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然顺着巫兰双的意思,挡在了叶澄门前,但对苏云落的话,还是大多露出了赞同的神色。打坐被扰断,虽然也会遭到一定的反噬,但比起“涉险窝藏贼人,放跑天魔之子”的罪名,就微不足道了。
巫兰双的视线掠过安静的屋舍,尽力将眸子中的焦急压下。她不敢让开。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叶澄有时候夜里会悄悄出去,而那窗上打坐的身影却从未消失过。
如果她让开,叶澄正在屋子里打坐,自然皆大欢喜,那点反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如果她让开了,叶澄却不在屋子里,那就真的说不清了。
不止今晚说不清,之前的每一个夜晚,都说不清楚了。
剑宗的弟子明显因为她的坚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剑宗青年拔出了腰间佩剑:“道友若坚持不让,我们就只好得罪了。”
这边的对峙很快吸引了长老们的注意。
一位长老快步走了出来:“剑宗的弟子果然威风,让你们搜查还不够,要喊打喊杀吗?”
青年神色未变,示意长老去看眼前的屋子:“我们并未有心得罪,只是有令在身,一处也不敢落下。”
巫兰双心下绝望,对长老解释:“师兄正在打坐。他们非要现在进去。”
如果长老发话叫她让开,就再也不会有人站在她这边了。
长老并没犹豫,直接道:“让开,阿璃不会介意的。省得让人把脏水往我们宗门身上泼。”
剑宗的弟子显然已经怀疑了,在合欢宗弟子让开的那一瞬,便快步上前,猛地推开了屋门。
那屋子并不大,众人站在门前,房间几乎一览无遗。
眉目含霜似雪,侬丽逼人的青年正盘腿坐在榻上,在门被推开的那瞬间睁开了双眼,一阵灵力的波动从他身周散开,逼得门口的人往后连退了几步。
不等众人反应,屋内打坐的青年便猛地喷出一大口血,身子直直地向后倒去。
这下连合欢宗带剑宗,所有人都惊住了。
“师兄!”
巫兰双最先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便冲上去将人扶住了。
屋内外一时寂静,咳血声总算止住,脸色苍白如纸的青年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合欢宗的长老上前查看伤势,叹气连连:“早说让你找个双修道侣,就是不听!已经到了单修功法的极限,怎么能硬往上闯!这可怎么办?”
巫兰双看师兄的伤势不像装的,眼里瞬间盈满了泪,对屋外叫道:“你们满意了吧!快搜吧!看看这屋里藏着多少个贼人!”
剑宗弟子满脸都是尴尬。
这谁能想到?在别门别派的地盘,打个坐已经顶天了,这位大兄弟竟然敢冲瓶颈。真是艺高人胆大。
不过说到底,确实是他们在别人修行的时候硬闯进来,才直接造成了这种后果。
领头的青年上前了一步,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地面那滩血上扫过:“叶道友,实在抱歉。”
叶澄神色平静:“无事,既然是搜查贼人,我这里自然也不该避过。”
剑宗弟子陆续入内。这屋子并不大,实在没多少能藏人的地方。剑宗弟子又用神识扫了好几遍,什么也没发现。
领头的青年突然开口:“我能看一下叶道友的肩膀吗?今夜劫人的贼人肩膀被刺伤了。”
话虽没说完,但众人知道,他怀疑地上的那口血是为了遮掩其他伤口的血腥味。
叶澄止住了合欢宗众人的愤怒,痛快地解下衣裳,露出一片洁白光滑的肩膀,没有任何伤痕。
一众人都面红耳赤地避开视线,唯有领头的青年神色平静,若有所思。现在人也在这里,屋内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肩膀也没有伤口,但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大概是,他不相信叶澄这样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时间地点,这么莽撞地闭关冲颈。
青年的视线从屋内缓慢地扫过,他走了两步,在叶澄枕畔一抹,看着指尖隐约的细碎星芒:“这世上有一种树,唯有在引星海畔能存活,平常会随着季节时令的变化,化作寻常花树。但枝叶花朵一旦被摘下半个时辰,便会化作星芒般的碎霜。如果叶道友除了打擂,便是在屋内打坐,叶道友应该不曾去过点星门内地的引星海吧。”
“你怎么解释?”
