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你不想要他了,你现在就可以马上过去找他,把信撕碎了摔在他脸上,然后另寻良配。但如果你还想要他,”季青峦根本不等季芳泽回答,就把那信直接放在灯烛上点了,“你就当你从来没看过这封信。”
季芳泽看着那信被火舌灼烧,苦笑一声:“如何当做没看过?我本以为真的是两厢情愿,结果是母后让人家陪我玩呢。”
季青峦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你心悦他,他也愿意同你在一起,这不是两厢情愿是什么?”
他才十二岁,但此刻说话的神情,竟是惊人地成熟和冷漠。
“这里就咱们哥俩,我说句大不敬的话。哥,父皇可曾问过母后,若不是当年先帝赐婚,母后是否情愿嫁他?但现在又如何?”季青峦也知道叶澄对季芳泽意义极不一般,他几乎是苦口婆心,“父皇虽然见天吃咱们几个的醋,但扪心自问,谁在母后心里排的是头一位?依我看,母后的做法一点都没错,你先把人定下来,比什么都要紧。日后再对人家好就是了。”
“哥,你这是喜欢的人是男子,还能有机会相处,你若喜欢闺阁女子,难道也要先跟人家相处试试看?那不成登徒子了吗?”
这年头大家都是先婚后爱啊,有什么好介意的?
季芳泽一直安静地听着,片刻后,才摇了摇头:“青峦,你在误导我。”
“你是我弟弟,向着我说话,所以想办法为我开脱,叫我心安理得地去接受这一切。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是,若他是女子,我自然二话不说,上门提亲。因为女子没得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盲嫁于我,便是盲嫁于别人,我自然能先将人娶回来,再慢慢对他好。但他是男儿。男儿比起女子,不受世间诸多限制,他本来可以有很多选择。”
季芳泽的嗓子有些沙哑:“他或许根本就不喜欢男子,甚至可能是厌恶,本想着能娶娇妻美妾,子孙圆满。他或许在意自身清名,不愿和皇家结亲惹上佞幸之嫌。他或许,还有忘不掉的心上人。但是母后开了口,他的家族答应了,他没办法拒绝,只能来讨好我。”
“如果是这样,我已经毁了他,还谈什么对他好。”
说实话,愤怒褪去,他不是不心动的。母后什么都帮他安排好了,他只需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接受叶澄的接近和情话,装作真的是两情相悦,最后顺理成章请旨完婚。这一辈子,只要他还喜欢叶澄一天,叶澄就得曲意留在他身边一天。
他是圆满了,但叶澄呢?叶澄怎么办?
季芳泽坐在黑暗里,轻声道:“青峦,你替我告诉母后,我不要他了。我不要了。”
……
叶澄这些天非常苦恼。
他虽然以极大的工作热情和敬业精神,投入到了王朝的建设当中,每天过得非常充实圆满,得到了陈阁老等诸多上司的赏识和看重。但是仕途变得坦荡顺利的同时,之前顺风顺水的感情之路却出现了一点小变故。
原本每天按时报到,给他和季芳泽互送情书的福生公公,突然不来了。
第一天,叶澄以为是忘了。
第二天,叶澄心想难道出了什么事,贿赂了一个小太监去给季芳泽送信。小太监很快回来,告诉他那边瞧着一切都好,信也交到了福生公公手里,但是没有回信给他。
第三天,叶澄又送了信过去。
第四天,叶澄又又送了信过去。这次终于有消息了,小太监告诉他,福生公公说让他以后别再送了。
第五天,也就是叶澄惨遭分手的第二天,他终于在月上中天之前,把公务给彻底整理完。然后他避过门口的侍卫和太监,悄悄从他的小窗子那里翻了出去。
……
灯火悠悠,季芳泽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的月亮。
福生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因为今天叶澄没再托人送信过来了。
这也不能赖人家,是他家殿下非要跟送信的人说,让他以后别再写信过来。结果这一天就食不知味的,晚膳更是一口没吃。
季芳泽扯了扯嘴角:“本殿没事,你下去吧,给本殿煮碗粥过来。”
福生领命下去了。他独自坐着,心想,他总要学着习惯,以后没有叶澄音讯的日子。
然后,他就发现,有一张纸条,被什么东西系着,顺着窗沿垂到了他面前。
他的心跳突然加快,解开那道细绳,将纸展开。
熟悉的字体,好像还有点委屈。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作者有话要说: 皇后:不喜欢又有什么大不了, 要能装一辈子,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弟弟:哥,先婚后爱都是常规操作。
叶家:儿啊,为了国家与人民,你就勉强委身给三殿下吧。
皇帝:分手了?朕同意!!
