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吓成这样。尤其叶花果她还是个医修,这么一哭,简直和嚎丧似的……
蔺负青咳了一声,提醒道:“花果,你方才自己都说了我没事。”
叶花果哭道:“那那、那是医修哄病人的话!”
蔺负青:“我当真没事,都别闹了……此事不能全怪紫微阁,我信姬圣子。”
“哎哟!”一旁看好戏的申屠临春故作惊讶地喊道,“早听闻虚云的蔺小仙君光风霁月、慈良心肠!好好好,我今儿才算见识到了,这世上居然还有为伤了自己的恶人说话的!”
“……”
蔺负青只觉得心头发梗,气的。
他想坐起来,旁里却忽然横过来一条手臂,又把他搂回去。
方知渊蹙眉低头,沉哑嗓音就响在蔺负青耳畔:“安静躺着,闭眼睡觉。刚刚还咳血吐了我一身,神魂识海都损了,你还想要怎么样?”
“……知渊。”蔺负青更加头疼。
——这些小家伙急眼发疯也就罢了,申屠性子乖戾无常他也认了,你个神魂百来岁的人,你个前世仙首,怎么也跟着添把火!?
方知渊头也不抬,只把噙着阴鸷杀意的眼神扫向紫微阁的方向,停在姬纳身上:
“交代。”
“给不出来,就交你圣子的脑袋。”
“……”
荀明思与宋有度觉得他俩都输了,顿觉十分挫败,默默退回蔺负青身边儿去。
“……”
蔺负青苍凉地暗想:行,这人铁定故意的。
看来真完了,这次怕是不好哄。
紫微阁平素作风高傲。有句戏言称:每次凡俗界出了什么问题,基本上就是金桂宫出钱,识松书院出人,紫微阁……出名。
这就导致,虽然它在凡俗界与低阶修士眼里地位很高,但在仙门大派间的“仙缘儿”其实并不太好。
再加上本就是紫微阁理亏,此时在场众人更是乐得看戏,居然没一个为他们说话,连袁子衣那种老好人都皱着眉瞧他们。
“紫微阁欺人太甚……”
“看蔺小仙君伤成那般,还想以德报怨……唉。”
“若是给他师父虚云道人知晓,这可了不得啊……”
姬纳何曾受过此等侮辱,气得手都在发抖:“祸星尔敢……”
若说姬纳在面对虚云其他几人时还露出愧色,可一落到方知渊身上,就明晃晃地露出针对阴命祸星的厌恶之意。
对此方知渊没什么感觉,紫微阁的人最是信那繁星命数,都这样。他还不至于跟这种看似淡漠孤高,其实什么情绪都写在眼里的年轻圣子计较。
而蔺负青……蔺负青都被这群人磨得,头疼都没劲儿头疼了。
自家师弟妹拉不住,还加个凑热闹的小妖童;方知渊被他气狠了,故意顶着犯拗找茬;至于姬纳,自幼被关在山海星辰台上的傻孩子,能懂个什么?
本来就是么,紫微阁的粟舟天上飞得好好儿的,是知渊一刀给人家劈下来。
劈下来就劈下来吧,他觉着那紫微阁长老有毛病,恨得非得在这杀了才顺意。上去招惹才惹出后续这一堆事儿来。
——他说不能怪姬纳,明明那么诚实,为什么大家不信??
幸而此时雷声隆隆,鲁奎夫脚踏风雷而来,落在山崖之上。
仙首当前,仙门众人齐齐行礼。
鲁奎夫却先是看了一眼蔺负青的方向,见人醒了定一定心,这才沉声道:
“大乘修士身殒道消,总该有魂魄逃逸。然我踏遍方圆百余里,寻不到那王长老的半点神魂踪迹。此人绝非普通修士。”
鲁奎夫走到姬纳身前,肃然道:“请紫微圣子暂留六华洲。此事,由我金桂宫亲自审理。”
此言一出,紫微阁众人齐齐变色。
鲁仙首此言看似公正,想想道理也的确挑不出毛病。可再一琢磨,却是要强行把姬纳扣住,不分辩出个清白不叫人走的意思!
更骇人的还在后头,鲁仙首居然转向虚云几人,低声问:“不知几位仙君觉得……鲁某人如此处理,可还顺意么?”
这回众仙门也惊异屏息。
堂堂仙首,何时需要问别人顺不顺意?
问便问罢,要扣住的是姬纳,又为何是问虚云几个年轻人顺不顺意?
