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这样的。
他看向陈清河,道:“盛天泽肩上的伤口显然是有人替他处理过,以盛天泽的身体状况来看,如果他心存歹心,你们到的时候,恐怕连完整的尸体都见不到。”
陈清河笑眯眯地说道:“您说的是,可我家少爷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受伤,这事总要弄清楚。”
冯骞道:“这个简单,盛天泽是我打伤的,昨天我带人过来围捕五级丧尸,盛少爷过来找我,说要证明我什么都不是,我不过是自卫,如果二先生要追究,欢迎来龙泉基地。”
陈清河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放行。
冯骞道:“我们走吧。”
沈眠“嗯”了一声,却忽然停下脚步,不知为何心跳得很快,他攥紧拳头,猛然回转身,只瞧见一行人簇拥着一个男人走来。
那人看上去年岁稍长,步伐很沉缓,不疾不徐,脸上带着和其他人相反的从容,好似任何事情都不能叫他变了脸色,他站定在盛天泽的担架旁,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道:“没有大碍,把伤口处理一下。”
旁边的人忙应道:“是,二先生。”
他们叫他二先生,他是盛家二先生盛嵘,盛天泽的二叔。
或许是沈眠的目光过于专注,那人微微抬眸,古井无波的黑眸看向他,只停顿了几息,便迅速移开了。
陈清河向他禀报了什么,盛嵘略一颔首,便带着人离去。
等人走了许久,沈眠才堪堪回过神来,身旁,冯骞道:“你在想什么。”
沈眠道:“他不记得我了。”
冯骞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谁,遂勾起薄唇,道:“盛嵘,他不记得你再正常不过,那人就从没真正把什么放在心上过,盛天泽是他的亲侄子,受了伤他不也一样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死了也和他无关。”
沈眠道:“这倒是稀奇。”
“是很稀奇,世人都只知道盛家二先生是五级异能者,却鲜少有人知道,他是个真正与世无争,没有野心的人,所以即便他是目前世上最强的异能者,却鲜少有人把他当做敌人。”
沈眠弯起唇,忍不住笑道:“盛家二先生竟然是这样的人,有些出乎意料。”
冯骞沉默地看着他,却忽然道:“如果你继续用那种眼神看他,我会把他当做敌人。”
沈眠睨他一眼,“有病。”
百般瞧不上他的人,却又做出这副独占的姿态,不是有病是什么。
-
回到基地后,冯骞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把盛子尧送来给了他。
冯骞把这孩子照顾得很好,似乎比沈眠亲自照顾的时候更好,才大半个月没见着面,这小子长得白白胖胖,个头也抽高了,不像在他身边生活的时候,活像个小乞丐。
这孩子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因为在外面过得好,就嫌弃自己爹,从见面起就扑进沈眠怀里不肯走。
冯骞道:“这些天都是卢海在照顾,他人比较斯文,对孩子也耐心。”
沈眠便对怀里的小孩道:“尧尧有谢谢大海叔叔吗。”
尧尧乖乖点头,道:“有的。”
“宝贝真乖。”
沈眠捏着小孩的小肉手把玩,盛子尧趴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悄悄话,说完父子俩一起偷笑,冯骞在一旁瞧着,觉得这种日子一直持续下去,似乎也不错。
冯骞伸手把盛子尧抱到自己腿上,这孩子也不哭不闹,只是不像在沈眠怀里那么放松,小脸严肃地板着,等着他问话。
“你很怕我?”
盛子尧抿着唇,轻轻点了下小脑袋。
冯骞问:“怕我什么?”
“你欺负我爸爸!”小孩说完,又捂住嘴不吭声了。
冯骞“呵”的笑了一声,沈眠原以为他要发火,正要开口,这人却道:“我以后不欺负你爸爸了。”
盛子尧小眼睛看向他,似乎在小心翼翼求证他话里的真假。
冯骞抚着他的小脑袋,眸子却是看着沈眠,说道:“只要你乖乖的,你爸爸也乖乖的,我保证,没人能伤害你们。”
沈眠弯唇一笑,这算什么,警告?还是威胁?
