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老伯爵的遗嘱,管家拥有了他现在居住的府邸配楼;家中的全部书信捐赠给圣洛伦索教堂的研究室,“其余全部财产归德蒙·拉封丹所有,但在其结婚之前由卡琳娜·拉封丹保管。伦萨伯爵封号由独子德蒙·拉封丹继承。”坎顿不带感情的宣读就这样结束了,礼拜堂中的出现了诡异的安静,对于有些远道而来的人,就像看了一个笑话。
“律师先生,这就是伯爵遗嘱的全部内容了吗?”一位年轻的女士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去世的老伯爵是他丈夫的哥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融洽,在自己丈夫生病后,每年老伯爵会给他们家汇去几百马克,而在遗嘱中除了儿子和妻子没有提到任何的亲戚,仿佛陌生人一般。
“是的女士,这份遗嘱是由老伯爵在三年前签署的,通过法律公证,宣读之后正式生效。”坎顿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了她的问题。
“诸位,遗嘱已经宣读完了。希望大家可以尊重我丈夫的意愿。”卡琳娜说完这番话,就离开了礼拜堂,黑纱衬得她脸色格外的苍白。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德蒙身上,年轻的伯爵在心中暗自扶额。舅舅们只是简单的安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礼拜堂找卡琳娜去了。拉封丹的亲戚们围着德蒙,有的明里暗里表达对邓提斯(卡琳娜的母姓)家人的不满,有的表达家中的拮据,甚至还有的在介绍还未出嫁的女儿。德蒙耳边的话语声从礼拜堂到餐厅,几乎就没有停歇过。好容易挨到了葬礼,面对的是更多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让他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的猴子。面对父亲的去世,他能做到的几乎就是在脸上表演出悲伤,真实的感情被挤压到角落,挤作一团。
宋秋远将邀请函交给门口的仆人,走进伯爵府的会客厅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虽说他是这封遗嘱中的受益者之一,但一堆书信显然不会有多少人在乎,就像这个场合中有多少人会在乎逝去的悲伤。看着德蒙身边不断的人们,宋秋远还是决定先不上前打扰。
短暂的告别仪式之后,老伯爵下葬在教区教堂的墓园里,人们献花默哀,不论是真情实感还是虚情假意,都被吹散在这渐冷的秋风中了。像一盘散沙,随着天色乌压压的人群渐渐散去。
“拉封丹先生,如果不介意,听听这张唱片吧,您父亲参加沙龙的时候最喜欢其中的第三首歌。”宋秋远缓缓走向还站在墓碑前的德蒙,“关于您父亲捐赠的那批书信,我会好好保存,若是有需要您也可以随时来看。”
“谢谢你,宋先生。”德蒙勉强扯出了一个僵硬的微笑。
“生活才刚刚开始,这个世界很复杂,但是也很简单。要试着学会独当一面了,年轻人,祝你好运。”在一位刚刚失去父亲,又直面了复杂关系的年轻人面前,宋秋远没有什么能做的,这是他自己必须要走的路。
德蒙看着刚刚接过的唱片,雨一滴一滴的打湿了包裹的牛皮纸,“庆幸可以拥有简单而又美好的一生”,熟悉的笔迹被镌刻在墓碑上,积攒了半日的情绪,终于和着雨水得到了宣泄。
阴雨天总是能在白天最大限度地保护吸血鬼,宋年撑着伞走在街道上,水幕之下是落日之前的伦萨城。不过他要赶在这场雨停下之前,完成许多事情。凭借着记忆在老街上拐了几个弯,宋年按响了德古街14号的门铃。科西莫穿着睡衣,匆匆忙忙开门,睡眼惺忪之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人,“宋年?!”抬手看了看表,“这才刚过正午,大白天的,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下雨,可以撑伞。”宋年一边收伞,一边淡定地解释道。
“白天见鬼,会走霉运的。今晚得想办法让别人去和埃斯波西托赌骰子。”
“可没听说你输过。”
“白天见你的时候都输了。你等着,东西在楼上我拿给你。”连带着话都少了。
坐在沙发上,《新闻报》就看了个头版标题,科西莫拿着一个信封下来了。
“按照你之前给我的那张莎草纸,我复制了一份,足以骗得过伦萨城里一半的古董商人。重操旧业,找工具都找了好久。记住,这个信封里的是复制品,万一弄混了,复制品滴水墨迹会散开。不过这样一来就要重做一份,我可不希望再来一次。趁着雨没停,你赶快办事去吧。”说着打了一个哈欠,挥了挥手,转身上楼了。
“德蒙少爷,有一位先生说给您送一封信。”管家约翰逊,递过一条干净的毛巾。
“是谁?”
