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
用完了午膳,四阿哥在榻上小憩,苏伟晃晃荡荡地走出小院,找到呆坐在树下的小英子。
“铁公鸡,铁公鸡,”恢复过来的鹦鹉,一见到苏伟立马支楞起翅膀。
“闭嘴!小心我拔掉你的毛!”苏大公公冲鹦鹉挥了挥爪子,俯身坐到小英子身边,“刚从船上下来就见你呆呆的,这会儿连午饭都不吃了,到底是怎么了?”
小英子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又回头看了一眼鹦鹉,磨磨蹭蹭地把上午的事儿都跟苏伟说了。
“唉,这事儿还是不跟王爷提的好,”苏伟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小英子的肩膀,“鹦鹉学舌确实是个麻烦,明儿个我把它拎到吉盛唐去就是了。至于今天的事儿,你处理的还算漂亮,有几分你师父的风采。”
“是吗?”小英子的眼睛亮了亮,胸脯也往起挺了挺。
可惜,那头鹦鹉一个打嗝儿,小英子又想起什么似的垂下了头,手掌在膝盖上握了握,“我,我今天差点儿掐死它。”
苏伟看了看小英子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我倒是忘记了,虽然你跟着我的年头不短了,但手上还一直是干净的呢。”
“师父——”小英子还是蔫蔫的,“我大概是学不来你的本事了。”
“什么学来学不来的?”苏伟咧嘴一笑,“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有你自己的本事,师父这条路未必就适合你。”
说完,苏伟抬手拍了拍小英子的脑袋,颇为感慨地叹了一声道,“也是,师父总不能一直耽误着你。”
“圆明园总管?”四阿哥刚从午睡中起身,就听到了他家苏公公又一项伟大的决定。
“是啊,”苏伟坐到四阿哥身边,“反正圆明园这边的内监也不多,先交给小英子练练手呗。他都跟了我这么多年了,也不能总打杂啊。”
“打杂?”四阿哥扬了扬眉梢,“小英子难道不是你训练出来专门伺候爷的吗?这些年他都跟张保几个在东小院轮班,连徒弟都收了,在你眼里伺候爷竟然只算打杂?”
“哎呀,你不要纠结这个问题嘛,”苏大公公随意地挥了挥手,“身为师父,我得为徒弟的将来着想啊。你身边有张保、张起麟、加上我和库魁就足够用了,小孩子嘛,就该出去历练历练。”
四阿哥凉凉地哼了一声,翻身把书扣在脸上,“随你便吧,反正别忘了多留几个人伺候爷就行了,爷是不敢全指望苏大公公的。”
“切,没我你能长的人高马大的?”苏大公公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王爷!”屋里两人正说着话,张保带着傅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怎么了?”四阿哥翻身坐起,面上已是一派严肃。
“有人在园外急着要见王爷,奴才怕多生事端,把人带到菜圃那边了,”傅鼐躬身回答道。
四阿哥微微蹙眉,换了身常服,带着苏伟往菜圃去了。
畅春园
康熙爷坐在龙案后,手里还拿着鄂海弹劾年羹尧的奏折。
魏珠端着茶碗上前,暗暗往折子上的朱批瞄了一眼。
“老四来给年羹尧求情了,”康熙爷突然开口道,“不过,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错。”
魏珠抿了抿唇,把茶碗放到康熙爷手边,“奴才听说,年家本就是雍亲王下汉军镶白旗的,家里的女儿又嫁进了四爷府。这小舅子出事儿,王爷怎么着都得过问一声啊。”
“哼,你呀,”康熙爷一声轻笑,把手里的折子扔到一旁。
魏珠死死地低下头,面上一丝表情都不敢露。
圆明园,菜圃
一个人披着斗篷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手里的茶碗一会儿端起,一会儿又放下。
半晌后,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连忙站起身走到门前。
四阿哥刚一走进菜圃,台阶上的人扑通就跪下了,“微臣噶礼参加王爷,恭祝王爷福寿安康。”
“总督大人这是干什么?”四阿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去扶跪在地上的两江总督,“江南最近出了什么事吗?大人是何时进京的?”
“微臣是冒死进京来求见王爷的,”噶礼并不肯起身,反是满面惊慌地拱起手道,“有人要陷害微臣,微臣实在是无路可走了,还请王爷仗义相救!”
