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心仗着医修稀少,平时大家都不想得罪,这几十年里脾气越发大了,竟是在掌门面前冷声道:“秦澈将太素峰的素问经外传,商玉宸并非太素峰弟子,却学了素问经的后几卷,这等同于偷窃一样的事情,掌门居然不管吗?”
坐在宁玉心对面的重华宗掌门君迁子,是个鹤发白眉,面目和蔼的中年人。
他听着宁玉心的话语,却还是默默品茶,可见心态十分平和。
君迁子放下茶杯,调整了一下表情,做出一副叹息之色:“这个嘛……确实外传心法不太好,但是你也知道,当初云衍师兄收了秦澈做亲传弟子,而商玉宸就成了秦澈正正经经的师弟,这关系捋下来,秦澈教他学素问经,也不是说不通。”
“掌门这话说得可不对。”宁玉心听出君迁子似乎有偏向那两人的意思,顿时不干了,“秦澈当年以下犯上,戕害师长,我已经将他逐出太素峰,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太素峰弟子。那他学过的太素峰心法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再传给外人。”
君迁子又转了转茶杯,觉得有点头疼:“这个嘛……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我也没什么办法呀,那龙渊峰上剑阵还在,谁敢动云衍师兄的徒弟呢?”
宁玉心见君迁子在那里来回打太极,就是不松口,故意激他:“哦?我还以为以掌门的修为根本不惧剑阵,现在看来,您是觉得自己比不上云涯?”
君迁子不为所动,露出一个非常佛系的笑容:“云衍师兄一直都比我强,我以为大家都知道。这也没什么丢人的,反正大家不都比不上吗?”
“……”宁玉心气得倒抽了一口气。
他说得口干舌燥,结果君迁子不动如山,甚至还有闲心在那儿品茶!
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林九渊走到君迁子身边,低声道:“师尊,商师弟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告。”
“哦?”君迁子垂眸看了一眼宁玉心,然后道,“让他进来吧。”
林九渊:“是。”
商清和秦澈走进正殿的时候,抬眼就先看到了宁玉心。
冤家路窄这词,可真是灵验。
不过今天宁玉心居然在这里,那他的路不仅仅是走窄了,而是要直接走没了。
宁玉心看见商清和秦澈进来,知道君迁子是铁了心要袒护这两人,不由越想越气,不想再在这里呆一刻。
“既然掌门如此偏袒龙渊峰,那以后若有什么大事,也不要来找我了。”宁玉心拂袖而起,“告辞。”
“等一等。”商清见宁玉心要离开,忽然开口,“我今日要禀告掌门之事,与你关系颇深,不如留下来听一听?”
宁玉心一听,停下了脚步,皱眉道:“跟我有关?”
但商清没有再继续跟他说话,而是直接走上前,将手中的影存珠交到君迁子手上。然后弯腰行礼,道:“师叔托我将这东西转交给掌门,掌门看过之后,自有分晓。”
“你师叔?”君迁子接过影存珠的时候疑惑了一下,他开始以为是君泽兰给的东西,心里还在想自家小妹又搞什么花样,怎么还麻烦别人给自己带过来。
“是。”商清垂首,道,“宁初月,宁师叔。”
这句话一出口,商清听到了一声瓷器碎裂的刺耳音色。
宁玉心在听到那三个字后,整个人神情都变了,甚至一时不察觉,碰翻了桌上的茶杯。他咬牙呵斥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我哥哥他……早已不在人世,莫不是秦澈又想用那些发了疯的臆想污蔑我?”
秦澈此时抬眼冷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知道我要污蔑你?还是说,你做贼心虚?”
