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脆弱的联盟中,只需要一点小火花,联盟的关系就会出现无法弥补的裂痕,甚至当场反目成仇。
但是这件事绝对不会发生,显然黎曼的计划中并没有使双方现场翻脸这一环节。只有在面对共同的重大危机时,两方才会忽略掉不合、切切实实地共同御敌。
于是所有目睹了白塔面貌的人与魔族都同时感受到双目刺痛,他们或许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在一片混乱中去询问身边的人。但疼痛确实分为两种,由微小的痛痒迅速加剧成剧痛的、还有火一般灼烧着,从疼痛转为麻木的。
前者不能自控地流下泪水——双眼上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随机以正整数给这一整片field内的生物体编号,S={x(belongs to)Z+:x<numppl}\\{xr, xe1, xe2, xp1, xp2, xl, xp3}.
For each x in S, if x=2n, where n(belongs to)Z+……
将魔法当做算法一样应用在生命体身上,这并不是黎曼的第一次尝试,但确实是规模最大的一次。他结合了以利亚的大范围幻境和半亡灵化能力、加上自己领域的最极限扩张,很轻易就能达到将一整个战场的一半生命体变成任由他们掌控的傀儡,就像阴影那样。
实际上,当他说白塔的功效只有死亡之后才能激活的时候,也不算是在说谎。直视白塔就会带来死亡,随后一半的人从死亡的国度返回、落下温暖的泪水,另一半人的灵魂则被困在白塔当中。
黎曼退入塔内。这里的空间并不遵循物理定律,他从底层进入之后就会被折叠的空间传送到顶层,一个巨大的舞会厅。
现在大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上撒着一颗颗均匀大小、在光照下流光溢彩的乳白色珠子。细看的话,他们反射着不同颜色的光。白色珠子中间偶尔掺杂着一些黑色,那是亡灵的灵魂珠子。
黎曼站在舞会大厅的正中央,低头看去。整个地面在被他认真观测的那一瞬间好像就消失了,让他能透过三层天花板看到最底层幻境正在经历的变化。
出于谨慎起见,勇者在进入白塔的时候伸手搭在神官的肩膀上。但是他刚听到身后大门合拢、就骤然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下身处完全不同的空间了。
他现在站在一条闹市的街道上,这条道路比他在王都见过的任何大道都宽阔、两边的商贩也更活跃。
但真正让他暂时忘记自己身处幻境的奇景,却是周围来往的行‘人’。他们实在不能被统称为人类,勇者忍不住往前一步,可能是因为恍惚间走得太急,踩在一条细长的尾巴上。
“喂!离我妹妹远点!”头顶猫耳的少年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却并没有摆出魔族见到人类时的警戒动作,更像是对闹市区冒犯了自家妹妹的冒失鬼表示不满。
勇者机械地躬身道歉,几乎陷入了一种六神无主、只靠自己直觉行动的窘境。他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有许多、几乎一大半的行人都是人类,至少他们的外在看起来与人类完全一致。
这是一个人类与魔族和平共处的世界,勇者想到。他忽然开始没有那么痛恨这个幻境了。这幻觉是如此真实,不论是触感、听觉、视觉、嗅觉……从哪个方面来细细推敲都没有丝毫破绽。
幻境是将幻想投影于现实的艺术,他回忆起自己了解过的文献,其中讲述了幻境构造的要素,也就是像写作一样,需要从真实架构真实、再以此为参照物和牢固的基座来构筑虚假的幻觉。
也就是说这个幻境的主人一定无时无刻不在思考人类与魔族和平共处的可能性,甚至将每一个小细节都在潜意识深处设计得滴水不漏。
这些路人看起来表情各异,好像真的有虚构的目的地需要到达、有虚构的重要事情要赶去操办。
勇者忍不住随着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向前走,想看看那位白衣人到底想将自己带去哪里。这一切确实都不真实,或许他正站在某扇打开的落地窗边上,只要踏出一步就会坠落身亡、听从幻境的指令绝不是个好选择,但他选择自己难得在尖叫着的直觉。
眼前是个圆柱形的巨大结构,看起来有些高得过了头的墙壁环绕着整个圆形的舞台,从地面开始,每一环座位都比前一环高出一些,确保了即便存在不太友好的身高差——比如某些身材高大的魔族与相比之下简直能称得上是身材娇小的人类——后面的也至少有机会能真正瞥见舞台。
勇者在中间坐下,左边是两名魔族带着孩子,右边是一对人类姐妹,和谐得令他感到有些不适应。
“你们…不觉得危险吗?”他这样问道。
“为什么?”姐姐回答,“城里很安全,魔王陛下也有派军队过来驻扎,不会有人生歹念的,哪怕很晚回去也没关系。”
勇者一时语塞,或许在这些人眼中,魔族也是一种庇护的来源,他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魔族是敌人的概念,也一点都不想现在的平静生活被打扰到。
他看不出魔族对人类的态度有何不同,简直就像是相隔甚远的两个地方的人汇聚到一起居住一样平平无奇。
于是他将注意力投在剧场中央。这不是他想象中残酷的武力竞技、也不是不死不休的与野兽角力。在这个显然充满了错位感的城市中,上演的居然是再正常不过的戏剧。
魔族也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这与寻常的认知全然不同,人类似乎一直认为魔族是好战嗜杀的族类,没人考虑过他们居然也会欣赏艺术。确实,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呢?魔族能掌握魔法就说明了智慧,虽然作为敌人,但不承认对方的人性与或许可能存在的、对艺术的欣赏能力,才是愚昧的。
或许这是能够达成的目标,勇者心中思量,如果能消除双方的误会,能否对和平相处的目标有所帮助?
