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叫师余的少年答应了一声,便去处理了。
叶昭脑子里一团乱麻,继续呆站在原地。
“怎么还愣在那里?”
听到这一声,叶昭猛地回过神来,继续愣愣望向声音来源之人。
“师父”道:“你去帮师余吧。”
“哦……”他转身磨蹭到了药柜前忙碌的少年身边。
那位师父则若无其事地扶起踢倒的桌凳,坐到桌前继续给病人看病了。
在他印象中,叫得上一句“师父”的,怎么也该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实在是和眼前这个青年形象对不上。
“你又发什么呆。”师余塞了个药罐在他手中,“捣药。”
“哦、哦。”叶昭收回眼神,又投向旁边的人。见一身贵公子打扮的师余仿佛药房小伙计一般、正忙碌着抓药,脑中又不由缓缓地打出一个……?
顾不得奇怪了,他凑到师余身边低声问道:“兄弟,问你个事儿呗。”
师余没有搭理他,他便又自顾自继续问:“那个……你姓啥啊?”古人相称有时唤名、有时唤字,这位不知是师兄还是师弟的少年是名叫“师余”,还是字叫“师余”?
师余再次用仿佛瞧智障的眼神望向他,估计真当他今日脑子不正常,只回答道:“傅。”
“哦哦,付啊,付师余,对吧?”叶昭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付师余,付……傅师余!你叫傅师余?!”
傅师余再次用上了看智障的眼神,淡淡瞥他一眼:“你很闲么?”
叶昭脑子有些跑不动了。
就像学美术的不会不知道毕加索,学文学的不会不知道鲁迅,学物理的不会不知道牛顿。饶他是个学渣,专业知识学得一塌糊涂,也不会不知道傅师余。
师余是他的字,他本名叫做傅怀,古代的温补派大家傅怀,一本《傅师余集论》传世数百年,几乎是中医学眼科的开山鼻祖式人物。
叶昭又在怀疑自己在做梦了。毕竟在各家学说课上,做这样的梦也是很合乎逻辑的。嘿嘿,居然梦到了傅师余……
那么傅师余的师父……他在脑中迅速搜索——傅师余所在的师门是沂水学派,沂水学派的开山鼻祖是陈宗柏,门下出了许多位名家。其中傅师余的师父是……
叶昭再次看向堂中正满脸正经给病人看病的年轻男子。
“薛大夫,您上次开的药喝了效果可好啦,我这几日腿脚都不疼了。”
“薛大夫,我婆娘这几日胎动得厉害,您看啥时候有时间去看看……”
“薛大夫……”
傅师余的师父,正是那本《红炉玉钥》的作者,薛白。
叶昭笃定自己确是在做梦了,脚下有点飘飘然。不过不管是不是在做梦,正儿八经真的见到了这些书上才会出现的名人,还是觉得别样得很。完全与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傅师余的画像他见过的,画得还算不错,不过与眼前这个富贵公子模样的少年全不沾边。
至于薛白的画像……他也是刚见过的,怎么看都和现在正坐在堂里看病的俊美瘦弱青年对不上号。
可见古人的画像果然是……乱画的吧?
叶昭觉得这个经历真是有趣极了,比上什么各家学说的课有意思多了。这样设身处地的学习才叫真正的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嘛。
学渣叶昭并不知道这两个词其实并不是用来形容学习的,支楞着脑袋趴在柜台前细细观摩这位年轻的师父诊病,脑海中渐渐浮上与这位名医有关的片段来。
薛白,沂水学派宗师陈宗柏的关门弟子。生于高门世家,年少成名,二十岁时扬名一方,是少有的少年天才。一生著书立说,创制名方,治病救人,是后世杏林效仿的典范。
每提及薛白,他心中总是出现一个悲天悯人、妙手回春的老中医形象。
而现在再看眼前坐着诊病的人——身形坐得笔直,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病人的腕上,细长的睫毛半垂着,正自聆听对面病人的倾诉。
挺好看的一个人,在后世人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古板的老中医形象,老中医……想着想着,叶昭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一旁的傅怀早已看出他有些不对劲,不似平日里那般整天阴沉沉臭着张脸,大事小事全不放在心上,今日好像格外……冲动?