更不要提这明显恭敬的姿态。鲁奎夫做仙首那么多年,从来刚正直率,不玩虚伪应酬的把戏,今日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蔺负青岂会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被鲁奎夫隐蔽的视线盯得发毛,生怕这家伙下一句就要唤出个“君上”,再自称个“臣”,或许还要来句“救驾来迟”。
哪里还敢说不顺意?
鲁奎夫点点头,将手一抬,在虚空中划下,山崖上便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之内隐隐有桂香传来,赫然通往金桂宫深处!
渡劫大能心念所至之处,连空间规则都要顺从。
鲁奎夫却仿佛只是做了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双眼仍是望着蔺负青,沉声道:“金桂宫有最好的医修和仙药,请。”
方知渊径直抱着蔺负青站起来。
他也并不同鲁奎夫客气,回身对师弟妹们说句“跟上”,就带着蔺负青迈入了空间缝隙之中。
……总算折腾完事儿了。
蔺负青松了口气,心神刚刚放缓,意识就又有些发蒙。
他闭眼往方知渊怀里缩,却把后者吓了一跳,忙抱紧他:“师哥?你怎样?”
“没事……我再睡一会儿。”
蔺负青额头抵着方知渊的肩膀,软软蹭他,多少有点认错讨饶的意味。
“方才设阵咒封你是我不好,别怄气,师哥睡醒了哄你……”
第37章 转生再拜王鞍前
是夜, 金桂宫灯火通明。
上回方赤褀重伤濒死,方家家主方听海把芙蓉阁大师姐夏汀兰请了过来为子医治。
轮到鲁仙首这就比较吓人了。
他直接把芙蓉阁两位女阁主, 慈花夫人和莫忧夫人给请了过来。
两位夫人听是仙首有求, 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被告知是为蔺负青医治的时候都愣了。
看看鲁奎夫一脸深沉严阵以待的样子,再探一探床上昏睡那位小仙君的脉搏与灵流, 这这,看着也不像有生命危险的样子啊……
鲁奎夫为蔺负青将金桂宫最深处的寝宫收拾了出来, 那里能开最好的治疗医阵。
芙蓉阁两位夫人恍恍惚惚地走进去,满脸诡异,很想说一句小题大做又不敢说。
可哪怕如此,几位虚云的真传弟子却还是不能放心。
首先是方知渊不肯走。
他不急眼也不失控, 就是冷静地坚持要守到蔺负青醒来。
方知渊其实状况很不好, 本来引阴妖时就受了伤,和王折过招又加重了伤势。这也就是他耐力超凡,但凡换个人来, 拖到现在早就熬不住了。
荀明思叫他回去歇息,叶花果求他让自己看看伤势。方知渊都只是摇头,一句话:“别管我。”
荀明思道:“那不行, 若是大师兄醒了你却昏了,明思要挨骂的。”
“啧……不会昏。”方知渊坐在一旁单手屈指撑着额角, 疲惫地垂眼,“别吵了,你们才该滚回去睡觉。”
荀明思也沉默。
半晌, 拍拍叶花果的肩,小声道:“大师兄不在,不能由着二师兄胡来。若是你瞧着情况不好,直接下药迷晕了把人扛走。”
叶花果花容失色:“我我我、我不敢呀!”
荀明思深沉道:“……有事我担着。”
方知渊气笑了:“我听得见!”
最终几人还是拗不过他,留方知渊一人在金桂宫,其余几个则先回客栈休息了。
夜色更深时,芙蓉阁两位医仙夫人也告辞离去。
方知渊简单服下些治伤的丹药,便凑在蔺负青床边陪着。
今日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乱,这时候才真正安静下来了,窗外一轮明月,有桂香淡淡飘来。
方知渊眼瞳深深,他握着蔺负青的手,摩挲着掌中细长柔软的指节,低声道:“我看你就是想逼疯我。”
“六华洲,你不该来的,可你偏要来;紫微阁,你不能去,可你也定会执意要去……”
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方知渊望着蔺负青疏松的眉眼,怔忡地想。
他知道,这世上定会有很多人在看到他的小师哥之后,发出与现在的自己一样的想法。
……蔺负青,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百年过去了,方知渊依然会时常觉得自己看不透他。
他偶尔也想:他的小师哥是不是天神造物,若不然,尘世间如何能诞出这般的生灵?
