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氏坐到软榻上,一手撑着额头,“你说,弘昀阿哥会住进弘晖阿哥以前的院子吗?”
诗玥提起茶壶的手顿了一下,“弘昀阿哥是嫡子,要搬进正院去也不奇怪。”
“这要只关以后世子的封立嘛,那弘昀阿哥搬进去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各王府的世子还都是以嫡长为先的。可要是……”
钮祜禄氏没继续说下去,但诗玥也明白了。
“现在的情形可是瞬息万变啊,”钮祜禄氏转头看向窗外,“我就不信福晋会没有自己的想法。”
东小院
四阿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写奏折,苏大公公则让人去买了新鲜的牛肉脯,瘫在软榻上嚼的不亦乐乎。
“昨天还闹肚子呢,今天可当心点儿。”四阿哥头也没抬地道。
“放心吧,我胃肠好着呢,”苏伟拍拍肚子,“对了,给三位阿哥配院子的事儿你想好了没?选在哪儿?”
“就在东路挑三间出来吧,让浣洗房什么的挪到西路去。”
苏伟点点头,心下也没多想什么,“那个擅长鬼门十三针的大夫有线索了吗?八阿哥这阵子又没动静了,该不是又病了吧?”
“你倒是会猜,”四阿哥抬头看了他一眼,“傅鼐好不容易派人潜进了八爷府,倒是找到那个大夫了。只是他们府上看得太严,想把人带出来十分不易。不过好在,老八的病时好时不好的,那个大夫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
“那也不能拖着啊,夜长梦多,”苏伟拍拍膝盖,“得想点办法赶紧把人弄出来。”
四阿哥面容一冷,抬起头正色道,“爷可警告你啊,不许你再去接近胤禩!什么办法也不许想!爷都交给傅鼐来办了,你就给我老实地呆在爷身边,哪儿也不许去!”
“啊,为什么?”
苏大公公眉毛一竖,“我都陪你关了两个多月了,现在好不容易放出来了,你还想把我关在府里啊?”
“延庆殿的刺客都还没找到呢,爷不放心。”
四阿哥重又提起笔,不管苏伟怎么哼唧都不搭理他了。
“八阿哥都病成那个模样了,他还能怎么样?我再不去吉盛堂、西来顺走走,回头银子让人掏空了都不知道!”
苏伟见耍赖没用了,就蹭到四阿哥身边,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回头多带侍卫还不行吗?你让巴彦跟着我,让库魁也跟着我,我保证不去危险的地方!”
四阿哥被磨得实在没办法了,停下笔看了看自己写好的奏折,“你就乖一点儿,等爷把奏折呈上去,带你在京畿附近好好逛逛。”
“做什么去啊?”苏伟问道。
“爷想去看看京畿各地的粮仓,”四阿哥向后靠到椅背上,“皇阿玛既然想让爷查勘粮食,爷心里总要有些实数。亲自去看看是最好的了,各地官粮的存储和支取都存在弊端,有时候一点小毛病,就可能造成大量的粮食发霉浪费,也会给各地贪官污吏从中谋取暴利的机会。”
“爷去看一看,若能想出办法来,增强各地仓廪的管束,再逢灾年,各地最起码能多调出些粮食来,灾民也能少挨些饿……”
二月初八
康熙爷看了雍亲王的奏章,当即下旨著雍亲王带领恒亲王世子弘昇,工部尚书孙渣齐,步军统领隆科多等,查勘京畿、通州两地粮仓。
虽然都在京城附近,但四阿哥要清理各地仓廪账册,所以打算在通州多住几天。
苏伟急急备好行李,当天下午就跟着四阿哥出了京城。
弘昇今年已经十六岁,做事还算沉稳,但多少也有些稚气,从接到圣旨到被雍亲王派来的人催着出城,整个人都还懵懵的。
“伯父,”弘昇骑着马到了四阿哥马车旁。
苏伟从里面推开车窗,四阿哥问道,“怎么了?”
“咱们怎么启程的这么急啊?您不是要在通州住两天的吗?何不明天一早再出发呢?”
四阿哥轻笑一声,“等到明天,本王查勘京畿粮仓的旨意就要传开了。到时候再去,只怕咱们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隆科多大人他们?”