——但这个幻境的提示也仅止于此。
随着戏剧剧情的推进,他渐渐注意到了这个故事的含义,这是一名战士带着他的两名同伴探索未知的故事。他们进入到从未拜访过的城邦、遇到从未听闻过的种类的类人/魔族。
这个故事越来越贴近勇者本身的冒险,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妙。下一秒,他感觉自己忽然置身于舞台上,身披盔甲、手持圣剑,像提线木偶一样一步步完成剧本上设定好的剧情。
为什么要回去?待在这里不好吗?神官一定也会进入这个幻境里。这里没有魔族,不需要战斗,刀剑盔甲的唯一作用是舞台道具。自出生起就不断经受战斗训练提高实力、成为勇者之后更是每天参加不断的大小战役和冒险旅程的莱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奢侈的生活。
不,应该说他从来没意识到这种和平可能存在。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台下,人与魔族混杂着坐着,没有人举起武器。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从心底渴望的吗?
手上的圣剑此时却突然发烫,热度惊醒了沉浸在幻境蛊惑中的莱特。他了解了内心的渴望,却并不以为这一切应当与自己一起沉眠在幻境当中。他想到还被控制的阴影、白塔外不知道发展到何地步的战争。
他必须要出去。
“你不认为这个世界很美好吗?”白衣人的身影逐渐在勇者眼前的观众席显现,他第一次主动拨开了迷雾,将自己暴露在恨不得立刻将利剑捅进他心脏的勇者面前。
勇者站起来,冷静地面对坐在第一级台阶上,好像在欣赏戏剧的白衣人。此时,他意识到幻境开始淡去,刚才还鲜活的人与魔族渐渐不再露出表情,动作也变得僵硬缓慢、直至全然停止。
“人类、魔族和平共处,确实是美好到令人不可置信的未来,”勇者冷静道,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被蛊惑之后的动摇或者向往,“但我们如何能借助邪神达到那样的境界?虚构的和平——”
他一跃跳下舞台、狠狠将利剑捅进白衣人的心脏,毫不意外地看着幻象再一次被打散成迷雾。
几乎是同时,神官的声音响起,她也同时踏入这个布满了迷雾、还没来得及重新架构的世界中,长靴击打在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就好像警醒沉浸在幻境中人的钟声一般。
“——也只是虚构的而已。”
第48章 说好的神装
四十九 异世界平常的礼物
他熟练地穿过走廊、踏入一个又一个传送门。并非那种提前踩点之后对目的地和沿途情况的熟悉、也不像是有任何魔法指引加护。
黑色的怪物就好像任何一个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小镇中行走移动的普通人,丝毫也不表露出入侵城堡的怯意。
他甚至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金色的长发和碧蓝色的眸子,近乎完美的美貌在摇曳火光掩映下显得格外朦胧、更添三分神性。
他很快穿过七条回廊、踏入第六道传送门,站在平凡无奇的小木门面前了。但这扇门很快具有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好像整面墙壁牵动着走廊的空间一齐产生了某种扭曲。宝库的大门向上延展起来,几乎一瞬间就完成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道华美而威严的青铜大门矗立在原地,好像在熔铸的时候就留下了给细小纹路留下的凹槽,再用以魔力溶解的宝石灌入槽内使其固化,就形成了坚不可摧的防御法阵。
