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识却还紧盯着沈焕的一举一动。
那少年阴晴不定地盯了眼前的人片刻,调转了目光,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遭,视线落在底层的一片莲叶上时,瞳孔忽然一缩。
那硕大的碧绿的莲叶上,赫然盘踞着一条同色的蛇。
那蛇似是有什么隐匿行迹的天赋,尽管他已经看见了,回头再看,一不留神仍然会错以为那里空无一物。
他只有炼气期,远未修出神识,能依靠的只有凡胎肉眼,凝眸去看,那蛇正幽幽地盯着他,还在吐着信子。
周身隐隐泄露出来的威压,赫然比他方才见到的同阶修士都要更胜一筹。
这是一条有筑基期修为的蛇。
沈焕能以炼气期二层的修为把炼气四层的林木锤得嗷嗷叫,却并不意味着他能越阶战胜筑基期的猛兽。何况秘境危险,纵然险胜,只怕也没命出去。
他只迟疑了片刻,又低头看了那五体投地趴在自己脚边的人一眼,他看不透这人的修为,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想到是因为此人,自己才躲过一劫,沈焕便出手封了此人的穴道,把人往肩上一扛,找了个隐蔽的山洞躲了起来。
他对自己瘦到了什么程度显然没有一点自知之明,林稚的胃部被他嶙峋的肩骨一顶,差点没当场叫出来。只能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道,好歹没偏离剧情。
作为一个实力不到位的主角,怎么能直接跟凶兽杠呢,必须得等到别的修士跟那蛇斗个两败俱伤再去捡漏。
进了山洞,林稚在沈焕布置的简单迷阵上又加了点料,确保不会有人闯进来,这才放心地被扔到了地上。
他这一“晕”,一直到外面激烈的打斗声渐歇,才“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睛,便对上了少年沈焕审视的目光。
山洞里光线晦暗,他又瘦,苍白的脸隐在阴影里,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林稚演了这么久的戏,多少也有了点经验,并不怕他,反而在心里惊叹了一把:主角的睫毛真长。
然后他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撑着地面,试图坐起来,却又因为过于虚弱而跌了回去,只能目光涣散地望着沈焕,一张嘴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道:“这是何处?”
沈焕瞥了他一眼,不回答,道:“你好生休息。”
言罢起身便往外边走。
林稚就跟系统哭诉:“他好冷淡哦。”
系统:“是哦。”
他这么想着,倒也没闹出别的幺蛾子来阻拦沈焕,一声不吭地,虚弱地看着他离去,一翻身就站了起来,低声抱怨道:“硌死我了。”
秘境会开十天,他又顶着炼气大圆满修士的身份,第一天就出去未免太过可疑。仗着自己已到金丹期,林稚便大摇大摆地在这秘境里闲逛了起来。
只是没逛多久,就听见系统说:“你快回去。”
林稚:“??”
系统:“主角目前正往那个山洞走去,你一个身负重伤,起都起不来的人,怎么能一下子就跑这么远?”
林稚懵逼脸:“他回去干啥啊?”