更别提平时不论做什么都与师父不对盘,现下却盯着师父傻笑的奇怪举动了。
失心疯。傅怀想到了前几日师父刚接诊的一个老头,与叶昭的症状十分相似。
这个病……不太好治。
于是,叶昭就这样寓情于景情景交融地学习到傍晚,直到薛白将今日的病人都看完、医馆关了门。
傅怀沉默地收拾着纸笔、桌凳,整理药柜。叶昭就跟他慢慢收拾着。薛白等他二人收拾完,三人穿过诊堂,一同往后面走去。
原来这医馆的后面还有个院子,正是薛白和徒弟们的住所。院子不甚大,薛白的屋子与书斋靠北,南边还有几间屋子,想必是徒弟们的住所。中间一个正堂,此刻门正关着。
薛白进屋前,淡淡看了眼叶昭的脸,面上依旧没有表情,指了指他道:“怎么没涂药?”
叶昭明白过来他指什么,笑呵呵道:“一点小伤,不碍事。”
薛白见他笑得灿烂,嘴角动了动,本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摆摆手:“忙碌一日,你二人也早些休息吧。”刚要回身,又想到什么,继续道,“日后若再有人闹事,不必多管。”
叶昭觉得这人也忒好脾气,这种摆明了来找茬的,还管什么道义仁心的,未免太好欺负了。
他问道:“师……老师,那些来闹事的是什么人?”
“与你们无关。”
叶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在我地盘上撒野了,小爷我可从不受这种平白无故的气。
不过反正是个梦,随你随你。
连骗带装傻一番,叶昭终于知道自己住的是哪间屋子。傅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进屋了。
夜晚,叶昭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却睡不着。因为他终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非常严重。
他这个梦……是不是做得有些太长了?
为什么还没醒?
第三节课应当都下了吧?
韩老狗为什么还不叫醒他?!
叶昭开始掐自己。
先掐了掐自己的脸,有痛感。
又掐胳膊,有痛感。
再掐大|腿。
“……”
“啊啊啊啊——!”
傅怀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整个包住了头,可还是遮不住从隔壁传来的刺耳的喊叫声。
明日必须给师父反映反映这人的病症,半夜大喊大叫鬼哭狼嚎的,真吓死个人。
在连续喊了近半个时辰后,叶昭终于镇静下来。他往地上一坐,缓缓地开始接受这个事实——自己好像是真的,穿、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叶昭这傻孩子脑子不太好使,反应比别人慢半拍,大家多见谅嘻嘻。
欢迎大家多多留评收藏。
鞠躬。
第3章 叶昭是谁
在意识到自己穿越后,叶昭的当务之急是找一面镜子。对,找面镜子照一照。
如果说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活在梦里,那么梦里自己成了薛白的徒弟就不是什么值得稀奇的事。可若真是穿越呢?
——自己到底穿成了谁?!
看起来这屋子的主人并不甚在意外貌,他翻箱倒柜地刨了许久,才翻出一面破旧的铜镜。
铜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也不过十七八岁,剑眉入鬓,高鼻薄唇。这少年有一双狭长的凤眼,双眉微蹙时,隐隐带着些遮不住的戾气。他试图舒展开眉头,可那张脸却依旧显得有些阴沉,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之气。
叶昭瞧着这张并不属于自己的脸,脑中的第一反应——这是谁?
既然是穿越,为何薛白与傅怀皆知道自己叫什么?
叶昭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猜测,但他不敢确定。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出门去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傅怀顶着朦胧睡眼打开了门,瞧着门外欲言又止的人。叶昭本来是急着等房门一开便要问傅怀的,可一瞧见房门打开后的场景,不由又愣在原地。
这人……连睡袍都这么浮夸么?
傅怀见他不吭声,当即转身就要关门。
叶昭忙大喊:“别!别关!师兄!”
傅怀皱眉:“谁是你师兄?”
叶昭假装慌道:“哦哦,原来是师弟!”
傅怀道:“你又发什么疯。”
叶昭呵呵陪笑道:“好师弟,我今晚睡得有些糊涂了,一时忘了许多事情,你快告诉我,我是谁?”
傅怀:“……”
叶昭又道:“你别不说话呀。”
“你姓叶名昭,字绶之,薛氏门下大弟子。”傅怀假笑道,“师兄想起来了么?”
“哦,哦,想起来了,呵呵。”
“那师兄可以去睡了么?”
“这就去,这就去。”
傅怀刚关上房门,又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哀嚎。
“啊啊啊啊——!”
他冲房门狠狠踹了一脚,外面的喊声戛然而止。
这人要是再不治,日后传扬出去,说薛氏医馆有个失心疯学徒,那还了得。
叶昭是个乐天派,彻底知晓发生什么之后,绝望地呐喊了三声,很快冷静下来。
不慌,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
不就是穿成叶昭了么?谁还不叫个叶昭了?
那么叶昭穿成的这位“叶昭”又是何许人也?