“不知道,只说是送一封信给伦萨伯爵。”
“人呢?”
“外面下雨,让他在门厅等着了。”
“好,麻烦你了,我去看看。”
宋年见到小拉封丹的时候,后者在墓地里淋了一场雨,刚回家换了衣服,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您好,听说你有一封信要给我?”小拉封丹站在门口完全没有让他去会客厅坐下慢慢聊的意思。
“是的,只有一句话’提醒伦萨伯爵履行约定’,还有这个信封。话我带到了,信也送到了。再见拉封丹先生。”宋年也不多话,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剩下的见招拆招就是了。
“你是谁?”
“说不定以后你会知道的。”宋年转身离开,前往他的下一个目的地。
从葬礼回来的宋秋远,兴致一直不高,和助手伊蒂整理老伯爵捐赠的文本。拉封丹家族是因为军功才获得的伯爵头衔,只是大致浏览了一些内容,宋秋远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些文献会给他的研究增添不少细节和有力佐证。
圣洛伦索教堂不大,最出名的是她的礼拜堂,从建筑到其中的雕塑,几乎都由米开朗琪罗亲自操刀。宋年收了雨伞,走进礼拜堂,门厅里满是精美绝伦的雕塑,像是走进了博物馆。象征黑夜的女神身型婀娜,恰到好处的抛光让她在微弱的光线下都好似披戴了一层月光;象征白日的男神每一块肌肉都充满力量,似乎能看到皮下血管隐隐的跳动。艺术家总是能够通过某一种途径,接近人的心灵,在某一刻相信神灵的存在。也不多做感慨,宋年穿过一道拱门,上了二楼。
“叩叩”
“请进。”宋秋远戴着眼镜,拿着一本距今有近百年的日记本,头也没有抬一下。
“宋先生,您好。”安静的气氛,让宋年一时不知是否该打破。
“噢,小宋年,你怎么会在这儿?”几乎要被书籍淹没的长者显得有些意外。
“是这样,德蒙找到了一封信,里面有加了一张莎草纸,好像是从哪部手稿里掉出来的。让我顺路交给您。”宋年信递给了宋秋远。
“麻烦你了,老伯爵捐赠的这些文献经过整理之后可以很好的讲述伦萨城的故事,可以保管它们是一位研究者的荣幸。代我再次感谢。”
“没问题。”宋年停顿了一下,“宋先生,我有一个关于您的私人问题。”
“请问吧。”
“老伯爵生前和您很熟悉吗?”
“之前在一些社交场合中见过几面,并不是很熟悉,不过他知道我在研究伦萨城的历史之后表现得挺感兴趣。”
“宋先生,您也知道伦萨城不止一个历史学家,有意向收购的这些手稿的商人也有,而老伯爵选择的捐赠,我很好奇他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您。”
“老伯爵作为一名信徒,把家族文书交给教堂保管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作为教堂的主管,同时又是学者的可能就是我一个人吧,也许是这个原因。”
“圣洛伦索教堂不在他的教区之内,出于朝圣的心态又为什么捐赠给圣母百花大教堂呢?那里的神父们同样会很乐于接受这笔捐赠。”宋年双手撑着桌子的边缘,弯腰平视着长者的眼镜,带着一丝压迫感,“有没可能是老伯爵有话想说,但是只有您最有可能看懂呢?”
宋秋远若有所思,低头看见了那个漆黑的信封,翻过面是一个已经被打开的红色火漆印,一只蝙蝠露着獠牙。展开之后,信笺上梵卓的落款,让宋秋远皱起了眉头。宋年知道,那台看不见的机器,已经开始转动了。
“宋先生,信我已经送到了。如果有任何需要,我随叫随到。”梵卓可以派遣的调查员不止他一个,宋年能说的暂时只有这么多。
“宋年”书籍之后的人,叫了他一声,但是隔了许久,却说了一句“谢谢……”
“送信只是顺路。”宋年有些迷惑。
“不,”长者摇着头,“是谢谢你给我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
“什么意思?”
“能看得懂这封信的不是我,是我去世多年的妻子。”
宋年一头雾水,小说里没写宋知遇的母亲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啊?这是自己脱离了原定剧情触发了隐藏内容?
宋秋远正想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还有一声女人的惊叫,两人赶忙跑出办公室。
“宋先生,您的助手呢?”