系统:“快点。”
林稚忍气吞声地往回走,说:“老板你太过分了。”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好不容易盼到节假日外出旅游,中途却被老板叫回去加班的社畜一样。
加班还不给加班费。
心里不停哔哔,林稚还是飞快地回了山洞,尽职尽责地演起了重伤濒死的菜鸡修士。
他前脚才摆好姿势,沈焕后脚就摸了进来,把一瓣儿东西放在他身边:“你把这个用了吧。”
他的语气实在说不上好,“你”来“你”去的。林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把那玩意儿举到眼前看了看:千瓣莲。
第10章 伤重
是了,千瓣莲还是一味很好的疗伤药。
就跟世界上绝大多数灵药一样,千瓣莲虽好,修士吃个七八瓣,再吃基本就没啥用了。可是,这一点无伤大雅的瑕疵并不妨碍它在外界叫出高价。
若沈焕是个如林稚那般的天之骄子也就罢了,可他眼下混得还不如普通修士。
五十块钱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全部身家也只有两百块的人而言,给出五十块就是惊人的大方了。
林稚怔了一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沈焕淡淡道:“你于我有恩。”
林稚便想,对,他想写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从十六七岁的年少落魄,到后来拜入留仙宗的初露锋芒,无论外界如何毁他誉他,他都始终保留着一分清醒,良善仍存,恩怨分明。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端详了一阵那莹白剔透的一小瓣莲花,举止艰难地咽了下去,摆出运功疗伤的架势,约莫过了一刻钟,撤了这假把式,低声道:
“多谢道友。”
沈焕无意与一个不明来路的人多做纠缠,见他好歹不再是最初那副随时要咽气的短命鬼模样,起身便要离开这里。
只是他这两个月来一直昼夜不停地修行,方才又是一场恶战,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堪堪起身,便不稳地晃了晃,目光也跟着涣散了一瞬。
林稚吃了人家的东西,便不好再对他的伤口坐视不理,担忧道:“眼下秘境凶险,道友伤势又这般严重,何不就在此处稍事休息?你放心,我…”
微不可察地顿了顿,“我沈某人绝非那等忘恩负义之徒,你若不信,我可以道心起誓。”
不等沈焕提出疑问,他便飞快地道,“我沈文愿对着天道发誓,若我于千花秘境内对……”
沈焕似乎有点无奈:“沈焕。”
林稚面不改色地接了下去:“若我对沈焕道友有任何不利之举,我便此生修为不得寸进,受尽人间至苦。”
向天道起誓,不论用真名假名,但有违誓,必遭反噬。
沈焕从小的生活环境使然,注定了他不可能轻信他人,为了安他的心,林稚并不介意发个誓。
沈焕目光微闪,似有所触动:“道友不必如此。”
林稚顶着那张憨厚的脸,露出一个十分符合人设的笑来:“沈道友现在可放心了?哎,咱们还是本家兄弟呢。”
沈焕迟了一瞬,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我对道友本无不信之处,只是先前进来时匆忙,恐怕会露了行迹,故而想去扫个尾。”
林稚:“……”
果然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混帐话啊。
他明白沈焕的良苦用心,他大概是想说一句场面话来打消林稚心里可能会有的不舒服劲儿,可惜久不与人接触,这场面话说得实在不漂亮。
仿佛他林稚多想赖着他似的!
林稚恼羞成怒,偏还不能发作,只能按捺着强颜欢笑道:“道友说得是极。”
于是沈焕像模像样地又布置了一下阵法,无意间把林稚加诸其上的禁制弄了个乱七八糟。
林稚捏着鼻子又重复了一遍手续,深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眼看着孩子打碎了碗,不能打不能骂,还要夸一句“动手能力强”的老母亲。
沈焕回来时他便用慈母的语气夸赞道:“道友果真心细。”
他夸得真诚,这时的沈焕毕竟嫩了点,从小受到忽视和屈辱多了去,却当真还没谁好好夸奖过,当下目光有些微的不自然,很谦虚地道:
“应该的。”
林稚笑容不变,悄悄对系统吐槽:“我都替他觉得尴尬。”
系统沉吟:“那我替主角谢谢你?”
林稚:“……”什么破烂系统。
一番彼此心知肚明的客套后,沈焕便盘膝坐了下来,运功疗伤,林稚半身不遂地躺在满是细碎石头的地上,给他望风。
他的伤势实在不轻,幸而千瓣莲也名不虚传,服用一瓣过后,皮肉上的伤口虽没有什么大的改善,吐息却明显地和缓了不少。而困扰他多年的缤纷,其毒素也被驱走了一些。
系统给林稚汇报:“主角封堵了大半的经脉,已经拓宽了一些。”
林稚稍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剧情还没崩坏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一口气才松到一半,闭眼调息的沈焕忽然眉头一蹙,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嘴角渐渐渗出黑红的血丝。
脸色也明显地萎靡了起来。
林稚震惊:“他这是怎么了?”
系统见怪不怪:“初次排毒,反应激烈了点,宿主不必担心。”
林稚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沈焕,认为系统很有可能是对“激烈了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会。
只是误会归误会,他作为一个自顾不暇的九九级残障人士,也不能违背人设地一把扑过去给沈焕把脉,只能焦急地惊呼一声:
“道友这是怎么了?”
