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分身衍化的三人, 气运原本是处于某种平衡的,但由于沈眠的介入, 打破了这种平衡, 他会夺走攻略对象的一部分气运, 因此只有攻略完所有人, 才能再次达成平衡,不至于让位面发生崩塌。
由此可见,系统的每一步指示都是在按照三千虚拟界的运行规则进行, 至少可以说明,它是很了解这个世界的。
或者说,系统背后的人,很了解这个世界。
“不要分心。”耳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沈眠微微抬眸,朝他笑道:“总归有你在,区区结丹而已,总不会让我出事的。”
男人应道:“自然。”
顿了顿,又道:“但人类的身躯很脆弱,受到损伤,会疼。”
沈眠故意问:“那你会让我受到损伤吗?”
男人道:“不会,我不会再让你受伤。”
他说这话时,说不出的认真严肃,就像在许下一个极其重要的承诺。
沈眠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只觉得他是个极正常的人,温和,强大,一丝不苟,和他曾经在心底里猜测的那种蛇精病恰恰相反。
可一个正常人,为什么分化为碎片时,几乎每一个都那样难缠,而且偏执。
但他并不敢问,想也知道,他如果直接问对方,为什么你的分身一个比一个难搞,就算是个好脾气的人都会生气,何况这个男人完全称不上好脾气。
他从不做这种蠢事。
所以,他只是旁敲侧击地说道:“我离开后,你过得好吗。”
这个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其实显得很多余,甚至都不必思考,沈眠自己就能给出答案,他每个世界都是在男人的爱意达到顶峰时离开,痛失挚爱,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可以轻易抹去的伤痛。
尤其对于世界的命运之子而言,他们天赋异禀,往往很轻易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事物,相较之下,失去的就会愈发显得弥足珍贵。
男人果不其然沉默下来,良久,他道:“你是真的不知道才问的吗?”
自然不是。
沈眠摇摇头,原本白皙的面颊似乎又更苍白了些,他小声道:“我只是,想好受一点。”
他看起来太过无辜,澄澈的眸子满满倒映着男人的身影,脆弱得叫人怜惜,任谁也不能责怪这样的他。
男人似乎很轻地叹息了一声,捧起他的脸颊,道:“我也想安慰你,用谎言使你好受一些,这个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希望你开心的人。”
只是,他到底不能欺骗他。
“从我出现开始,你就该知道,那些你熟悉的人,全部消失了。”
沈眠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分身和神识不同,我的神识可以遍布三千幻境,随时可以收回化为我的一部分,而分身,是我的灵魂碎片的转世,只有大量的灵魂碎片回归融合,我才能苏醒。”
沈眠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好半晌,才听到自己用微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嗓音,问:“什么时候,那些灵魂碎片才会回归,融合。”
男人抬起他的下颚,指尖轻轻摩挲在他微微泛红的眼角,眸色温柔了许多。
和先前的伪装,故意惹他怜惜不同,他能够感觉得到,此时这孩子是真正感到难过了,他对自己,并非全然无情。
仅是这一点认知,就足够叫他神魂震荡。
他道:“你知道的,对吗。”
沈眠心头蓦地疼了一下,抿着唇没有作声。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灵魂回归,自然意味着——身体的消亡。
他曾经停留过的世界,和他朝夕相处,有过肌肤之亲,甚至热烈爱恋的人,全都已经亡故。
其实他大可以安慰自己,他毕竟离开了许久,那些人未必是因他而死,人活得久了总会死去,但他更知道,作为永久轮回不止的虚拟世界,唯独天命之子不会亡故,因为那是支撑世界运行的力量。
他也可以安慰自己,就算亡故,也不代表生命的终结,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又何必觉得亏欠。
可他心底,还是有些不舒服。
很不舒服。
什么时候,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竟也学会了为别人难过了。沈眠觉得好笑,却怎么也笑不出。
“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
话未出口,便被男人轻轻揽进怀中,那人低笑了一声,道:“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再惹你心烦。如果觉得亏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再逃了。”
沈眠沉默片刻,伸手环住男人的腰身。
“就算只是因为愧疚,也没关系吗。”他问。
男人道:“总有一天,会不仅仅因为愧疚,才留在我身边。”
沈眠哼笑道:“你就这么自信?”