淡然如君迁子,听到宁初月的名字,脸上表情也是一凝,他打开手中那颗影存珠。
一片光幕在眼前浮现开。
宁初月站在光幕之中,将当年发生在雪域仙宫的事情慢慢道来。
宁玉心一看到那个已经死去几十年的人,顿时心中慌乱不已,他听着宁初月说雪域仙宫,说烛龙,说那片被拿走的逆鳞,顿时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影存珠不能作假,所以宁玉心知道自己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此时此刻,他心里只剩下了本能,而本能告诉他应该尽快逃离此处。
“宁玉心,你要去哪儿。”
君迁子的声音没了之前的淡然平和,单单只是这一声轻呵,就让宁玉心感觉腿上仿佛压着千斤重,就算想逃跑,也完全迈不动步子。
作为重华宗的掌门,君迁子修为已至渡劫期。
虽然平常性情平和,从不与人争执,但如今的情形之下,宁玉心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君迁子站起身来,等他走到宁玉心面前的时候,所散发出的威压已经让宁玉心站不住了。
宁玉心硬是被压着,在君迁子面前跪了下去。
刚才他还在君迁子面前逞威风、耍脾气,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实在作死而不自知。也就是君迁子不想跟他计较,平常才任凭他蹦跶。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宁玉心,是当年造成雪域仙宫坍塌的罪魁祸首,也是可能故意杀害宁初月的凶手。
君迁子没有必要再跟他客气了。
“说说吧,当初你到底干了什么?”君迁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取走烛龙的逆鳞,那等于是想要杀了当年雪域仙宫里的所有人。”
宁玉心汗如雨下,却根本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能让他万劫不复。
秦澈看着他许久,开了口:“掌门,我想……那片逆鳞应该就在他身上,不,准确说,应该是在他身体里面。”
第35章 尘埃落定
君迁子问:“为何这么说?”
秦澈回答道:“当年我在继任大典上给宁玉心下的毒,是从我自己伤口中的龙炎毒雾中提炼而出。那时候宁玉心没死, 我一直以为是下毒的剂量不够, 现在想来, 应该是那片龙鳞在他身上发挥了作用。”
宁玉心正要狠狠剜秦澈一眼, 但刚起了个架势, 又被君迁子的灵息压得垂下了头。
君迁子抬手, 按在了宁玉心的颈侧。
一道厚重纯和的灵息没入其中, 只见宁玉心面色苍白, 胸口处隐隐透出一道晦暗的金光,与心脏纠缠在一起,显得有几分诡异。
“你疯了吗?”君迁子难得厉声呵斥,“把龙鳞潜入心脏之中, 最多不过百年时间, 便会被它侵蚀至妖化!为了提升修为做到这种地步, 简直是本末倒置!”
宁玉心冷汗淋漓, 仍然辩驳道:“不会的,我看过一本古籍,上面有如何压制侵蚀的办法。这些年来我一直维持的很好,根本不会被妖化……”
“那这是什么。”君迁子打断了他的话。
又一道灵息注入,显现出宁玉心如今心脏上的模样——那上面,早已经渐渐生出了一小片鳞片状的痕迹,看上去密密麻麻, 甚是骇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宁玉心面上一丁点儿血色也无, 他虚脱一般瘫倒在地, 终于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君迁子对着他失望的摇了摇头,朝一旁的林九渊道:“九渊,传执法堂长老来,将宁玉心押下去严加查问,另外,派人去通知宁家此事。”
原本已经瘫软在地的宁玉心,一听到宁家两个字,顿时困兽一般发出凄厉的喊声:“掌门求你!不要通知宁家,你将我逐出重华宗也好,废去修为也好,但不要让宁家知道……”
宁玉心很清楚,如果这件事让宁家知道了,那自己不仅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君迁子没有回应他。
直到执法堂长老带着弟子前来,将宁玉心带走,他才回到之前的座位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沉默良久,君迁子开口道:“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们也暂且回去休息,等执法堂和宁家有了定夺,我再派人通知你们。”
商清与秦澈对视一眼,一齐拜别:“是,我们先告辞了。”
几天后,宁玉心的事情渐渐在整个重华宗传开。
商清从林九渊那里得知了最后结果的时候,终于明白当时宁玉心为何那么害怕掌门通知宁家了。
原来宁玉心与宁初月并非亲兄弟,他只是宁家的养子。
很多年前,宁家族内的嫡系和旁支阴差阳错报错了孩子,宁家父母直到好几年后才发现出了差错,将亲生的宁初月寻回。
