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用那种平静到冷漠的眼神看着墙,忽然就有泪珠滚落了下来。
沈明玉瞪大了眼睛。
她第一时间想走过去,像沈焕以前对待她那样,摸摸他的头顶,用手帕给他擦掉眼泪。
可紧跟着,她又收回了探出去的脚,莫名觉得,这个时候的沈焕并不想让她看到。
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他流泪的样子。
这一年,沈焕十三岁,她十一岁。
自那以后,再见沈焕,沈明玉便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给沈焕说一点开心的事。
她想她应该保护哥哥,要变得足够强大,不能老是哭,不能让哥哥担心。
可是那太难了。
让她想哭的理由有那么多。
一遍遍运转功法而没有收获的时候,刚领取的丹药被人抢走的时候,因为修行到深夜,起晚了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时候……
而快乐却像是族老发放下来的丹药,到她手里的永远只有稀疏的一点点,就是这么一点点,大多数时候她也来不及品尝,就被破坏了。
那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要是哥哥在该多好啊。
要是中毒的是她就好了,哥哥如果有具健康的身体,一定会做得比她好很多,不仅不会偷偷跑过来找她哭,还会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不像她,连自己都顾不好。
她拼命让自己看上去冷漠一点,凶一点,这样别人就不会轻易欺负她。
或者开朗活泼一点,交到朋友,也会好一点。
然而她做不到。
其他的沈家子弟“念着同为沈家人”,做事时便会“仁慈”地留一点余地,而正是这一点余地,让她不断地心软,绝望。
如此反复。
直到有一天,她顶着满脸泪痕,从睡梦中醒过来,提心吊胆地去修行时,看到以前那个欺负她欺负得最狠的堂姐,忽而变了脸色。
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这个秘密只有她知道,她连沈焕都没有告诉。
她把入睡的时间从子时三刻提前到了亥时,睡前她会把自己这一天遇到的疑难问题写在纸上,第二天醒来,就会在上面看到答案。
她的身体里住了另一个“沈明玉”。
她不觉得害怕,她本来不知道她的存在,是那个沈明玉自己告诉她的。她能感觉到她的善意。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一个真正亲密无间的人。
那个她,了解她的一切,知道她的所有秘密,知道她怕天黑,见过她所有怯弱的样子,聪明,活泼,强大。
会替她用活泼的样子见沈焕,会跟沈焕开玩笑,让他开心。
永远不会离开她。
虽然从来没有面对面说过话,可她们有纸和笔。
到后来,沈明玉失去记忆,成了宋沉璧,那个她也没有消失。
她没把林稚做的事情告诉她,只是对她“说”:
“只要你需要我,我将永远为你活下去,永远注视着你。”
那个她给自己取名“静影”,像影子一样,陪伴了宋沉璧许多年。
忘了前尘的宋沉璧不知道她的来历,但依然很开心有她的存在。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天赋变好了,有了林稚这个清寂真人做师尊,宗门里谁见到她都会对她友善地笑一下。
她在忽视,恐慌,绝望中死去,在称赞,艳羡中新生。
静影在她的生命里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起来。
她自己并不在意,反而劝她,勤奋修行,广交朋友。
在宋沉璧结丹那一天,林稚问她,可要他给她取个字?