“嗯,我知道。”
沈眠忍不住勾起唇,道:“自作多情。”
或许是他判断失误了,这个人,要远比那些任务中所遇到的分身难缠得多。
这位创世的神明苏醒而来,找遍三千幻境,几乎耗尽所有的耐性,才终于找到流落于废墟的沈眠,可找到他之后,竟一次都没有问起过,任务中那些感情,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是真心的。
沈眠原以为他会问的。
以他对于这个男人一贯偏执的脾性的了解,无论是哪一个任务世界的他,都势必会追问到底。
可他从未提及,甚至任务世界都是沈眠主动问起,他才回答一二,否则绝口不提。
是因为男人早已经看穿,任务中,他所有的深情都是伪装,仅仅是为了得到他的爱,夺取他的力量。
他的把戏,在这个男人眼中,无所遁形。
男人分明可以把那些叫沈眠心虚、愧疚的事情一一摆在他面前,包括分身的消亡,包括那些原本可以正常运转的世界因他毁灭,好叫他再没有勇气再逃离,毫不费力地达成目的。
可他没有,男人只是玩笑一般,说:“不要再逃了。”
沈眠想,他哪有可以“逃”的余地。
倘若一位极度缺乏耐心的神明,肯耐下性子,极细致地、温和地、一点一滴地织网结丝,只为困住一个本可以轻易捕获的他,那么,他大概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沈眠伸手圈住男人的后颈,凑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在男人愕然的视线中,稍稍退后了些许,笑道:“既然那些已经过去,不妨我们今天就重新认识一下。幸会,我叫沈眠,今年应该是……21岁,身高180,爱好是电子竞技和人民币,还未请教。”
男人沉默。
沈眠道:“不想说?”
男人看着他,道:“不是,只是沉睡太久,有些记不清了。”
沈眠惊讶:“连自己都记不清了,你究竟睡了多久。”
男人道:“没有估算过,许是有万年了。”
沈眠嘴角一抽,就算这里的时光流速与外界不同,可对于幻境的人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切切实实度过的,万年,就是万年。
他想,假如自己也睡个一万年醒来,大抵也记不住自己是谁了。
沈眠道:“想不起来就算了,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不过也无妨,以后总有机会好好认识。”
他站起身来,破境结丹原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时机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急于求成反而不好。
他推了推男人,道:“快回去,天就要亮了,让尧尧瞧见不好。”
男人并未起身,只仍是望着他。
沈眠眨了眨眼,问:“怎么?”
“帝夋(qun)。”男人忽然开口。
沈眠为之一愣。
“这是你的名?”
男人颔首。顿了顿,又道:“如果没有差错,大概就叫这个名字。”
在他的记忆中,没有人唤过这个名讳,久而久之,在自己的脑海中也变得模糊了起来。只是在十分久远的过去,似乎有人曾经用十分快活的语调,念过他的名字。
沈眠默念他的名,帝夋,他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就像在哪里听过。
除了耳熟,好像还有别的什么……
他问:“哪个字?”
男人便握住他的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那两个字。
沈眠看着,又徐徐念了一遍:“帝、夋。”
帝夋微微一怔,抬起眸,这是他在无尽的漫长岁月里,久违地,听人呼唤自己的名,他在近百个位面留下分身,将自己分割成了碎片,如今灵魂归位,他拥有了所有的记忆,以及数不清的名,更有甚者,他在千万个位面留下数不清的神识,阅遍古今未来,沧海桑田。
他其实不在乎自己叫什么,也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只是,眼前的男孩,这般认真唤他名讳的模样,叫他怎么都看不够。
第222章 8-24
8-24
如果此时系统在身边, 沈眠或许会让它替自己查询“帝夋”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但此时系统并不在,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 “帝夋”之名,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足以与炎、黄二帝比肩的上古帝王。
神话传说,自然是无可辨别真伪的, 只有人们口耳相传, 以及珍贵的典籍资料可供考据,而“帝夋”神话,恰恰是与黄帝世系相背离的另一种神话体系, 所以在封建政治考量下, “帝夋”之名, 逐渐被历朝历代史学家抹消, 跌落神坛, 甚至功绩也被众神所瓜分。
到了后世, 某些文学作品提及“帝夋”, 时而尊为天帝,时而冠以妖魔之名, 善恶难辨。
华夏人无人不知炎黄, 但帝夋, 却仅仅为极少数人知晓。
沈眠大概不在那极少数人中, 所以他仅仅感到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对于男人的名讳如此在意。
心底深处, 那隐秘的,却无法抓住的一丝躁郁,让他有些不舒服。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他问男人,“或者,曾经短暂地接触过?”