弘昇注意到,圣旨上的隆科多和工部尚书孙渣齐并没有与他们一起上路。
“本王让他们先去京畿北仓了,等咱们从通州回来,再去与他们会和。”
“原来是这样,弘昇懂了……”
小世子给四阿哥拱手行了一礼,自觉地放慢马速,跟在四阿哥的车驾后面。
“都是京畿附近的官仓,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苏伟有些不敢相信。
四阿哥笑了一下,“京畿附近的官粮还要负责八旗子弟的支用,碎帐多,麻烦更多。每人手头上露那么一点,就够养出一窝蛀虫来了。”
第458章 通州
康熙五十年
二月初八, 雍亲王府
福晋坐在内堂软榻上,脸色带了些许冷硬。
诗珑往内里探了探头, 又缩回了门外,冲着书瑾道, “今儿合该你伺候的, 弘昀阿哥的东西收拾完了, 就赶紧进去吧。”
书瑾把西里间的几册孤本单独收进一个箱子里, 抬起头看向诗珑道,“怎么?前几日主子高兴, 姐姐就见天儿地围着主子转。如今主子有心事了, 姐姐倒是一避三尺远了?我估摸着,弘昀阿哥这事儿, 姐姐在主子面前, 也没少发表高论吧?”
“我说什么用你管?”诗珑两眼一瞪, “你到底去不去?你要不去,我回头就告诉主子去!”
“我自然是要去的。”
书瑾把木箱一关, 上好了锁头, “我可不像某人, 一张嘴都不过脑子。从来只知道溜须拍马、胡说八道。除了做点杂事,对主子那是一点实在用处都没有。”
“你!”
诗珑想发作却不敢大声,书瑾自是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兀自往内堂去了。
福晋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书瑾端了碗茶放到她手边,才缓过神来。
“主子是还在想弘昀阿哥的事儿吗?”书瑾小心问道。
“王爷在东路辟了三间院子给他们住, 一人四个哈哈珠子,无一人特殊。”
福晋轻叹了口气,“虽说,我早也想到了,毕竟眼下形势不同。若王爷真有那一天,这府内阿哥的地位,可就关乎国体了。可是,弘昀毕竟是我唯一的孩子,是咱们王府唯一的嫡子。我总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弘昀就和当初弘晖一样,在王爷心里是最特殊的。”
“福晋这样想是人之常情,”书瑾安慰道。
“但福晋也无须过于忧虑啊。您也说了,形势不同了。咱们也不必在这个时候去争那份特殊。您看看当初在万岁爷面前最特殊的那位,如今又是个什么下场?咱们来日方长,只要弘昀阿哥争气,那该是咱们的迟早是咱们的。”
“是啊……”
福晋轻抿了一口茶,眼神清明了很多,“你说得对,咱们来日方长……”
通州
雍亲王一行人,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通州城门时还未到申时。
“伯父,咱们是先去府衙安顿,还是先去仓场?”弘昇纵马到雍亲王车驾旁问道。
“先去仓场,”四阿哥是一点也不想耽搁。
车队重新启程,苏伟一脸兴奋地推开车窗往外看。
通州是京杭大运河的最北端,有护城河绕城一周,漕运码头遍布北运河两岸,一路人声、车声、叫卖声,热闹的紧。
四阿哥这次过来,也算轻装简行,并未带出行仪仗,坐的马车除了宽敞些,外面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车队后面,跟了高头大马的两队护卫,周围人也下意识地觉得这车上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马车沿着城墙走东门大街,正是城墙外沿着运河最热闹的一条街。运河上大船小船林立,除了漕运专门的两处皇粮码头,一些停放商船的小码头更显热闹。
“我晚上要出来玩,晚上我们一起出来看看好不好?”
苏大公公闻着马车外时不时飘来的香味儿,看着大街两侧让人眼花缭乱的小摊贩,直有跳车的冲动。
四阿哥只是宠溺地笑,“爷晚上怕是要查账,让傅鼐他们陪你出来逛吧。”
“苏公公这是第一次来通州吧?”
傅鼐也在马车上,看着苏伟道,“通州夜里有专门的集市,在鼓楼一带,咱们现在还没进城呢,等到了旧城更热闹。”
“是吗?是吗?”苏伟在马车上已经快要待不住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我们晚上去下馆子!”
“通州离京城近,吃食其实差不多。只是挨着运河,商船多,新鲜玩意儿多。对了,一定要去燃灯塔看看,就在前面不远了。”
“去啊,去啊,”苏伟转身拽住四阿哥的袖子,“你说陪我出来逛的,你先把账本收上来,明天再看。”
“夜长梦多,你等等爷,查完了账,爷再带你去看燃灯塔。”
“好,”苏大公公也晓得公事为先,“那我今晚先吃夜市!”