都说最洁白无瑕的东西,最易染脏;最玲珑精美的东西,也最脆弱易碎。
所以那无暇绝美之物,本就应该被人高高供起,仔细呵护,叫它不染一丝尘埃。它只需在高处静静地放着光辉,叫人痴迷仰慕。
少年时的蔺负青看似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可后来白壁染血,琉璃破碎。
方知渊是看过蔺负青最意气风发时的光芒的,可他又亲眼见了光芒陨落,如何能不心如刀绞,不肝肠寸断?
如今方知渊想拉住他,想留住他,连命都可以不要地想护好了他。
可当蔺负青往前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追不上。
怎么追也追不上。
方知渊吹熄了床头烛火,重新为蔺负青掩好被角。他忘不了这人被阴气反噬时冷的像冰的体温,总下意识觉得师哥畏寒得紧。
他叹息着,低声说:“……蔺负青,你究竟要走到哪儿去才甘休啊。”
当年蔺负青是恣意出尘的少年郎时,方知渊就自觉追不上他。
如今蔺负青尝遍苦楚。他分明染血了,却还显得那么干净;分明破碎过,却还显得那么强韧。
前路荆棘如剑,天意如刀,他却仍往前走,不肯等一等身后人。
“为什么……”
你答应过陪我归隐的,为何还要往前走。
“师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方知渊渐渐困倦,呢喃着伏在床头。
他捧着蔺负青的手。
你究竟在求什么?
拿我的命抵给你,够不够?
恍惚中,是前世那个黑衫冷峻的少年惶然又无措地捧着自己的丹芯。
他把这点连着自己骨血的物什递出去,求他的小师哥不要哭。
可是……
蔺负青许是看不上罢。
……
叩叩叩。
门扉被叩响时,方知渊正半睡半醒地伏在床头,合着眼低沉道:“进。”
话已出口,他才清醒过来。
瞧着再熟悉不过的金桂宫寝殿之景,方知渊苦笑一下,想起自己如今并不是此地的主人。
可没想到,来人居然真的唤了他一句:“方仙首。”脚步声沉闷而稳重,进来的是鲁奎夫。
这个如今身为仙首的汉子,居然向方知渊深深行礼:“鲁某人还未谢过尊首前世之恩。”
“不必。”
方知渊当即往旁边侧身一避,不受这礼。
他自然知道鲁奎夫谢的前世之恩是指什么,摆了摆手道:“我护我师哥,是私家事,不承你这句谢。”
“啊……”鲁奎夫愣了愣,不知怎么露出点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从头到脚好好儿打量了眼前冷锐俊美的少年一圈,连连笑道:“是,是私家事。鲁某人懂得,我失言了!”
方知渊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自顾自地肃然沉声道,“何况这一世,我无意争仙道尊位,也不想看师哥再为你们魔道落得个水深火热的境地。他本不该那般的。”
他低眉笑了笑,“所以……鲁仙首不必待我多礼,只把方知渊当虚云的祸星便最好不过。”
其实,方知渊这种语气,面对仙首已经算是很不客气。
前世的事毕竟都过去了。就如今鲁奎夫的实力地位,轻松一个指头就能把他按死。
方知渊却是故意的。他多少有些担心这帮重生回来的魔修再找上蔺负青奉他为君,叫蔺负青再背上过于沉重的责任。
他便想:如今趁着师哥还在睡,不如自己先把这个恶人给当了,最多日后挨师哥几句骂。
鲁奎夫并不动怒,只道:“日后如何,全听君上的意思。”
方知渊:“你倒真是忠心待他。”
“这个自然!”鲁奎夫目光发亮,不忘强调一句,“无论如何,您同君上情深意重。前世毕竟仙魔两道,多有无奈得罪之处,万望方仙首多多包涵。”
方知渊呛了下,摆摆手。
他心说这魔修对他也太热情了些。
鲁奎夫继续道:“您千万不必担心。日后但凡有雪骨城一片瓦,便定然有您的君后之位!”
方知渊揉了揉眉心,低沉道:“我都说了不必……嗯?”
他忽然意识道什么,悚然皱眉,“你方才说……说什么之位?”
鲁奎夫颇为豪迈地大笑道:“方仙首说笑了,您在鲁某人眼里早便是雪骨城的君后!那帮魔修的姑娘小子里若有谁敢不服,先问过我的雷穹斧!”
“……”
方知渊双眼发直。
他开始琢磨,君后……君后是个什么职位。
首先不可能是他第一反应想到的那个君后,先把这个排除了。
君……难道是军队的军??
后……侯爵的侯??
好好,看来蔺负青居然还给他在魔道留了个位子,师哥果真还是最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