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床睡?
那他不会打地铺吗——
至于,照什么什么地方打个百八十下……
开玩笑,他师父都没那么打过他!
蔺负青忍无可忍,一拍床头:“方知渊!”
敢情好,你个雷厉风行、手段铁腕的煌阳仙首,在六华洲就是这么惩罚人的不成?
方知渊一把扯开门,勉强绷着一张冷脸,厉色道:“怕了吗,怕了你就给我好生反省着!!”
咣当!!
门甩上了……
方知渊倚在门外,僵立许久。
喘息片刻后,他痛苦地抬手盖住了脸。
完了完了,他打了他师哥了……
虽然煌阳仙首前世并未结过道侣,祸星的命格也注定他孤家寡人少有亲友,因此也对寻常道侣的相处模式很不了解。
但是至少有一样,他还是知道的。
打道侣,那是很不可以的。
在道侣病中打人,那是更恶劣的。
而如果,在道侣病中打人不说,还骂人家羞辱人家,那……
惨无人道!禽兽不如!
一般来说,被这么对待的道侣,要么由于怯懦无能而选择委曲求全,要么奋起反抗摊牌和离……
而蔺魔君么,自然不可能跟怯懦无能沾上半点儿边。
煌阳仙首慌张且痛心地想:真的完了。
这道侣,怕是做不成了。
第94章 红绳系坛埋姻缘
门外方仙首的种种惊恐, 门内的蔺魔君当然是不知道的。
蔺负青没什么感觉。
他自己吹熄了烛火,闷闷把脸埋枕头上笑了方知渊几下,闭眼翻身继续睡了。
说到底,被道侣拍了一下而已,还能掉块肉么?连双修这种事都做了几回了,他身上也没什么地方是方知渊没碰过的了……
就蔺负青这种散淡豁达的心性, 他不是个喜欢翻旧账的。
有什么最多也就当时玩笑几句, 两三天过去就扔在脑后了。
就说当年魔君大婚之夜,方知渊借醉把他“双修”了,转天还忘得干干净净那荒唐事。
这么大个乌龙, 若换个寻常人来, 少说也得先委屈一场, 再甩十天半月的冷脸, 看着道侣焦头烂额悔不当初,看着道侣赔礼赔罪赔笑脸, 把那股娇气儿撒够了才算罢休。
可惜蔺负青天生没长那娇软心思, 魔君也就在挑明真相的时候羞恼地扔了小祸星几把雪,扔完拍拍手,毫无芥蒂地结道侣。
至于后来, 根本就没再怎么刻意提过。
所以蔺负青一觉安稳地睡到天明,醒来了见方知渊不在床边, 也没多想。
他看着窗外天空明净, 觉得自己状态好多了, 掀开被子下床, 一件件把衣裳穿起来,摸去厨房做早饭。
“青儿哥哥?”
不料鱼红棠已在那里等着,红衣少女赶了两步,伸手扶他,“哎呀,你慢点儿啦……”
蔺负青哭笑不得,把手抽出来,佯装不悦道:“别跟你阿渊哥哥学的一惊一乍,他就不教你个好的。”
眼神一瞥,炉子上已经煨着甜粥,“嗯?小红糖做的?”
鱼红棠笑:“阿渊哥哥做的呀。”
“他人呢?”
“不知道啊,他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把粥做好了,我问他怎么起那么早,他居然脸色发青地瞪我!然后人就不知到跑哪儿去了。”
蔺负青微愣,不禁皱眉喃喃自语:“……难道还在生我气呢?”
不至于吧……
不就是说了句要独自去阴渊看看吗?
自己都给他打了,还不够他消气儿的吗??
……
鲁奎夫身为仙首,日理万机,蔺负青不好意思把他放在虚云太久。用过早饭之后,魔君就开始赶人回去。
鲁奎夫自是不肯,义正辞严地说君上如今处境危险,他不敢走。
蔺负青把脸一板:“虚云有我师父在,莫非雷穹仙首自认比我师父厉害?”