沈焕驱使着灵力,向着经脉堵塞处狠狠一冲,借着这尖锐的疼痛让自己保持着最后的清醒,道:“我没事。”
心里却在想,失策了。
对于附近三座城池而言,千花秘境是唯一可以获得千瓣莲的地方,炼气期修士一抓一大把,需求量大,这玩意儿每十年却只产出那么多,向来是有价无市。
至少对于此刻秘境中的修士而言,它是值得拼上性命去抢的。
沈焕眼下没有储物戒,无法掩盖千瓣莲的气息,是以才想着,干脆就在秘境中服用好了。
不想这玩意看着清纯,内里却是个奔放的,其药性之凶猛,旁人吃了没事,可他这具病怏怏的身体却压根承受不住这般剧烈的冲击。
一开始的一点甜头过后,便是加倍的苦楚。
他的身体承受不住,为今之计,也只好让那盘踞多时的缤纷来承受了。
体内翻江倒海,沈焕无暇顾及他那位病友,复又闭上了眼睛,一遍遍地调动着他那点稀薄的灵力,试图包裹住药力,令其为自己所用。
然而那奔涌的药力却好似一匹野马,他的灵力势单力薄,常常才拖着那人家走了没几步便自动溃散了。折腾了半天,还没把“缤纷”怎么着,先让他自己饱尝了一番撕裂般的痛楚。
而本就不多的灵力,更是在这循环往复的折腾中渐趋干涸。
沈焕的额角渐渐渗出汗来,但他吃了这许多年的苦,心境远非常人可比。他内视了一下缩水了一小半的灵力和猖狂依旧的药力,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被激出了这些年里累积的戾气,一咬牙,又从脆弱的经脉中榨出了一点灵力,不顾全身都在叫嚣着存在感的疼痛,驱使着这仅剩的灵力,向着那药力猛扑而去。
他绝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这一下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好在那气焰嚣张的药力似是也被他这破釜沉舟的气势镇住,还真被他那残余的灵力扑了个正着,一退,便退到了“缤纷”的毒素上。
比方才强烈得多的痛楚如烟花一般在他体内炸开,沈焕一时之间意识都模糊了起来,半晌回不了神。
隐约听见了一声叹息,接着,也不知是他疼麻木了还是怎么的,他恍惚间竟然觉得,那生生要把他粉身碎骨的痛楚,似乎消停了一些。
林稚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沈焕的神色,确认他这一刻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才放心地把自己的脑袋挪回了原地,心有余悸地对系统道:
“我真怕他死了。”
系统安慰他:“他是主角,死不了的。”
林稚刚想问那万一呢,就听他平平铺直叙道:“而且就算真死了,我们还可以再来一次。”
林稚:“????”
他震惊道:“一开始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系统诧异:“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林稚誓死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语气铿锵:“当然不是,这是另外的价钱。”
系统沉吟:“大人开价多少灵石?”
“一……”林稚下意识地就想说一个亿,幸而及时反应过来,改口道,“一个亿都不够。”
系统破天荒地很好说话:“这个好说,不过主角快清醒了。”
林稚连忙止住了话茬,强撑着坐了起来,表现出伤势好转了些的样子,问:
“道友可还好么?”
沈焕打量了他半晌,见他只这么动了一下,脸色就白了不止一成,又想到这么多年里,确实从未有任何一个高阶修士成功混进过千花秘境,这才打消了心里的疑虑,把方才“听”到的叹息归为自己的错觉,
两人现下算是同病相怜,他不由得也撤去了一点防备,客客气气道:“劳道友忧心,我已好许多了。”
林稚虚弱地笑了笑:“如此便好。”
于是他又体力不支地躺了回去。
沈焕是真的伤重,和自己的病友互相关心了一下,便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运功疗伤,心神渐渐沉浸其中,或多或少地忽视了周遭环境,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而另一边的林稚在这冷冰冰硬邦邦的地上躺了这么久,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一开始没过脑子就作出的决定。
他十分克制地挪了挪身子,只觉得自己原本没病,此刻也被硌出了一身的伤痛,蔫蔫地道:
“我为什么要装病?”
系统:“不知道。”
他大概是看林稚可怜,缓和了语气,道:“千花秘境只开十天……”
林稚觉得天都要塌了:“还有十天??”
系统一顿:“千瓣莲已被人摘取,一般而言,大部分修士都会提前离去,大概再过两三天,主角便可以带着剩下的千瓣莲闯出去,大人也可以和他一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