第349章 糊涂
康熙四十八年
五月二十日,圆明园一方楼
傍晚,热气腾腾的饭菜再次被端上圆桌,等了半个多时辰的小阿哥们都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茉雅奇看了几个着实饿了的弟弟一眼,转头对福晋和年氏道,“我们几个下午到清晏阁请安时,阿玛就去了菜圃,一直处理到现在,想必是极重要的事儿。这眼看着都要掌灯了,估计阿玛那边是分不出工夫过来了。”
“我看也是,”年氏接过话头,转而对福晋道,“福晋脸色不好,孩子们也都饿了,不如咱们吃自己的吧,王爷那头叫人送去些热乎的也就是了。”
福晋微微抿了抿唇,脸色还有些苍白,略一思忖后偏头吩咐诗瑶道,“你再到菜圃问一问,若是王爷一时半会儿还忙不完,我们这儿就不等了。”
“是,”诗瑶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福晋回过身来,摸了摸弘时的小脸,“你们几个在外头疯玩了一下午,怪不得这么不禁饿。让丫头先给你们盛碗汤垫一垫,等你们阿玛传回话来,咱们就吃饭。”
“是,谢谢福晋,”弘盼、弘时都咧开小嘴,捧起自己的小碗。只有弘昀刚想伸手,被福晋轻轻一瞥,又老实地坐了回去。
菜圃
四阿哥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噶礼还跪在屋子中央。
眼瞅着已要入夜,听了事情前后的雍亲王却不再频频叫起了,任由眼前的人跪在硬邦邦的地砖上。
“王爷,”噶礼颤抖着嗓子抬起头,太子被废,如今堂上的人已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四阿哥手上轻落,青瓷的茶盖扣在茶碗上,发出一声脆响,“你的事儿,本王管不了——”
“王爷!”噶礼惨嚎一声,匍匐到四阿哥脚下,“王爷,老臣不求别的,只求能保住身家性命,求王爷开开恩吧,只有王爷能救老臣了!”
苏伟站在四阿哥身后,听着噶礼的哭嚎直筋鼻子,这要依照他的脾性,现在就该把这道貌岸然的禽兽扔到臭水沟去!
“你要本王怎么救?”四阿哥哐当一声把茶碗撂到桌上,语气也严厉起来,“贪赃敛财就不用说了,竟然还企图毒杀亲母?你那老母亲是已故裕亲王的姨母,与太后和皇阿玛都有几分情分。如今老太太已经逃进了皇宫,你还有脸求到本王这里来?”
诗瑶到了菜谱外,被张保拦住。
“张公公有理,”诗瑶略低了低头,眉心微微蹙起。福晋一路奔波到了这里,本来身子就不舒服,还硬撑着张罗晚膳。可怎就偏生这么巧,王爷忙的一个下午都没有露面。这些奴才们还一个个在外头拦着,就算王爷有再多的事儿要忙,这身子总要顾及些吧。更何况,福晋和小阿哥们是头一回进圆明园,于公于私,总该跟王爷一起用顿膳的。
“还请张公公代为通禀一声,福晋那头都已摆好膳了,小阿哥、小格格们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呢。王爷再忙,总也得休息休息不是?”
张保有些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院门,这有外人进园的事儿,除了他们几个,旁人是都不知道的。本也没想会耽误到这个时候,王爷那儿估计都忘了到一方楼用膳这一茬儿了。
“诗瑶姑姑先等一等,我进去问一问王爷,”诗瑶点了点头,张保转身进了菜圃。
四阿哥正和噶礼说话,张保也不敢打扰,只能隔着窗子,向苏伟招招手。
苏伟正不乐意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见到张保叫他,连忙低头走了出去。
“福晋派诗瑶过来了,”张保把苏伟拉到一旁,“王爷这儿还得多长时间啊,福晋和小主子们是头一回儿到园子里来,本该跟王爷一起用顿膳的。”
“唉,这边儿恐怕是没头了,”苏伟有些苦恼地挠挠后脑勺,“这样吧,我去跟诗瑶回个话,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方便点儿的吃食,都这个时候了,主子也得吃东西了。”
“那也好,我在这儿看着,你快去吧,”张保应道。
苏伟转身出了菜圃,诗瑶见是苏培盛出来了,眼神动了动,“苏公公”。
“诗瑶姑姑,”苏伟拱了拱手,“实是不巧,王爷今天刚得了一项急差,万岁爷那边耽误不得,下午连点心都没时间用。还请福晋和小主子们不要等了,先行用膳吧。王爷说了,等回头腾出功夫来,多请些戏班子,在牡丹亭好好开一场宴席。这几日就请福晋好好休息休息,养养精神。”
诗瑶抿了抿唇,本来一肚子话要说,如今是一句都吐不出来了,最后只得福了福身,向王爷道了声安,转身回了一方楼。
菜圃堂屋内