她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没第一时间答应。
林稚懂了,也不强求,说让她自己做主。
她回去,在纸上请静影给她取个字。
她其实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依赖这个看不见的女孩子,却从来也没因此起过疑心,反而十分自然地顺从了这种本能。
第二天醒来,纸上就多了两个字:
有瑕。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注解,宋沉璧却领会了她的意思。
白璧微瑕。
静影说,她是她生命里的瑕疵。
再后来……
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结婴时的那场大火,是静影替她赴了死门。
于是宋沉璧接收了她所有的记忆,想起了从前的种种,知道了自己本名沈明玉,知道了她那个第一眼觉得面善的小师弟其实是她哥哥。
也知道了,静影是在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
静影希望她好好活着,她明白。
可是她是那样一个软弱的女孩子,她已经习惯了有这么一个姑娘无声地陪着自己。
更重要的是,她总会忍不住想,想那天死去的本该是她自己,想静影那么聪明的女孩子,活下来该能做出怎样一番大事。
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她竟然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她活了这么久,从来没保护过谁。小的时候被哥哥护着,哥哥不在的时候被静影护着,再后来有了师尊。
这是她第一次保护别人。
保护的,是最开始她想保护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觉得橘里橘气的_(:з」∠)_
去年九月贴在空间里的一段话:
“我了解你的一切,我知道你所有的恶趣味,我知道你怕天黑,我懂得你的痛苦。你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只要你需要我,我将永远为你而活下去,永远注视着你。”
——次人格
“我还没有见过你,但我知道你一定在。别人都不承认你的存在,可是不要难过,还有我。你属于
我,我也决不否认背叛你,只要我一息尚存,你也必将永生。”
——主人格
“我们共享一具身体,共用一副灵魂,没人会比你我更亲密。
可我甚至拥抱不到你。”
和真正的人格分裂有出入,这是玄幻世界,不讲科学么么哒。
写得不够精细,以后修一下,神啊,原谅一个赶稿的鸽子吧!
第一百章 双人番外
是糖回到过去
林稚回过神来, 入目便是一间陌生又熟悉的教室。他靠窗坐着, 过于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照进来,让他情不自禁地眯了一下眼睛。
讲台上数学老师正在讲等比数列,四周的同学正在埋头刷刷刷地记笔记。落针可闻的安静显然让老师十分受用,讲起课来愈发激情四射, 唾沫星子都显得格外有活力,简直要越过前面四五排课桌, 直喷到林稚脸上。
林稚也跟着拿笔装模作样地在本子上划了几下,一边划, 一边回忆,他这是回到了哪个时候。
身体不太舒服, 头有点晕,脑门上还有汗水自然风干后留下的粘腻感。昏昏沉沉的脑子不足以给他提供明确的记忆,林稚竭力分开害了相思病的上下眼皮,猜他大概是回到了他父母出事的那段时间。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
他这么想着, 把本子翻了一页,开始在背面乱写乱画。
一下笔就觉得手感不对,本子下似乎是藏了个东西, 他笔歪了一下, 把纸都戳破了。
林稚把本子挪到一边。
一颗薄荷糖。
啊, 原来是这一天啊。
他终于忍不住扭过头朝右边看了一眼,目光越过数张陌生的面孔,精确地落在了一个……头顶上。
没办法,谁让沈焕旁边还坐了一个重量级人物, 沈焕在男生中本来也算挺拔,被那位同学一衬,愣是成了一个小可怜儿。
不过虽然只看到了一圈儿头发,林稚还是根据那乌黑有光泽的头发判断出,这就是他家小可怜儿。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沈焕,是哪个沈焕。
林稚转了转笔,心思忽然就不在学习上了。
非常想直接跳到下课后,把沈焕揪过来问一下。
或者是好好看看现在的沈焕也好啊。
少年时期的沈焕啊。林稚遐想了一下,忍不住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
他自顾自“嘿嘿嘿”地乐了一会儿,铃声骤然响起。他一激灵,抬头看向讲台。
直到下节课的上课铃声响起,数学老师才意犹未尽地收声,拎着教案施施然地走了。
林稚:“……”
他好歹还记着自己眼下是什么身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了半堂课,只是这点专注到了后半节就撑不住了,眼睛开始一下一下地往右边瞄,心里也在想些有的没的。
……真奇怪,他在修真界也算是好好磨练了一下性子,怎么一回到这时候,就变得这么浮躁了?
……可恶!沈焕竟然一次也没回头看他,这笔账他记下了。
……他这个时候原来真的是在一厢情愿地单相思吗?