叶澄:……我兢兢业业给你们干活,你们能不能不给我对象说我坏话?!
把家信彻底忘了不能赖叶澄,要是叶松寒,他肯定能记得,但是叶澄对叶家完全没有归属感,又忙的要死,所以……
第49章
季芳泽猛地站起身, 他推开窗子,左右张望没看到想见的人, 才想起那纸条是从上面垂下来的。他起身推开屋门,走到院落里,绕到那扇窗外抬头看。
飞檐翘脚, 雕花木瓦,纵然在夜色中,也看得出精致和华美。
唯独看不到半点想看的人的踪迹。
外面值班的内侍也知道季芳泽最近心情不好, 见季芳泽突然跑到院子里, 一时摸不清楚他的意思,福生公公不在,众人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位走过来, 低声询问:“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季芳泽看着暮色中平平静静, 一如平常的屋顶:“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动静?”
内侍纠结了一下,没什么奇怪的动静啊,但是殿下问话又不能说“我没有”吧,只好试探道:“殿下可是觉得蝉声吵闹?奴才这就去把蝉粘走。”
季芳泽又看了一眼安静的暮色, 想起他初见叶澄时的场景,心中明了。叶澄若是不想露出踪迹, 他身边这些内侍宫人, 确实发现不了。
季芳泽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无事,不必相扰。”
季芳泽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也不见叶澄冒头,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片刻后回到屋内,重新坐回了窗边的罗汉榻上。
很快,又有纸条垂着下来了。
季芳泽迟疑了一下,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虚之意,左右朝窗外看了一眼,见都低着头没人留意这边,还是飞快地拿来看了。
【欲把相思说是谁,浅情人不知。】
换言之,你个负心薄情汉根本不知道我多想你!
这次的言辞更加委屈,充斥着幽幽的哀怨,只是配上叶澄那笔潇洒飘逸的字,实在是不怎么搭配。再加上叶澄现在脑门上顶着的“骗子”人设,不仅无法让人心生怜惜,反而有一种口花花浪荡子,甜言蜜语张口就来,欺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既视感。
至少季芳泽就没像叶澄想象的那样,立刻被他哄得眉开眼笑,心花怒放。
季芳泽看着那张纸上的字,颤着声音:“骗子。”
“混蛋!”
他想起叶澄第一次和他见面时说的那些话,简直气恨:“轻浮话就成日挂在嘴边,其实真心半点都没有。”
“都是假的!”
他眼眶微酸,直接起身把窗户关上了,自己往里屋去了。
于是蹲在屋顶上,等待他家小芳回心转意的叶澄,只听到了“砰”的一声,下面的窗户被人重重关上了。
叶澄:“……”
看来这次他家小芳真的很生气啊。难道真的就因为我这些天一直没来看他吗?说实话刚确定关系就异地,确实过分了点,但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呀!
唉,叶澄托着腮,陷入了大部分男人都会陷入的痛苦和烦恼:工作与家庭之间强烈的时间冲突到底该如何调和?
尤其是当你老丈人同时还是你上司,并且一点也不善解人意的时候,这种困境会成倍加剧。
不辛勤工作就会被老丈人刻意刁难,无限度增加求爱路上的阻碍;太辛勤工作没时间陪恋人,又很容易惨遭分手。最后还可能会被一句话甩到脸上: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我老爸的权势/地位/钱?!
