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夜的脊背微微僵硬,但是还是毕恭毕敬的答道:“……见了一个朋友。”
“哦,”夏朗不疑有他:“下次有这样的情况你就直接去吧,不用跟我说了。”
他没有问影夜去了哪里,见了谁,也没有好奇为什么影夜一个应该是没有朋友的暗卫居然会有朋友,表示他对影夜真的是绝对信任的。
因为影夜从他出生不久就来到他身边,论情分,谁都比不过他。
但是影夜却没有觉得开心,夏朗即使将他当成至亲之人又有什么用呢?他永远只是个局外人,看着夏朗和那两个男人纠葛,像是个可怜的局外人,重活一次,他不想再次重蹈覆辙。
但是沈寒之和卫千亦并不像是叶风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知道,影夜虽然有把握可以杀了他们,但是却不得不正视这样会给夏朗带来的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夏朗死心。
夏朗回到了宫里,正想去见见沈寒之,问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是却在门口被拦住了,太监战战兢兢的拦住皇帝:“皇……皇上……对……对不起……皇后娘娘……已……已经……休息了。”
他一句话不知道说了多久,双腿发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夏朗看着他,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奇怪,朕很吓人吗?”
他自认还算挺好说话的,怎么太监怕成这个样子?而且寒之哥哥不舒服了早点休息是很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好怕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太监怕的不是通告一声沈寒之不见客的事情,而是沈寒之虽然吩咐他说不见夏朗,但是自己却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就在夏朗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只要夏朗往宫里稍稍迈一步,就能看到站在那里的沈寒之。
太监怕的是这欺君之罪,但是他又没有办法违抗皇后娘娘的指令,皇后娘娘看似病弱,但是那一个眼神扫过来,谁都不敢造次。
还好夏朗没有往里看,只是了解般一样的点点头:“这样啊,本来还想告诉寒之哥哥朕成功的事情的,但是没有想到寒之哥哥已经睡了,那就明天再说吧。”
“虽然千亦不想要个盛大的婚礼,但是朕还是觉得婚礼是必要的,”夏朗若有所思:“我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
说完,就转身而去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直到他离开凤仪宫的视线,沈寒之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白衣,盯着夏朗一步一步离去的背影。
轻快的脚步显示出了主人雀跃的心情,沈寒之却微微的攥紧了拳头。
他是他用至高无上的皇后礼仪娶进门的。
那天万人空巷,延绵了整个帝都的红妆如流水一般的从皇宫里抬到了丞相府,又岂止十里?
而让他印象最深的却不是那些死物,而是夏朗骑马纵身向他奔来的那一幕,那一天,阳光正好,少年的唇角绽放在阳光下,是夺目的光彩
他伸手将他扯到马上,然后拉着他,肆意跑过了整个皇城。
沈寒之有的时候觉得夏朗这个人很可怕。
连这样的待遇如果都不是对自己心爱之人的话,他究竟会给卫千亦怎样的东西呢?
如果让夏朗一见钟情的人是他,那夏朗又会有一场怎样的婚礼呢?
沈寒之知道身为男子,本来就不应该去计较这些俗事,更不要提,他是有任务进宫的。
但是他却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起那天夏朗的样子,似乎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珍惜这一切,过去的一切东西,都不会再来。
那个声音里面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悲伤,却又实实在在的是自己的声音。
“沈寒之,你说人在世上活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沈寒之微微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滔天的富贵?是至高的权势?还是最美的美人?
他没有回答,但是那个声音却笑了,笑声被沈寒之听出了几声嘲讽的感觉,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在自嘲。
“怪不得……原来那个时候的你……根本不知道啊……”
沈寒之想张口问那个声音是谁,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却突然感觉到头一阵刺痛,差点没有站住倒了下去,一旁的太监看到这一幕,连忙来搀扶他。
“我没事。”沈寒之摆摆手,一双眼睛却定定望着前面,看着不知名的远方。
卫千亦刚刚和父亲讨论完自己的想法,正准备钻进被窝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响动声。
“谁!”习武之人的警觉让卫千亦连忙握着剑从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的看着前方。
分明是有人来了。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
卫千亦一把剑直直的刺过去,却被那人灵巧的躲过:“千亦!是朕……是我啊!”