帝夋亦认真且诚实地回道:“如果我们早就相识,你觉得我会放手吗。”
沈眠一愣,点点头,道:“倒也是。”
这人的脾性,他多少是了解一些的,如果在更早之前就认识,那么根本不会等到今天才来找他,或许在很久之前,他就已经被男人牢牢禁锢在身边。
他不认为帝夋骗了自己,但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在过去的任务世界里,就是依靠这种敏锐的直觉,帮他解决了许多困扰。
沈眠微勾起唇,指尖循着男人英挺的眉峰细细描摹,那白玉雕琢似的指尖携着温润的触感,停在眉心。
他似遗憾,又似惋惜地低喃:“我真想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模样。”
男人握住他的手腕,道:“你想知道?”
沈眠颔首,道:“当然,喜欢的人的模样,总是要记在心里的。”
喜欢的人。
帝夋被这四个字取悦了。即便他知道,怀中的男孩最擅长花言巧语讨好人,故作深情时,连活了千万年的自己都分辨不出真假。
可他还是应道:“可以。”
片刻,又补充道:“但不是现在。”
沈眠问:“那是什么时候?”
“离开这个位面时,会让你看。”
沈眠只以为受规则所限,当即应下,道:“那就一言为定,如果你赖账,我可不会放过你。”
男人问:“怎样不放过我?”
沈眠微微凑近了些,唇角一弯,忽然靠上前去,在男人鼻尖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暧昧低语说道:“不知道帝夋大人听说过没有,撒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哦。”
鼻尖传来轻微的刺痛,隐约夹杂一丝别样的酥麻,叫帝夋僵硬了一瞬,他顿了顿,眸中升腾的深沉欲望不言而喻,却被沈眠抬手遮住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
“不可以,我还在破境。”沈眠理直气壮地说。
帝夋勾起唇,这世上哪有人破境如他这样逍遥自在,什么都不必做,只等着别人将炼化的灵气送进体内,替他引入丹田,再替他结丹破境。
即便这时候,当真对他做些什么,想来也不妨碍要紧事。
只是被男孩过分澄澈干净的眸子凝视着,叫他不敢妄动。
他到底还是担忧的,过去那一次次逃离,让他心生警惕,他很怕自己的强势,会叫这狡猾的小狐狸忌惮,然后又一次逃得无影无踪。
即便他很清楚,此时的沈眠,除了他身边,哪里也去不了。
只是在上过那么多次当之后,他终究不敢冒险了。
沈眠似乎早算准了,这人无论受到怎样的撩拨都会忍耐下去,在男人嘴唇上亲了一下,以示嘉奖。
笑道:“真乖。”
言罢,翻身躺下,盖上被子便睡了过去。
帝夋在他身后静坐良久,似乎在竭力平息着什么,好一会才起身离去。还不忘放轻脚步,极小心地将房门阖上,生怕吵醒沉睡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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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沈眠下楼,见到盛子尧趴在茶几上写作业,而男人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书。正如沈眠所希望的那样,两人相处得十分和睦。
但沈眠知道,这些不过是假象。
晋入金丹期后,他的五感愈发敏锐,因此也觉察到,男人对于盛子尧那隐晦的,难以掩饰的敌意。
盛子尧是帝夋的一缕神识在这个世界留下的血脉,即便他所能继承到的力量十分有限,在帝夋眼中,更是如蝼蚁一般渺小,但对于这个位面的普通人而言,无疑是bug一般的存在。
作为三千幻境的创世神,他有理由,也有义务清除这个麻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