叶澄过去潇洒单身,见别人焦头烂额,当时还感慨:真是人间悲剧。
但是现在人间悲剧落到他头上了。叶澄站起来,伸伸懒腰。那也没办法,不想被甩就只能想办法讨好人家啦。
……
季芳泽坐在内室,看着手里的两张信笺,一时气恨,觉得他这些话都是骗自己,想要烧掉或者撕掉,又有些舍不得。
真要以后都不见面了,现在叶澄送来的每一张纸,都是日后的念想了。
这时季芳泽听到了开门声。福生去取粥回来了。季芳泽立刻将那两张纸叠起来收进了袖子。
他既然说不要叶澄了,就不能再藕断丝连。而且,叶澄这么夜里私自跑到皇子居所,要是被人发现,不管父皇罚不罚他,终究名声不好听。
福生给他端上粥,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季芳泽吃粥,心里却记挂着外面的人。
那扇窗边已经没有了动静,季芳泽心想,他应该走了吧。自己把窗户都关上了,叶澄再怎么好性子,也不是完全没脾气的人,总不会还等着他。他这么想着,却没有感觉到松了一口气,反而心里空得很。
正吃着粥,季芳泽突然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响,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撞在窗上。
这个动静可就有些大了,别说是季芳泽,只怕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季芳泽来不及说什么,院外的探查声和脚步声已经接近。
季芳泽心跳极快,刚要开口,意外地发觉,外面并没有传来训斥和捉人的声音。
福生也快步走过去,打开窗看了一眼,夜幕茫茫,月色正好,什么也没有:“刚刚大概是有鸟撞在窗户上了。”
福生打算合上窗子,季芳泽放下了空碗:“开着吧,屋内气闷。”
这人胆大包天,再不顺他意把窗户打开,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敢下来撬窗户。
季芳泽找了理由,把福生和窗户周边的人都支开,自己坐回窗边,恨恨心想:传吧传吧,看你这次又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结果这次被绳子绑着送下来的,是一个竹篮子,上面还盖着一层蓝色的棉布。
他将篮子解下来,拿进窗内放在几上,掀开了上面的棉布。
篮子底下铺着厚厚的棉布。棉布里躺着一只猫崽,和巴掌差不多大,四仰八叉瘫成一个小小的猫饼,睡得昏天黑地的模样,完全没有留意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高空下降。叶澄非常懂得物尽其用的道理,还在人家的小猫爪子下压了一张纸条。
大概是察觉到文绉绉的情诗不好用了,叶澄这次换了策略,完全是比大白话还白的大白话。
【公平交易,我送你一只狸奴,你不要生气了,把我的那只也还我。】
季芳泽看了眼这只不知道叶澄在哪儿顺手捡的,灰不溜秋,睡得傻啦吧唧,一点也不好看的丑猫崽,差点被叶澄气死。谁是你的那只?还有,你就拿我跟它公平交易?
很快,第二张纸条就被递下来了,大概很得意于自己送猫的主意,觉得肯定把人哄好了,叶澄这次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屋顶蚊虫甚凶,未免我被抬走,狸奴可容我进屋暂躲?】
绳子这次没有被拉上去,仍然垂在窗前,大概是在等他的答复。
季芳泽一点也没有被他哄开心,并不想让他进来,并且有点怀疑叶澄是在装可怜。但他想想夏天确实蚊虫多,叶澄待在屋顶,的确可能被追着咬,最后还是心软了。
他手边没有纸笔,便直接探出手,拉了拉那绳子,示意他下来。
结果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季芳泽压根就看清,一个身影已经从窗户轻盈地翻了进来,并且顺手关上了窗户,动作简直行云流水,除了窗户合上轻轻“嗒”的一声,完全没弄出半点动静来。
季芳泽虽然反应过来了,但他动作哪有叶澄快,稍微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叶澄给按在了榻上。
这榻虽然宽大,但中间还摆着个矮几。季芳泽怕蹬翻了案几,引来众人围观,让叶澄染上污名,也不敢大幅挣扎,最后只好缩着腿,任由叶澄压在他身上,两人面部近在咫尺。
季芳泽的视线都落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长袍玉冠的文雅书生,本该是举止端方的君子,现在却压在他身上,含笑看着他,眼睛微微眯着,里面有一种略带危险的神色在。
季芳泽就喜欢他这幅神态,心间微颤,竟觉得此刻的叶澄身上有种惊人的艳色。
“殿下刚刚明知我在外面,还故意将窗户关上,真叫人伤心啊。”叶澄趴在季芳泽身上,说话的气音打在季芳泽耳边,轻声道,“殿下,我这还没进门呢,就被你给厌弃了?就算陛下要把后妃打进冷宫,也得有个缘由吧。”
季芳泽气闷。刚刚还又是情诗又是送猫,连哄带骗讨他欢心,现在见了面,怎么这个样子啊?!
叶澄倒不是真的生气。他故意做出这幅样子来,一是觉得不能太惯着季芳泽,日后养家工作的时候还多着呢,总不能每次一加班,就回家睡冷铺盖,吃闭门羹吧;二来,他好久不见季芳泽,也想逗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