“是我送的。”
陆问之从屋外走进来,神色不太好看。任谁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受伤,脸色也不会好看的。
“我心悦叶道友已久,所以约叶道友去看引星海,叶道友不愿去,我昨日便在引星海侧摘了一小枝桂花,托了兰双道友偷偷放在叶道友枕畔,希望他夜间能梦到引星海。这粉末可能就是当时落下的,还有什么问题吗?”
巫兰双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再没有其他的疑点,剑宗的人告辞。
合欢宗长老巴不得叶澄立刻放弃所谓的坚持,找个能双修的道侣,便喝令众人离开。
陆问之看着叶澄嘴角的鲜血,神色复杂:“伤势如何?”
“并无大事。”叶澄低声道,“多谢。”
他们都知道,在他来到点星门的第一天,他们就把话说开了。陆问之早已放弃追求他,当然不会托人送什么花枝。那点星芒,应该就是叶澄带着人逃跑的时候,不小心粘在身上的。刚开始只是一朵极小的桂花,因为在剑宗弟子推门那一刻,才刚好化作星芒,叶澄没有来得及处理掉。
陆问之叹了口气:“也不算帮你,终究是掌门的孩子。”
陆问之离去,叶澄躺在榻上,翻了个身。
小小的季芳泽艰难地从枕头底下钻出来:“他送了你桂花?”
“对,没错,就是他送的。但是现在这个一点也不重要。”叶澄突然冷不丁地开口,“我想先跟你谈一谈,你既然能逃,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他们手里?”
季芳泽往枕上爬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与叶澄才相识数十天,正经相处的时间更短,却觉得已经相识了成百上千年一样熟悉,只听叶澄开口的语气,季芳泽就感觉到事情不太妙。他想了想叶澄全程把他护在身后,一路杀出去的模样:“可我只会解开链子,不会打架。没你帮我,我逃不出来的。”
叶澄冷笑:“哦,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去弥陀宗来个几日游呢。”
季芳泽小声道:“就算我真逃了,又能去哪儿呢?”
人族会追杀他,魔族也不会接纳他。就连他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放弃了他,他又何必逃出去呢?
叶澄其实知道,季芳泽就是在故意装可怜,但奈何他就吃这一套,明明还有些生气,心里却已经软成了一团。
叶澄推了小小的季芳泽一个跟头:“我有点生气,你别跟我说话。”
季芳泽一点也不生气,艰难地站起来,重新爬到叶澄耳朵边:“你缺个双修对象吗?”
“一点也不缺。”
“不是的,我听到了,你缺。”
“关你什么事?”
“救命之恩,我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就去合欢宗给你做双修道侣吧。”
“哦。谢谢,但我这人比较高风亮节,做好事不求回报。”
季芳泽抱住了叶澄的耳朵:“你会不会一直喜欢我?就算我真的变成天魔,也一直喜欢我。”
“如果你狂性大发,见人吃人,非要掀起战争,统治修真界……”
季芳泽委屈:“如果我狂性大发,见人吃人,非要掀起战争,统治修真界,你就不喜欢我了吗?”
“就打断你的腿,把你关起来。现在放心了吗?”
季芳泽显然很满意叶澄的回答,在叶澄耳边躺下:“说好了。”
“那就快点睡觉。我明天还要装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又修,总觉得不太满意。实在抱歉啦。
第98章
阳光从窗纸上透进来, 叶澄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床单,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枕头不见了。
时光安静了几秒, 叶澄猛地睁开眼, 打算去床底下找人。
009提醒他:【在你怀里。】
叶澄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季芳泽睡之前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模样, 已经变得有些灰扑扑的,缩在叶澄的被子里,皱着眉, 委屈巴巴的模样。
叶澄甚至能想象, 他夜里睡着如何“狂性大发”,把人推下床, 季芳泽是怎么艰难爬回床上,然后把自己“塞”进他怀里的。
叶澄这个人真的很坏,他一点也不感到内疚,反而很没有道德素质地戳了一下睡着的季芳泽的肚子, 看他皱着眉翻了个身:【我道侣也太可爱了吧。】
【请记住,这可爱是用你最后仅剩的积分换来的,从今天开始,你又回到了无产阶级的怀抱。】
叶澄对此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咦, 我才刚开始学会攒家底,就马上成家了?我这么成功的吗?】
【……你开心就好。】
大概是感受到被子不见了,季芳泽揉了揉眼, 坐起身,然后对上叶澄的视线。
“你晚上把枕头推下去了。”
叶澄起身收拾床铺,未加思索,便漫不经心道:“还不都是你的错。”
其实季芳泽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叶澄睡相不好会是自己的错。但是看叶澄理直气壮,好像很有什么依据一样,只好委曲求全地点点头:“哦。”
“你想好了吗?下面打算去哪里?”