然而即使是看似再完美的防御,在这个光明正大的贼人面前也完全没发挥应有的作用。纹路由危险的红色、流淌过一遍之后就被清幽的蓝色所取代。
以利亚伸出手掌、按在大门的两处空缺之一上。说是空缺,实际上只是两个没有被纹路覆盖的圆形透明石块、突兀地镶嵌在门上。
指尖接触到宝石的瞬间,就像一滴墨水被滴入清水,又好像紧接着有连续不断的墨色扩散开来,很快,由已经变为纯黑色的宝石开始,那些幽蓝色的脉络也被污染般变成黑色。但那并不是类似污浊的黑、透着一股未名的清亮,甚至在火光下反射着并不令人心生厌恶的光芒。
大门轰然打开,如山般的财宝几乎是闪耀着金色的光辉,将他的整个身体全然映射成金色的。
但以利亚并不因此心生喜悦,他只是极为平常地迈入宝库。他身周好像产生了某种不知名的力场、将过于刺目的金色光芒排斥在外。
如果有任何精通魔法或天生对魔力十分敏感的人在这里,就能轻易认出这是纯粹由黑暗系魔力构成的漩涡,浓郁到接近实体、甚至可以扭曲光线的地步。
以利亚往前七八步,踏在散落的财宝上也仍旧如履平地,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踩踏的是多珍贵的就微微躬身,向空无一人的钱币堆的方向恭敬道:
“蛇之族群的先祖耶梦加得,我按照您的要求前来了。”
“老夫的要求?那是多久以前了……对永生者来说,时间总是难以留下印记——”
巨蛇的声音却并未从正前方传来,阴冷的嘶声是由背后传来的。背后、后方。以利亚强行压制住自己想要转过身去一探究竟的冲动。刻意分散成黑色薄雾的魔力感知到巨蛇盘绕在门前的立柱上,可能从一开始就冷眼看着以利亚踏入这里,却刻意隐藏了自己的存在。
如果不是它开口,以利亚的感知还会告诉自己那是一条蛇的雕像。蛇之先祖显然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得多,这至少是一个阶级的差距,也就是说它至少也是魔王的力量级、甚至可能比魔王更强。
他或许走进了错误的地方——黎曼告诉他先祖极度厌恶人类、也对他这个对战斗几乎一窍不通的魔王十分轻蔑,但他无从得知先祖对混血也是这个态度。哪怕他是先代魔王的儿子也一样,魔王从不是个世袭制的职位,但或许在鲜血魔王所谓玷污王族血脉之后,先祖就不再把以利亚当做魔王王座的有资格竞争者之一了。
但是现在提出条件的是他,以利亚想道,这条蛇有千年没出这个可怜的、除了宝藏什么也没有的房间了,现在有筹码的是自己。
就让这个歧视者永远在他充满金银但腐臭不堪的梦中沉睡下去吧,现在是他们的时代——黎曼要开创的时代。
“三年了,尊敬的先祖,”以利亚将姿态放得更低,他用猝了毒的语气描述魔王,“三年以来,我从未有一刻安眠,一个人类攥取了属于魔族的宝藏与传承、蒙蔽了同胞们的双眼、享受我族为最强者准备的礼遇,卑劣的……”
他几乎要想不出别的什么词语了,好在巨蛇似乎也不耐烦听他继续用空泛的话咒骂下去,于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词句。
“因为他骗走了本应属于你的传承?”巨蛇讥讽道。
对魔族来说,欺骗简直就可以算是正当手段之一,狡诈从来就不是个贬义词,几乎就可以和人类价值观中诚实对等、作为美德被传颂。巨蛇这是在嘲讽以利亚半魔族的身份,隐喻他不适合做一个纯粹的魔王。
但蛇并没有别的选择,现在也仅仅只是逞口舌之快罢了。以利亚是先代魔王的血脉,身具足以打开魔王宝库的纯粹的黑暗属性魔力。
宝库大门上的两个空白宝石是两套不同的——按照现世的话来说——安保系统,其一只承认魔王,当黎曼来到这座门前,所有脉络都会变成莹白色。宝石颜色完全取决于他的魔力属性。
这也是为什么黎曼极少出现在宝库门前。
另一个则只为具有最纯粹黑暗属性魔力的魔族敞开。可笑的是,这一届能打开宝库大门的两位居然都不是纯粹的魔族。而作为坚决憎恶人类的宝库守护者的巨蛇简直就被这个事实打击得无以复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