“在走廊那边的图书室,她现在因该是在核对之前整理的书籍。”
“有人在吗?宋先生您在吗?谁来救救我!”伊蒂的声音从图书室传过来。
宋年闻声赶忙跑去,试图推开图书室的门,没有上锁,却推不开,被掉落一地的书籍抵住了。从一掌宽的缝隙中可以看到,高大的书柜压在伊蒂小姐可怜的腿上,要命的是,血开始从受伤的地方不断地涌出,鲜血的味道像是致幻剂一样往宋年的鼻孔里钻。宋年一边尽量小心的移开散落的书籍,一边努力地克制着被鲜血不断挑逗的神经。宋秋远随后赶来,但是门口太小,容不下两个人同时清理,就在一边询问伤情“伊蒂,冷静!不用担心,我已经通知神父去找救护车了,保罗医院离这里很近。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血是慢慢流出来的,还是喷涌出来的?”
“是流出来的。”
“那看来没有伤到动脉。除了腿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没有。”
“好的,伊蒂不要慌张,门口被几本书挡住了,我们很快就可以进来。”
“好了,最后……一本。”宋年咬牙切齿地推开了图书室的门,血腥味冲击着敏感的神经,让他变得有些暴躁,汗珠从额间冒出。随时会在下一秒失控的宋年,迅速的扶起倒下的书柜,宋秋远把伊蒂小心地从书堆里拖了出来,左小腿弯曲着,“看来是有严重的骨折”,宋秋远看了一眼伊蒂的伤势,抬头发现,此刻的宋年双眼猩红。
“你……”宋秋远看着眼前控制着呼吸宋年,有些不可置信。
宋年别过头,“我去楼下等救护车”,带着一丝逃跑的意味。
五分钟,宋年闭着眼睛靠在一楼楼梯拐角的墙上,渐渐平复了呼吸,眼中的红色也渐渐退去,救护车也在这个时候到了门口。宋秋远把受伤的伊蒂送上车后,让神父陪同去了医院,再返回时,已经不见了宋年的踪影。
宋年撑着伞,把压得很低,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丝的可笑。不论在哪个世界,他似乎总是可以让事件脱离原有的运行轨道。
第19章 红眼睛和洗礼堂
<圣乔凡尼洗礼堂>
洗礼堂的大门长年关着,人们都习惯性的从一侧的边门进出。毕竟,重工雕刻又镀金的青铜大门只有合上才能让来往的人从街口就能一眼看到。
“天堂之门,名不虚传。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吗?”男人穿了一件黑色雨衣,掀起被压得很低的的帽檐,露出一只锐利的眼睛。
“姓宋的那个调查员,把信送到了伦萨伯爵府,说让伦萨伯爵记得履行约定。”另一位打了把伞,说。
“是之前梵卓那帮老家伙发的那封?”
“没错。”
“人类和吸血鬼的约定……听起来,有故事。”
“调查员都是独立直属长老院的,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直接接触。”男人有些难做地用手指摩擦着下巴。
“宋年?以他的性格,你接触了也不会有什么收获。挑他这第三方送信,而不选手底下衷心耿耿的那几条狗,还假惺惺的通过长老院的渠道,不过就是想让我们插不了手。”
“那我们怎么办?”
“不是还有这位新继任的小伯爵吗?”
“什么时候?”
“今晚吧,也没有月光,很适合做客。”
“我去安排。”
“不用,我们俩去就行,只是做客……”
“好。”
“维尔,我有一种预感,这场雨可能会下很久了。”
雨从中午下到了傍晚,原就阴沉的天空只剩下灰色,黑压压地下来,只留下黑夜。
宋年没有回家,拿了钥匙从后门进了酒吧。还没到营业时间,宋年就着昏暗,从冰库里拿了之前剩下的血浆,和着散不去的冰凉一饮而尽。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病人,灵魂和□□始终无法自洽。现在的他无疑在宋秋远面前暴露了吸血鬼的特征,他不知道宋秋远会怎么想,之前的巧合是不是都会成为他动机不纯的佐证?下次再见到宋秋远又是要用什么身份?自己把重要的线索交给了宋秋远是不是会加速原剧情中发生的悲剧?宋年一个人坐在吧台,双手抵住额头,整理思绪。
“噢,我的上帝……宋年?!你”换了工作服走到吧台边的科西莫,被坐在黑暗中的宋年吓了一跳,“差点忘了,你不需要开灯。在这儿做了多久了?要喝一杯吗?”看起来也不是第一次了。
“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个下午。”宋年把脸埋在手掌里,闷着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