宁家父母本是好心,想着已经养了好几年,也有了感情,干脆就收养了本是旁支的宁玉心,也未曾亏待过他什么。
然而宁玉心一朝从亲生变养子,心态怎么也没法平衡。
再加上宁初月与他都学的是医道,却一直都将宁玉心远远甩在后面,于是宁玉心在沉默中变态了。
宁玉心五十多年前意外得到一本秘术,因缘巧合之下又遇到雪域仙宫洞开,便打起了烛龙逆鳞的主意。
他精心设计,避开其它人的注意,不仅成功取走了龙鳞,还早早给自己预备了离开的阵法。
至于其余人会不会被愤怒的烛龙杀死,宁玉心从来不在乎,而且如果宁初月死在雪域仙宫中,也正和了他的意。
再后来,宁初月耗尽真元,护送太素峰其它弟子离开。
太素峰峰主之位空悬,宁玉心得了龙鳞,按照秘术所言嵌入心脏之内,果然修为大有精进,一举突破至元婴期圆满,顺利继承了太素峰主之位。
这便是当年事情的全貌了。
宁初月是宁家嫡系的一脉单传,正如宁玉心当初求君迁子时所言,重华宗或许会将他逐出宗门、废去修为,但宁家人盛怒之下一定会要了他的命。
“所以,宁玉心他现在……?”商清抬眼,向前来传话的林九渊问道。
林九渊:“死了,宁家将他带回去,亲自动的手。”
商清想起宁初月,自然对宁玉心的死毫无动容:“他罪有应得。”
“如今太素峰峰主之位空悬,掌门今日召了整个太素峰的弟子在正殿,商师弟要随我看看吗?”林九渊问他。
“自然要去。”商清站起身来,随林九渊朝紫微峰正殿去了。
……
紫微峰正殿之上,太素峰的弟子分列两旁,泾渭分明。
就连商清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们非常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人马。一方以阮语为首,另一方以紫珠真人为首,互不理会。
但是很明显,阮语他们这边脸色都不太好。
毕竟关于宁玉心的事情,现在重华宗内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秦澈站在紫珠真人身边,他们原本就是旧识,此前秦澈也已经与紫珠真人通过消息,此时正在低声交谈。
商清和林九渊一道,在队伍末尾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等待好戏开场。
掌门君迁子站在殿上,见太素峰弟子悉数到齐,便开口道:“原太素峰峰主宁玉心戕害同门、手足相残,已认罪伏诛。如今太素峰无人主事,今日请诸位前来,便是要决定下一任太素峰峰主的人选。”
台下一片静默,片刻后,紫珠真人向前半步,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阮语还未开口,先在殿上跪了下去:“师父犯下此等过错,我作为大弟子亦是有罪。我自知修为低微,不堪此等重任,好在我帮忙打理太素峰也有些时日,若是掌门有需要,我愿意将功赎罪,在选出新的太素峰主之前,帮上些忙。”
阮语在做最后的挣扎,据她所知,如今太素峰并未有元婴期以上的医修,所以今天的太素峰主八成是选不出来。
那么他必须尽力争取一点主动权,否则的话,他将会失去如今的一切。
紫珠真人斜睨了阮语一眼,抬手行礼,说道:“掌门,如今宁初月师尊的事情水落石出,那么秦澈师兄当年毒杀宁玉心也并非谋害师长,而是替师尊报仇。弟子恳请掌门,允许秦澈师兄重回太素峰,继任掌门之位。”
阮语心里一跳,但还是反对道:“如果秦澈师兄愿意回来,那自然是好事。只是听闻秦师兄早年受过伤,以至于身体有恙、无法修炼,恐怕不适合担任峰主之位……”
站在后排的商清听到这里,忍不住想笑。
阮语啊阮语,你这消息也太落后了,看来我当初提前帮秦师兄治好伤,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紫珠真人早有预料,此刻笑道:“阮师弟说笑了,如今秦澈师兄旧伤已经痊愈,修为恢复至元婴期,已经足以担任峰主之位。况且他乃是师尊宁初月的大弟子,持有素问经的最后两卷,还有谁比秦澈师兄更合适呢?”
阮语眼神黯淡,咬着嘴唇无话可说。
紫珠真人的一字一句,他都没有预料到,他也根本无法比拟,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阮语过去几十年在太素峰所得到的一切,都将自此结束。
“嗯,你说的在理。”君迁子眯了眯眼睛,朝队伍末尾看过来,笑道,“正巧商师侄也在,秦澈现在毕竟还是龙渊峰的亲传弟子,不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商清心中为秦澈感到高兴,自然是也笑着回道:“龙渊峰自然没有意见。”
“那秦澈继任太素峰峰主一事,便就此定下了。”
随着君迁子话音落下,太素峰当年的纠葛,在五十年后终于尘埃落定。
几家欢喜几家愁,商清自然是最高兴的那群人之一。
商清朝着队伍最前端的秦澈,眨眨眼睛,远远用嘴型说了句,恭喜师兄。
而秦澈也默契的用同样的方法回应道,谢谢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