玩了一会,卢海过来把盛子尧接走去吃午饭,小孩舍不得,非要拉着沈眠的手要一起吃,沈眠哄了半天,答应晚上过去陪他,才把小孩劝走。
冯骞道:“我没答应让你晚上去陪他。”
沈眠回转身,偏头一笑,道:“冯骞,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大可以直说,用不着在尧尧的面前阴阳怪气的。”
冯骞道:“我对你说,你记得住吗?尧尧比你长记性,跟他说,比跟你说有用得多。”
“随你。”
沈眠转身欲走,却被冯骞一把扼住手腕,扯进怀里。
沈眠厌恶地推开他,“你干什么?”
冯骞冷笑道:“你这副模样做给谁看,盛天泽又不在。”
沈眠奇道:“我为什么要做给盛天泽看。”
“那你为什么要救他。”冯骞沉声质问。
沈眠终于明白他在发什么疯了,原来还在记恨这件事情,他道:“我说了,我当时不知道那是盛天泽。”
这实在是大实话,沈眠来这个世界说过许多话,唯有这句话最发自真心。
可冯骞偏偏不信。
“你是不是和他做了什么交易,例如,让他帮你和尧尧逃走。”
“……”
沈眠沉默地看着他,惊觉这人的脑筋比自己好使,他当时完全可以先利用盛天泽救自己和小孩,等逃离Z市再做其他打算。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太拘泥于个人的恩怨了。
“你不说话,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沈眠怒道:“我没有那种想法,也没有和谁做过那种交易!冯骞,我真的没有你想象得聪明,更加比不上你的思虑深远,我只是蠢而已,我见不得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才会救他,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别的说辞了,我实在厌烦了和你争辩。”
冯骞见他回答得坦荡,大抵并无隐瞒,终是松了口气。
他态度稍软,道:“许慕,你不必急着从我身边逃走,这世道乱得很,你带着一个孩子又能躲到哪里去,不过是从狼口进虎口的区别罢了,至少我比旁人更念及旧情,你现在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眠没有答话,冯骞抬起他的下颚,道:“尧尧的亲生父亲是谁,”
沈眠微微一怔。
却听冯骞道:“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你从前爱玩,我不是不能理解,你那时候毕竟年轻不经事,又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习惯了只在乎自己,我不讨厌现在的你,只要你收收心,我可以把尧尧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
他盯着沈眠的眼眸,不肯错过他的一丝一毫的情绪泄露,可自始至终,那双盈盈的杏眸里只有平静,并无波澜。
“我很感激你原谅我。”
沈眠只说了这一句,便没了下文。
冯骞蹙眉道:“你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沈眠道:“你说过,你瞧不上我这样的货色。我也觉得,我实在配不上你。”
冯骞蓦地沉下脸。
沈眠朝他略一颔首,快步走了出去。
-
到了晚上,沈眠到卢海那里找自己儿子,盛子尧正捧着一本漫画书看,他不认得几个字,卢海正读给他听。
沈眠一进门,就听见小孩喊了声“爸爸”,就朝他扑过来。沈眠伸手接住,把小孩抱起在空中转了几个圈。
“爸爸,爸爸……”
“哎哎,爸爸在。”
卢海见小孩这么开心,脸上也显出些许欣慰,道:“尧尧念叨你一下午了,你来了正好,陪他玩会,我去处理点事情。”
正要走,又回过头,欲言又止地看着沈眠。
沈眠道:“放心,我跑不了。”
卢海点了下头,走了。
“爸爸,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沈眠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遂问:“尧尧想走吗?”
小孩点点头。
沈眠挑眉,问:“为什么,大海叔叔对你不好吗?”
“大海叔叔对我好,大家都对我好,可是爸爸不开心。”
沈眠微愣,忍不住笑道:“这都能看出来,我儿子不得了了。”
盛子尧便捂着嘴笑起来。
沈眠摸摸他的小脑袋瓜,既惆怅又欣慰地说:“尧尧开心,爸爸就开心。”
沈眠捧着小孩的脸蛋,却忽然愣了下神。
盛子尧问:“爸爸,你怎么了?尧尧做错事了吗?”