听到熟悉的声音,卫千亦才连忙收回了剑,看向来人。
不正是夏朗吗?
此时的夏朗穿着一身黑漆漆的暗卫服饰,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背上背着一个包裹,配上小皇帝还没有发育完毕的身形,活像个来偷东西的小贼。
卫千亦见到是夏朗,其实根本不想收剑,恨不得直接装作没听到一剑捅过去,但是脑海里翻滚了许多思绪,之后还是活生生的忍住了:“……皇上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我给你带了喜服!”夏朗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卫千亦难看的脸色一样,转身把自己身上带着的包打开,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皱巴巴的红布,那布实在是太寒碜,卫千亦就瞟了一眼就不愿意在看:“臣不是说了,不要婚礼吗?”
“不举行公开的婚礼,就我们两个人,跟凡间一样,拜堂,可以吗?”夏朗看着卫千亦的目光全是恳求,卫千亦心里一滞,一时间竟然有些心软,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冷硬。
“皇上,您这礼服也太过……简朴了吧?”不管怎样,卫千亦是完全不想跟一个男人拜堂成亲的,但是夏朗提出的意见非常合理,他不能直接拒绝,只好另找茬。
“哦!”夏朗一拍脑门,把手上的“破布”拿在手中:“你等等!”
说着在卫千亦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夏阳已经飞身站上了卫千亦的桌子上,手中还攥着那件礼服。
卫千亦的桌子上还有不少书信和笔墨纸砚,夏朗不敢碰了它们,只好找了个地方,近乎单脚站立着,还好他武功不错,倒显得不那么笨重:“千亦,你看!”
他拿出了那件“破布”然后抖开。
夏朗的手腕不停的抖动,然后那破布像是施了法一样的居然在不断的变长,变长,再变长……
卫千亦知道为什么夏朗要站在桌子上了,因为那块布很快的就变得比夏朗还高,像是蝴蝶一样慢慢的展开了全貌。
那是一件喜服的模样。
喜服上没有很多的装饰,只有红。
深红,浅红,暗红,玫红,整件喜服用不同的红色,硬生生的勾勒出了一副绝美的水墨画,延展出来的每一片布锦都美的让人窒息。
卫千亦之所以之前以为那是一块破布,是因为上面的暗红色像是一个个补丁,但是等到夏朗真正抖开它,卫千亦才发现那其实一朵又一朵的牡丹。
卫千亦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夏朗迎着月光站在桌子上,随着他的抖动,一件如同妖精的衣裳一样惑人的红色喜服慢慢展开,像是慢慢的套在了小皇帝身上一样,红色和夜色衬的夏朗本来还有些天真的脸上多了一抹魅色。
那喜服其实是一件裙子,和卫千亦的身材一样高的裙子。
“这是用天蚕丝做的!”夏朗献宝一样的抖了抖那件衣服,看着卫千亦:“千亦,你穿这个好不好?”
“我?”卫千亦看了看自己将近一米九的身子,孔武有力的腹肌,和那件美的像是妖精的喜服,无言以对。
“我不穿。”
“为什么?”夏朗似乎很受伤的样子:“不好看吗?千亦?”
衣服是好看,但是他穿上就未必了,卫千亦本来想冷下脸来直接拒绝,但是却鬼使神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失了声。
今天是十五,月光正好,从卫千亦卧房的窗户外洒进来,刚好洒在还傻乎乎抖着喜服给自己证明它很好看的夏朗身上。
喜服迎着月光微微颤动,从卫千亦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小皇帝随着月光,穿着这身衣服,正在慢慢起舞。
美的令人窒息。
卫千亦的脑子比嘴更快的说了出去:“……不过要是你穿,倒还是可以考虑。”
夏朗心满意足的从将军府飞回皇宫,影夜站在他后面,沉默的保护着他。
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波折,但是总体不还是好的吗?千亦答应跟他结婚了!
至于谁穿新娘装谁穿新郎装,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得赶紧赶回去让尚衣局把这件衣服改成他的样式!
他一开心,话都多了几句,今天晚上因为是秘密出行,所以夏朗只带了影夜一人,他今天心情好,又不自觉的多了几句话。
“影夜,你说,要是千亦穿上那件衣服,会好看吗?”夏朗自顾自的说道。
影夜在外面已经把所有的对话都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卫千亦提出那样荒唐的要求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下去一剑捅死他!