呵,果然印证了他方才的猜测,这位“叶昭”正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位“叶昭”。
薛白一生有众多弟子门徒,但以四位名气最大。傅怀傅师余是一位,而他的大弟子叶绶之是比其师还要传奇的一位医家。
不错,这位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古代医家,他怎么就给忘了。
叶昭一直很好奇,为何身在中医世家,他的名字要取的和古代名医一模一样?是希望他未来成为同叶昭一样的名医么?可是他总觉得……怎么就那么瘆人?
说来,这位叶昭是历史上出了名的怪脾气。医术虽出神入化,但看病向来我行我素,不管贫富高低与否,若是不想治,便是神仙阎罗去请、八抬大轿去抬都不会动身。一生成就颇高,却并未著书立说,仅有师门弟子所整理的部分医案传世。
历代名医,皆以生前著书立说、死后名传后世为荣,叶昭却是历史上少有的特立独行的医家。
其还有一段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经历,当属同师父薛白的恩怨纠缠了。
叶昭年轻时拜在薛白门下,后来师徒反目成仇,叶昭叛出师门,又有一说是被逐出师门。
总之这二人成了当时著名的一对冤家。据说当时凡是薛白接诊过的病人,叶昭一概不予诊病;自己的病人也不许再寻薛白看病。可见这人对自家师父的仇恨是相当深了。
叶昭一向不喜欢这位医家,觉得这人小肚鸡肠,脾气又古怪,毫无大家风范。
而且还与自己同名。
为什么自己非要与这人同名?
不爽。
这下好了,穿越居然还穿成了叶昭。
叶昭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觉得头快爆了。
为什么会突然穿到这个时代来?为什么会突然穿成薛白的徒弟?
他猛地想到了睡着之前翻着的那本《红炉玉钥》。
雾草,难道是……穿书?!
叶昭觉得在这一串连环打击之下快窒息了。
——别人穿书都是光环外挂金手指、修仙武侠走向人生巅峰,为什么只有他穿了一本医书?!
——还穿成了被师父逐出师门的不肖徒弟?!
“……”
叶昭思前想后,不明就里。狂燥了许久,他当下决定——睡觉要紧,其他事情统统靠后。
于是一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一阵敲门声就噼里啪啦炸开了。
“叶昭,叶昭,起床。”傅怀靠在叶昭屋门口,不耐烦地敲着门。
“不起!”
“……”傅怀继续敲着,动作更加不耐烦,“你最好快些,不然后果自负。”
“???”叶昭猛个翻身坐起来,迅速看了圈周围,还是那个小屋,心中有些郁闷,复又躺下。他并不想理会师弟一大早这么热情的催促,时光大好,何不浪费在睡觉上
傅怀没再敲门,听声音是走了。叶昭乐得继续睡觉,一闭眼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睡,一上午便过去了。
叶昭再次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外边日头已经很大了,透过门缝照进原本昏暗的小屋,映得屋内有了些生气。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伸个懒腰,懒洋洋地下床穿鞋。昨个儿没洗澡,也没换衣服,他想了想,还是先去打水洗个澡。
既然看样子一时半会儿穿不回去,那干脆随遇而安好了,还乐得清闲自在。
叶昭打开门走出去,院中无人,他对着暖洋洋的太阳又伸了个懒腰。舒服极了。
院子打扫得干净,落叶都齐齐扫到一边、堆在角落里。墙边有个水井,他走过去便要提水。瞎折腾了半天,才弄清楚这水井怎么打水。
打完水后,叶昭又僵在了原地。
习惯了一开花洒就有热水的他这时才想起——还要烧水。这古人的生活也真是不容易。
拎着一桶水七绕八绕,终于找到了厨房,接着是一通毫无生活经验的白|痴式烧水。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叶昭终于把澡给洗了。
傅怀从街上回来的时候,医馆里的病人总算少了些。薛白腾不开手,傅怀便将食盒放到他旁边的桌案上,又把几盘小菜和汤饭、碗筷挨个拿出来摆好。
正让薛白把着脉的大娘见摆好的饭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哎呀,薛大夫要吃饭了啊。看我这没眼力见的,大中午了才来。”
薛白笑笑没说话,示意大娘换一只手放上来。
“师父自然是要等给病人看完再吃饭的,向来如此。”傅怀寻了个椅子坐了,等着薛白结束后开饭。
“薛大夫年纪轻轻的便医术了得,一天到晚都闲不下来,以后肯定是要大有作为的呀。指不定能进宫当个御医啥的,咱这边远小城也能出个名医。”大娘嘴上闲不住,有一搭没一搭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