来。
但说都已经说了,也无所谓了,他长长吐出一口烟气:“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我记得传道院的医道课是紫珠在教,你应该见过她了吧。”
商清一听,心想果然秦师兄和紫珠真人认识,答道:“见过了,先生还帮了我的忙。”
“嗯,紫珠人不错,只是她如今被太素峰排挤,去传道院教书是屈才了。”秦澈点了点头,接着又道,“之前看你在传道院选了医道课,我就在想,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的话,我就把我学过的东西教给你,以后死了也算是后继有人。”
“师兄,别瞎说!”商清听他平平淡淡的说起死字,好似再没有其它留恋的时候,顿时感觉自己像炸了毛一样,猛地抓住了秦澈的手臂。
秦澈愣了愣,看着商清紧张恳切的眼神,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伸手揉了揉商清的头发,恢复了平常的笑意,戏谑道:“我随口一说逗你玩儿的,怎么又被我骗了?不长记性啊师弟。”
秦澈站起身来,将身后石桌上晒好的书整理好。
《素问经》的一至七卷是太素峰弟子都能修习的心法,八、九卷则要特殊一些,只有峰主一脉的亲传弟子有资格修习。
秦澈原本是有机会学完的。
可惜他当年还没来得及学成第七卷 ,就已经在一场灾祸中被伤了丹田气海。虽然性命得以保全,却损去了大半修为,再也无法从体外汲取灵气,从此在修炼一途上止步。
那场灾祸中,素问经的最后两卷与太素峰的上任峰主宁初月一并失去了音讯。
后来祖师祠堂中的寻魄灯灭了一盏,众人方才肯信,宁初月已遭不测。
“以后你有空就可以来随我修习素问经,以你的天赋资质学起来不会太难。”秦澈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宁玉心和他的徒弟们真是安逸太久了。”
——
云涯山,聆雪崖。
今日聆雪崖上难得天气晴朗,一片雪花也没落下来。
慕欺霜刚从主峰大殿回来,就赶紧匆匆去了聆雪崖,去找他那个明明今日突破化神境,引得九州无数门派瞩目,却推拒掉了所有拜帖不肯露面,也不知道在干嘛的师弟。
陆子衿今天跟着师父一起,也去主峰大殿涨了一回见识:“师父,今天真是好大的阵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那么多天材地宝,奇珍异器,居然全都是送给师叔的啊!天哪,我以前还没多大感觉,现在看来师父你是真的穷。”
“你小子就会损我。”慕欺霜哼笑一声,把陆子衿拉过来使劲揉他的脑袋,“你要是哪天修成化神境界,成了剑尊,我也送你那么多东西。”
陆子衿抬眼,一脸不信:“你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慕欺霜笑他:“那你也不可能成剑尊啊?不是正好。”
两人正笑闹着,慕欺霜忽然目光扫过一片冰雕玉刻般的竹枝,然后直呼不好:“怎么回事,谁把这千岁竹给砍了一截啊!谁敢在我师弟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当年慕欺霜和颜临寒拜入师门的时候,他们二人的师父带着他们俩,种下两株从秘境中带回来的千岁竹,给徒弟们讨个人生顺遂好兆头。
后来不管是闭关修炼还是外出游历,颜临寒和慕欺霜都不会忘记打理它们,可以说是十分宝贝。
现在颜临寒的那株忽然少了一截,慕欺霜赶紧拉着陆子衿往崖顶的院子走。
“师弟,你的千岁竹——”慕欺霜推开院门,喊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里,又被他吞下去了。
颜临寒一身白衣披在身上,今日未曾束发冠。清冷的白发披散下来,如同霜雪落了满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