他怎么敢?让一国之君为他穿女装?
但是他最后还是生生忍住了,却再也没有心情回答这个问题,只好轻轻的应了一声。
还好夏朗几乎相当于自言自语,也没有管影夜有没有回应,只是接下来说道:“千亦天人之姿,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不会有您好看的。”声音几不可闻,再加上夏朗和他之间有若即若离的距离,夏朗并没有听清,于是转过头来笑着问影夜:“影夜,你刚刚说了什么?”
“没什么,属下提醒您注意脚下罢了。”影夜答道。
但是夏朗却没有立刻的转回头去,反而是回头看向了将军府的方向,目光影夜从未见过的缱绻,让他异常迷恋却又痛彻心扉。
“影夜,朕第一次庆幸自己是皇家人,”夏朗笑了笑,声音温柔:“这样才能这么轻易的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影夜沉默的看着面前笑的温柔的夏朗,却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因为他突然想起了那天夏朗倒在他怀里的时候的那一幕。
夏朗的嘴角在不断的涌出血沫,一直流光溢彩的眸子也失去了所有的眼色,他说一句要咳嗽许久,却还是强撑着说了下去。
“影……影夜……我这辈子……最……最痛恨的一件事,就……就是身为……皇……皇家人。”
他看着卫千亦的眼里是满眼的恨意,或者还带着沈寒之的份。
凤仪宫的沈寒之骤然从梦中惊醒。
梦里有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让他浑身发冷,却不觉得害怕,甚至有想要靠近的冲动,只是他刚刚往前迈了一步,就惊醒了过来。
“皇后娘娘,您终于醒了!”一旁的太监惊喜的说:“您知道吗!您已经睡了三天了!”
沈寒之从那天目送夏朗倒下之后就昏倒了,此后一睡不醒,夏朗过来看望了他,还叫太医来看,太医只说是心病,夏朗就为难的抓了抓头发:“这就没办法了……”
一旁的宫人都向夏朗投来谴责的眼光,皇上还不知道为什么皇后娘娘会病倒吗!还不是因为皇帝在封后第二天就说要娶新妃子的事情!
而且那妃子的身份听说还不普通,皇帝特别在皇宫后花园的那一块,离着皇上的寝宫最近的青竹阁圈出了一块地方,甚至还有侍卫把手,言明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
这样的样子,是要金屋藏娇了。
还没见到妃子的身影,皇帝就已经开始大兴土木了,甚至这两天每天下朝都往里面跑,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看样子对那美人真的是格外上心了。
可怜皇后娘娘算得上是天姿国色了,却这样被冷淡了。
被众人有所埋怨的眼光盯着,夏朗却一无所知,听说沈寒之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一门心思扑在了他和卫千亦的婚礼上。
他亲手布置出了一个凡人拜堂时候的礼堂,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更加可贵的是,几乎都是夏朗不假他手布置出来的。
沈寒之醒的时候,正好是卫千亦即将入宫的时候。
宫人藏着掖着不肯告诉他,但是听到外面的声音和宫人异样的脸色,沈寒之其实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了。
“带我去,”沈寒之强撑着直起身子:“我去看看皇上。”
“皇后娘娘,您不能啊!”宫人变了脸色,想要阻止沈寒之去看他的伤心事,但是却被沈寒之一个凌厉的眼神吓得不得不听从他的吩咐。
沈寒之被宫人扶着走到后花园的时候,正好是迎亲的轿子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
夏朗把民间的婚礼学了个十成十,就连喇叭唢呐都是特意从外面请的,乍见到被请到皇宫,那些平民诚惶诚恐,虽然不知道是宫里的贵人在耍什么把戏,但是声音都比平时中气还足了几倍,尖锐的声音吹的沈寒之刚刚才缓过来的头又开始疼了。
再往里面,就是侍卫把守的青竹阁了。
沈寒之不想自讨没趣的去问侍卫能不能放他进去,远远的看了一眼里面张灯结彩的样子就想离开,却不料转头的一瞬间,却看到了让他此时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他的小皇帝,凤霞披冠,红衣如火,正从刚刚和沈寒之擦肩而过的轿子里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