马车从东门进了城,通州的新城、旧城由一条水渠分开,东门进城后就挨着这条水渠,过桥往南走就是新城了。
通州设有两座国仓,西仓和中仓,两仓都在新城,西仓占地最大,将近五百亩,有上千座储粮室。
马车过了利通桥,到了新城西大街,没走多远就能看到数不清的粮储仓在高高的围墙里露出尖顶。
“这里就是中仓了,”傅鼐指着车窗外,“西仓还要再远一点,占地比这里还要大,仓场总署就在西仓南面。”
苏伟扒着车窗看,通州新城远不如旧城热闹,街上行人不多,但运粮的大车却很多。等马车过了大红牌楼,离着西仓近了,空气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酒糟味儿。
“这阵子天气潮湿,怕是又坏了不少粮食,”傅鼐心有戚戚然地道。
马车转过大红牌楼,上了新城南街,却走不动了,前头车马仪仗把路上堵得死死的。
有护卫纵马而来,冲着马车前的侍卫叫喊道,“哪里来的胆子?在南街还不下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护着雍亲王车驾的侍卫没吭声,车内的傅鼐正想下车,被四阿哥按住了。
“弘昇!”
“伯父,”弘昇来到车窗边。
“让他们主子来见我!”
“是。”
弘昇纵马上前,几个侍卫护到他身边,“你们主子是谁?报上名来!”
“大胆!凭你们也敢问我家主人名讳?赶紧下马让路,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哟,好大的官威啊。”
弘昇扬了扬下巴,“你去问问你家主人,雍亲王到了这儿,用不用给他下马让路?”
“雍亲王?”过来问话的护卫也愣了。
他们守的是国仓,这里的粮食供给的不乏八旗子弟、宗亲权贵。可无论是哪里,想要顺利地拿到新鲜粮米,仓场总署上下哪里不得打点到了?是以,虽是天子近旁,他们却不觉得怕谁。
不过,这正儿八经的皇子皇孙,却是另一个概念了。那漕运码头上每天精心筛选,百里挑一的精米都是乘着大车,专给这些皇主子的,那是一点都马虎不得的。
护卫再看这一群虽未着官服,却气势昂然的车马侍卫,顿时有些心虚了。
“你,你们最好不要胡编乱造!我现在就去回禀!”
那护卫纵马去了前方的车驾旁,苏伟抻着脖子从窗缝里看。
“就一看粮食的嘛,哪里来的这么大架子?”
“苏公公有所不知了,通州两仓不仅供应京畿附近军粮,还有俸粮。兵部、吏部都得卖他们面子。咱们镶白旗的粮食份例也从这儿走,跟仓场总督搞不好关系,他给你陈米掺新米,上面的人不好交代,下面的人也要吃苦头了。”
苏伟一直跟在四阿哥身边,从未吃过陈米,府里粮庄上的新米都吃不完,更不用说每年四阿哥领的俸米了。王府里吃不完的米,他都及时折价卖给米铺了,就怕放陈了浪费。
那边,等护卫禀报完,一直坐在马车里的官员终于露了脸。等到远远看见骑在马上的弘昇,脸色蓦地一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这边来了。
“微臣阿齐鼐见过王爷,见过世子!”
傅鼐这回推开了车门,下了马车。
阿齐鼐年近花甲,留了一缕羊尾胡,长得干瘦,脸色却很红润,偷着抬头看了一眼,马车中央坐着的正是他进京述职时,在乾清宫大殿上见过的雍亲王。
“老臣该死,不知王爷驾临,冲撞了王爷车驾,请王爷降罪!”
苏伟坐在马车侧壁,车门一开,那股酒糟味儿更浓了,下意识筋了筋鼻子。
“仓场总督阿齐鼐?”
“是,老臣现任仓场总督,年前进京述职时,与王爷碰过面。”
“本王奉旨而来,查勘通州两仓,”四阿哥嗓音深沉。
阿齐鼐身体一僵,额头上眼见地留了冷汗下来,“王爷,王爷辛苦。只是,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不如让微臣先设宴款待,王爷就暂且歇在舍下,等明日再——”
“就今天去,”四阿哥打断了阿齐鼐的话,“现在就去西仓!”
阿齐鼐僵在原地!
“弘昇,你带人去仓场总署接过近三年所有底账,一本不许遗漏。”
“王爷——”
阿齐鼐想出声阻止,车旁的傅鼐“唰”地一声拔出佩刀,“总督大人是想抗旨吗?”
苏伟看着车下抖似筛糠的总督大人,长叹了口气道,“我觉得,我今晚去不了夜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