季芳泽慢慢抬起头:“不是说,你会和我一起吗?”
叶澄把人用两只手指提起来,用湿帕子把人擦得东倒西歪:“对啊,我和你一起。亡命天涯也要有个路线啊。”
季芳泽扶着叶澄的手指站稳:“为什么我们要亡命天涯?我们不是没被发现吗?”
季芳泽歪了歪头:“我可以跟你回合欢宗,暂时藏起来。等我想办法换一个新的身份和相貌,就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你身边。”
然后做你的道侣。
叶澄的动作放得轻了一些:“我以为,你厌倦了躲躲藏藏,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日子。”
季芳泽很少和叶澄提及他过去的生活,但叶澄能隐约察觉到,季芳泽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愤和不甘。事实上叶澄也完全可以理解,换做他因为所谓“血统”的原因,被关押数百年,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其实还好,我也不是很喜欢出去。”
要不然,也不能容忍数百年的孤独和□□。
“我只是厌倦了,作为谁的错误和负担继续存在罢了。”
叶澄心疼之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季芳泽的头。
他不知该如何评价华爻,华爻顶着压力,庇护了季芳泽数百年,小心翼翼将季芳泽养大,但他也没有给季芳泽正常的生长环境,数百年的□□和芥蒂,让两个人都痛苦不堪,在最后的关头,无论他是如何考虑权衡,终究是放弃了季芳泽。
季芳泽似乎知道叶澄在想些什么,摇了摇头:“你们可能都觉得我在说气话。其实我真的觉得,他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内疚把自己弄成现在这幅样子。”
季芳泽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华爻会觉得内疚,对天魔主,对季芳泽。
华爻不知道她是天魔主,可她自己一定是知道的啊。明明是她隐瞒身份在先,欺骗了华爻,却又因为华爻不肯为她背弃人族而怀恨在心,怀着报复的目的,生下了季芳泽。明明自己的出生,没有经过华爻的允许,也完全不被华爻所期待。
华爻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
季芳泽坐在叶澄指边:“这不是他的错。他将我养大,我其实也感激他。可惜我能做到的最大回报,就是让我这个□□烦消失。他早就该放我去自生自灭,本来也不值得,没必要让所有人都痛苦。”
叶澄敲了一下季芳泽的脑袋:“小孩子不要这么深沉。”
季芳泽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毛病,但叶澄发现,季芳泽把他关于“爱”那部分的期待,都删掉了。
不熟悉的人,常常会以为季芳泽为人冷漠,难以接近,但叶澄一直都觉得,芳泽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他像是曾经受过很多伤害的小动物,将自己藏在黑暗的洞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装作冷漠又警惕地看着四周。要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柔,才能把他哄出来。
华爻心中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芥蒂和怀疑,如积月累,大概消磨掉了父子之间最基本的“爱”吧。
季芳泽抬起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变成了麻烦,厌倦了我……”
“那怎么样?”
叶澄以为,季芳泽会说什么“那就丢掉我”,“干脆让我自生自灭”之类的话,略带不满地眯起了眼睛。
季芳泽轻声道:“我大概会疯掉吧。”
爱这种东西可能真的会让人变蠢吧。他才见了这个人多久,竟然就生出了奇迹般的信任和依赖。他已经不敢想象失去这个人的场景了。如果连叶澄都离开他的话,可能他这个人,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吧。
……
合欢宗的气氛最近不太美妙,这主要是因为合欢宗的宗主心情不太美妙,以至于下面的弟子只敢低调谨慎,小心做人,连情感纠纷都明显变少了。
至于原因,那就说来话长。
两年前的折桂宴,掌门大弟子叶璃一剑破万法,在强敌环绕之中摘下桂冠,本该是件举宗欢庆,记入宗史的大事。当时消息传到宗内,宗主立刻下令采买布置,就等着一行人回来庆功。
谁知紧跟着出了点星门掌门与天魔主生子的事,庆功宴只好推迟。留守宗内的众人眼巴巴地盼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盼到人回来,结果叶师兄干脆是被人抬着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