“王爷,”噶礼直起身,双眼通红,“老臣确实做了许多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之所以有今天,也是因为早年扶持太子之故啊。老臣和家母的恩怨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若不是家母被人挑拨利用,起了向万岁爷告发老臣的心思,老臣的家人也不会有毒杀之举啊。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八阿哥、九阿哥一党从中谋划!他们跟曹李两家沆瀣一气,打算结党共谋大事,老臣就是他们的绊脚石,他们这才想尽办法除去我啊。”
“胡说八道!”四阿哥冷哼一声,别过头,双眼却微微眯起,“你与张伯行互参一案,皇阿玛已经罢免了你两江总督的职位。只是因接替之人一时半刻没有定下来,才让你暂时代为处理总督事物。如今皇阿玛已有意调查弼纳为新任两江总督,就算老八他们有所图谋,也没道理把工夫放在你身上。”
“王爷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噶礼已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什么都顾不得地向四阿哥全盘托出,“老臣虽然被皇上罢免,但这么多年在地方经营的势力都还在。曹李两家深受皇恩,可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江南府库亏空,织造、盐务都是补无所补的大窟窿。老臣是除了曹李两家外,最了解江南财政的人。八贝勒想要和曹李两家联合,势必要除尽后患。老臣是太子旧部,若只是被免职,他们又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四阿哥站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紧了袖口,缓缓走到窗边。
噶礼又随后跟了上去,继续道,“还有一事,请王爷仔细想想。新任两江总督就快到任,八阿哥一党却把目标首先放到了老臣身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这位新任两江总督最起码不是与八阿哥一党对立之人。甚至很有可能,他就是八爷党的人!”
四阿哥眉头紧蹙,身子越来越僵硬。
噶礼到底是浸淫官场多年的权臣,他之所以冒险来向雍亲王求助,并不是背水一战,他抓住了眼下皇子相争的重心。
而四阿哥的心里,原本平稳的天枰渐渐向一方倾斜。
“王爷,”噶礼压低了嗓音,语气微沉,“江南之富庶,天下尽知。曹李两家的泼天富贵,加上两江总督的权势,王爷,难道真的不想争一争吗?”
一方楼那边,福晋和孩子们用了膳,早早都散了。
年氏带着凌兮走到厨房,想亲自给王爷炖碗参汤,正巧看到苏伟拎着食盒往菜圃的方向走去。
“小主,”凌兮叫了一声停住脚步的年氏。
年氏回了回神,略有些征愣地冲凌兮摇了摇头。
“苏公公都给王爷叫了什么膳食啊?”走进厨房,凌兮找了个做菜的厨子问道。
“哦,苏公公叫的都简单,”厨子答得有些拘谨,“就要了几盘点心,让我们下了一锅面条,还挑了两样酱菜。”
年氏选参的手微微顿了顿,最后又若无其事地自己掏了水,准备给王爷炖参汤。
凌兮无声地叹了口气,跟在年氏身边打下手。
苏伟拎着食盒晃荡回菜圃,估摸着四阿哥该跟那个噶礼谈得差不多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还是少往他们府上扯为好。
可谁想到,苏伟回到菜圃时,菜圃里竟然没人了!
“师父——”小英子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苏伟放下食盒,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主子人呢?”
“张,张公公让我赶赶紧通知你,”小英子扶着腰,张大嘴喘了两口气,“王爷带着那个噶礼,往畅春园去了!”
畅春园
噶礼之母叩阍状告其子,刑部已将状纸递到了康熙爷案前。
四阿哥带着噶礼刚一进畅春园,噶礼就被刑部的人带走了。
四阿哥自往九经三事殿,向康熙爷陈诉了自己的想法。
康熙爷坐在龙案后,一手轻抚着额头,“你是说,噶礼不能杀?”
“是,”四阿哥抿紧了嘴唇,额头渗出了几滴冷汗,他冒险了,但是他没有选择,“江南亏空一事,不能只凭曹李两家之言。噶礼在江南时日已久,对江南财政最是了解,皇阿玛若要补足亏空,需要一个了解实情的人替皇阿玛行监督之责。”
康熙爷眯起双眼,微微点了点头,“继续说。”
四阿哥看不出康熙爷此时的情绪,只得强行镇定自己继续道,“如今西北用兵,黄河又年年大水,朝廷正是用钱之际。江南是鱼米之乡,本该为国库首要来源,可如今却是自身难保。儿臣窃以为,噶礼此次虽是罪无可恕,但念其在江南尚有用处,不如用百万两亏空换他一条命。若他不能堵上江南财政上的窟窿,皇阿玛再将他按律处置也不迟。这样,也算给那些在地方浑水摸鱼的官宦一个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