“这……”
鲁奎夫面露难色。
……说实话,虚云道人归隐孤岛深山,一副高深莫测的做派,也没什么人见过他真正全力出手。
鲁奎夫其实估摸不出,如果自己和尹尝辛打一架会是谁胜谁败。
不过君上的意思明显,他总不能驳了蔺负青的面子,只好道:“臣不敢,不敢。”
蔺负青:“那你还不快回去。”
鲁奎夫跪下了:“臣斗胆,请君上降罚。”
隐含意思:臣不走。
蔺负青:“……”
魔君头疼地扶额,他是真的愁。自己这前世的下属一个塞一个的忠心,赶都赶不走……
他只好好言好语地劝道:“雷穹,你听我说。如今紫微阁圣子在虚云这里,姬纳体内的阴气一时半会化解不完,我不能放人。若是你不肯回去压着紫微阁那群老朽,他们没几天就得打上虚云峰来了……”
这个道理的确无解,鲁奎夫听了也不得不承认。蔺负青好说歹说,终于把这尊金刚大佛给请回去了。
魔君心累。
可他的心累还远不可能就此打住——废话,劝走了一个仙首,不还有另一个仙首等着他吗?
蔺负青稍微歇了歇,又回了他的厨房。先是检查了一下他收纳的酒曲,再开始动手蒸上一大锅的灵米。
嗯,应该足够了。
鱼红棠还没走,满脸不高兴地看着蔺负青折腾:“青儿哥哥,你不是要多休息吗?怎么,你这是要酿酒啊?”
蔺负青温柔一笑。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小丫头撵了出去。
反正现在就连鱼红棠也不敢跟他还手。
时辰已经是午后,厨房里安静下来。蔺负青站在窗边不紧不慢地干活儿,骨头缝里又暖又懒。
他几次神思恍惚,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当年初遇方知渊的一些个旧事,零零碎碎的,一个沉下去,另一个漂上来。
他明明是来酿酒的,好似自己先醉了。
等蔺负青把米蒸上,酒曲块也捣碎了,就觉得眼前真的有点发晕。
他撑住桌角闭了会儿眼,缓慢地呼吸。然后眯着眼,摸索着,把空酒坛与一捆红绳也从橱子里拽出来。
这些也都是要用的,他得早些洗好,裁好。
以蔺负青现在的神魂状态,任何需要集中精力做的事情都有可能产生不适。他来忙这些,的确还是有点勉强了。
可是蔺负青实在不想再拖了,一拖再拖,哪里是个头?
他已经让知渊等了太久了;拖到最后,连他自己也差点忘了。
他是想把当年答应最终却失约了的酒,给他的小祸星补上。
至于别的……
他总归是欠知渊太多了,慢慢地往回补吧。
蔺负青暗自摇了摇头,缓过这一阵,他睁开眼正准备先丈量红绳。忽的听见门一声响,刚刚还在回忆品味的嗓音出现在门口:
“你在干什么?”
方知渊脸色阴沉地走进来。
“小红糖叫我来管着你,师哥你这又……”
“……啊,”蔺负青回头,眉眼唇角都含着浅笑,“知渊,你来得正好。”
方知渊眼神明显一闪,他倏然别开脸,脸上掩饰不住的慌乱转瞬即逝。
来得正好?
来的正好是什么意思?
虽然鱼红棠一叫他,他就忙不迭地赶过来。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不慌了。
方仙首心内顿时紧绷起来,他无措又恼火地心想:昨夜的事,莫非师哥当真要算账?
“有件事……”
蔺负青颇为惭愧地道:“拖得太久了。事到如今说出口都有些难为情,你别怪我。”
方知渊怔了一下。
拖得,太久了?
这是什么意思,不是昨晚才……
难道师哥不满他,想与他和离已经很久了?
怎么可能。
方知渊心口像是被什么扎了似的,又苦又痛,他唇瓣抿动,调整了好几次呼吸都没能发出声音。
许久才直直地望着蔺负青,艰涩地开口:“莫非……你一直……心中记挂着?”
不,不可能。
方知渊自己先冷静了一下。
他觉得不可能。
蔺负青却认真而略显愧疚道:“阿渊,这么久了,是我对不起你。”
魔君沿着自己的思维走,他自然是当方知渊已经看到了他身后的蒸锅与碎酒曲,说的是酿酒的事情。
方知渊听得眼前一黑,师哥他竟肯定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要遭不住,抬手道:“师哥,你能不能……先等等。”
蔺负青摇头,一声否决:“别的都能等,只有这个,我不想再等下去。”
魔君也知道自己现在身子的确不够好,不适合做这些。知渊疼他,舍不得他累着哪怕半点,他自然都清楚。
可他不想退让,语气略强硬地又加一句:“欠了债总要还的,知渊。已经心里知道叫人受了委屈,还要再多让那人委屈几天等你?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方知渊怔怔重复:“委屈……”
蔺负青道:“这件事就这样定了,听我的。”
方知渊说不出话来了。他咬着牙,背在身后的拳头发抖,缓慢而僵硬地点了个头。
心中却浑浑噩噩地想,我这是答应了什么?