他不着边际地瞎想着,越想心里越不平,干脆不再往右边看,转而拨弄起课桌上的教材,草稿本,文具袋。
他从来就不是那种会被老师当榜样夸的,草稿本都整齐得可以裱起来的典型好学生,此刻本子上写了啥他自己都看不清楚,只能无聊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偶尔才不经意地扫一眼。
这一眼就停住了动作。
他在若干扭曲的,跳动的数字中看到了一行话。
他龙飞凤舞的字斜斜地写着:梦到和小美人表白,然后人看了我半天,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后面跟了一个叉腰狂笑的火柴人。
这应该是,在他穿过来的前一刻,那个少年林稚写的话。
林稚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
他像是通过这行字,陡然和无数岁月之前的自己打
了个照面,本来已模糊不清的情感也一一浮上水面,像水草一样轻轻地缠了上来。
他心里被缠得一时又酸又软,一边又不可思议地想,他以前还做过这种异想天开的梦吗?
不对,他以前这么怂吗?敢在梦里为所欲为,连表个白都不敢?
而在这时,下课铃声也终于响了起来。
这是下午最后一堂课,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外出觅食,教室逐渐空了下来。
林稚还沉浸在起伏不定的心绪里,加之身体也无力得很,遂懒懒地瘫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他心想,沈焕要是不过来理他一下,他就饿死自己。
他刚想完,课桌边就找了个人,那人轻声对他说:“一起去吃晚饭吗?”
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忐忑。
林稚一下子就舒爽了,口是心非地拒绝道:“我回家去吃。”
又瞥了他一眼:“你寄宿,不能出学校吧?”
沈焕抿嘴看着他,不说话。
林稚和他对视,表面上不动声色,实质上流氓般的目光早已上上下下地把人家打量了个遍,从略带青涩的脸庞,到穿着肥大校服的,挺拔而稍显单薄的身姿,再往下……
再往下就被桌子挡住了。
林稚有些遗憾地止住,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成年了吗?”
“…成年了,”沈焕愣了一下,“怎么了?”
“没事没事。”林稚非常刻意地眯了一下眼睛,笑嘻嘻,“我也成年了。”
沈焕:“……”
沈焕反应了一下,耳畔迅速爬上了浅淡的红晕。
要说美貌,自然是修真界的那个沈焕更胜一筹。但这个世界的沈焕,刚刚十八岁的年纪,眼睛是天然的明润清澈,身体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皮肤白皙眉眼俊秀,相比之下别有一番,安静青涩的美。
尤其是,这还是他的“初恋”呢。
他还脸红了。
他一脸红,林稚那颗没节操的心就忍不住荡漾了一下,非常想得寸进尺地欺负他一下,碍于这是公共场所,才勉强克制住自己,只是张开胳膊道:
“你背我回去吧。”
话一出口又皱眉打量了一下沈焕那单薄的身板,迟疑道:“要不还是算了,我感觉你好像背不动我。”
沈焕一声不吭地在他面前蹲下来:“上来吧。”
林稚于是欢呼一声,不客气地往他背上一趴。
沈焕背着他站起身,林稚又说:“等等!”
伸手在桌上一捞,抓起了草稿本和薄荷糖,把有字的那页撕了下来。
沈焕问:“拿这个做什么?”
林稚:“少男心事,你不懂。”
沈焕:“???”
林稚这时已把那又酸又软的心情忘了个一干二净,一边不安分地晃了晃长腿,一边举着那张谁看谁瞎眼的纸,没心没肺地给沈焕念他的“少男心事”:
“梦到和小美人表白了。”
他只念了前半截,沈焕听了,柔声问:“是刚刚梦到的吗?”
林稚嘿嘿一笑:“是呀,是十八岁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又把胳膊搭在沈焕肩上,说:“你知道我梦里的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沈焕沉默了一下,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稚立马凑到他耳边,说:“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偷看了?”
沈焕的耳朵红晕方退,此刻又被他温热的气息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的脚步依然
沉稳有力,声音却有点不稳,低声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是在替很久以前那个一无所知的沈焕问,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回换林稚怔住。
过了一会儿,沈焕背着他下了楼梯,林稚左右看了一下,在他们走到摄像头的死角时飞快地偏过头,在沈焕红着的耳朵上张嘴咬了一口。
沈焕托着他大腿的手登时不受控制地紧了一下:“林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