沈眠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最终只勉强一笑,道:“没什么,就是发现我们尧尧越来越好看了。”
盛子尧道:“爸爸以前说我长得丑。”
沈眠道:“那是我看走眼了。”
沈眠细细打量这孩子的相貌,这孩子的眉眼,和他昨天遇到的盛天泽实在过于相像,又联想到这孩子姓盛,沈眠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不,不会吧……
他这张嘴是开了光的吗?随随便便扯了个谎说自己能生,结果真能生,也未免太悲催了。
再者说,他想勾搭盛嵘,如果和盛天泽有个孩子,这辈分直接就乱套了,他脸皮再厚,总不能去勾引儿子的爷爷辈。
他头疼不已,把脸埋在小孩脖颈间哀嚎:“宝贝,你亲爹到底是谁啊!”
盛子尧也很愁地看着他,说:“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沈眠:“……”
卧槽好有道理。
-
“醒了?”
盛天泽捂着嘴轻咳两声,道:“二叔,对不起,您和陈叔明明都告诫过我,都怪我一意孤行,差点出事,但这件事还请您为我保密,千万别让我父亲知道。”
盛嵘不置可否,道:“听说你和冯骞打了一架。”
盛天泽垂下头,低声道:“我输了,被他打伤,差点丧命在丧尸堆里。”
盛嵘道:“除了输赢,没别的想法了?”
盛天泽原本都打好了腹稿,诸如意识到自己有许多不足,日后如何改正云云,话到嘴边,却成了:“我认识了一个人。”
盛嵘似有些意外,默了默,问道:“是那个救你的人?”
盛天泽颔首。
“他是怎样的人。”
盛天泽想起月光倾洒下那个漂亮的男人,半长的乌发披在肩上,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气,笑起来时眼睛有如星空般璀璨夺目。
“很好,很善良。”盛天泽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一句来。
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在这个世界,不去害人已经是最大的善良,更遑论肯冒着生命危险拯救别人的性命。
盛嵘似乎也是认可的,回道:“他救了你,就是盛家的恩人。”
言外之意,日后盛家会照看他。
盛天泽道:“他说自己的孩子被人抓走了,如果二叔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他现在不见了,二叔你派人帮我找找他。”
盛嵘道:“好,但要等你伤好再说。”
出了门,陈清河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二先生,其实救少爷的那个人,您也是认识的。”
盛嵘微怔,问:“是谁?”
“许慕,就是当年在您震怒之下,被赶出京城的那个许家少爷。”
“你说,是他救了天泽。”
陈清河道:“恐怕是这样,我昨天见到他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他的变化很大,可能是觉醒了什么异能,模样漂亮了许多,脾性也变了,小少爷认不出来也是情有可原,他从前就没把许慕放在眼里,都过去好几年了,长什么模样恐怕早忘了。”
盛嵘沉默片刻,却道:“他还活着。”
陈清河额角瞬间滑下一滴冷汗,这句“他还活着”隐含着一丝不悦,二先生寻常时候总是格外冷清淡漠,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能叫他生出这种情绪的人着实不多,而且,也几乎没有活着的。
陈清河低垂着头,小心翼翼道:“二先生,当初许家没了,许慕被赶出京城,因此吃了许多苦头,对盛家应该是怀恨在心的,他眼下在冯骞手底下做事,却刻意接近少爷,让少爷对他产生好感,难保没有别的企图。”
“这些事,你看着办就好。”
盛嵘对势力争斗向来漠不关心,尤其对“许慕”这两个字尤为不耐烦,只扔下这句,便大步离去。
陈清河不禁头疼,他们家小少爷最是固执,若是把那个许慕私下处置了,以后翻起旧账来,他这条命就得交代出去,可若是放任不管,等哪天那个许慕登堂入室,二先生届时动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陈叔,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
陈清河一愣,却见走廊下站着一个人,正是本该在养病的盛天泽。
他伤势差不多好了,只是脸色还是难看,陈清河不确定他脸色难看的原因是病情,还是他刚才那番话。
向来笑眯眯的陈清河再也笑不出来了,苦着脸道:“小少爷,您怎么下床来了,您的伤……”
盛天泽一步步走向他,停在他面前,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听实话,陈叔,他真的是许慕?”
陈清河叹了口气,点头道:“是啊。”
盛天泽点点头,道:“难怪了,他听到我的名字吓成那样,我就说他看着眼熟,他却对我一点都不熟悉,他从前费尽心机要嫁进盛家,要跟我结婚,怎么连我长什么样子都能忘记。”
这反应和陈清河预料的大相径庭,却更叫他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