蔺负青眉宇舒展,嗓音温雅:“知渊,再过几日,我和……”
和你去把新酿的酒埋下罢。
魔君已经酝酿好了将这句话说得缱柔软。
方知渊脸上血色全失。
和、和离——
“——不行!!”
蔺负青差点没被他那突然的一嗓子吓死。
“师哥,”方知渊以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蹭蹭蹭上前三步,喘息着一把握住蔺负青的肩膀,沙哑含狠地咬字,“不行……不行!”
魔君脸色变幻,不敢置信道:“……不,行?”
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就给我来一句,不行?
方知渊按在蔺负青肩上的手指在抖。
他崩溃地紧紧闭眼,暗道:若蔺负青心意已决,自己怎可强逼师哥……
说到底,最初本来就是自己配不上,这种事他心里岂会没数?
可是总觉得不甘,觉得不应该如此。
明明这人昨晚还和自己那般亲呢,就在几天前自己还碰过这人的身子,怎么就这样轻易地……
可是偏偏每一句话都是师哥亲口所说,且蔺负青神色那样认真,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方知渊心如刀绞:这一回,师哥竟连回旋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蔺负青心惊胆战:“……”
他不知道方知渊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心想要知渊真的抵触至此,那缓一缓就缓一缓罢。
毕竟,酿酒这种事情,初衷是想让知渊开心才做的啊……
蔺负青便退一步:“……阿渊,不必如此,你若真的不肯,我也……也不说什么了。要么,就再等个四五天后?”
方知渊摇头。
他低声道:“不必了,师哥。”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方知渊不舍而怜惜地碰了碰蔺负青的脸颊。
他还没那么孬种,再如何不舍,也不至于和弃妇似的苦苦纠缠。
罢了,做不成道侣,还是做师兄弟。其实也就是回到和以前一样,不也是很好么。
“师哥,我们和离吧。”
蔺负青:“?”
不错,就是这样。
方知渊心内冰冷地苦笑,他最终还是不想从蔺负青口里听到那两个字。
煌阳仙首自欺欺人地暗想:很好,这便算是我提的和离,不是师哥提的……
他重复:“师哥,你我和离罢。”
蔺负青头疼:“……知渊,你别闹。”
方知渊坚持:“和离。”
蔺负青:“……”
第95章 红绳系坛埋姻缘
蔺负青一时说不出话了。
他终于重新打量站在他面前的方知渊。这不细看还好, 细看之下只见这人神色阴郁,仿佛在强忍不舍,却又痛定思痛,下定决心。
蔺负青心里就是惊得一跳:莫非,知渊他是认真的?
……不能吧?
蔺负青皱眉沉吟。
他定定心,冷静问:“为什么。”
“……”方知渊僵硬地答不上来。
——废话,他是因着不想被蔺负青和离才“先下手为强”, 端的是厚颜无耻, 又从哪里找个借口来?
再说他师哥这样好的人!自己就算是真想胡扯几个道侣的缺点出来撑面子, 那也找不出来啊!
可方知渊又心里苦涩, 暗道:师哥分明早就已经想着和离, 他自小宠我, 难道这时却非要叫我这般狼狈不成?
他不禁眼神晦暗,喉结酸涩地动了动,“……你自己不知道吗。”
“我……”
蔺负青一怔。
方知渊黯然的脸色叫他胸口骤疼, 像是被冰冷的针给刺了一下。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英明神武的蔺魔君, 今儿个居然难得地栽了一次,真被方知渊给带阴沟里去了。
蔺负青怔忡地想:扪心自问,他不知道么?
他当然知道啊!
身后的桌案一角还放着自己刚刚捡出的几尺红绳。甑上蒸的灵米应是渐渐熟了,很淡的米甜香飘了出来,又被窗口的清风吹散。
若是他不知道, 他又岂会站在这里?
两辈子红尘辗转, 方知渊对他深情至此, 他却总是一意孤行。
哪有人乐意天天被道侣弄得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