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摊不止一家,旁边的舟摊没开,另一边的舟摊距离很远,舟头客人倒酒谈天,柴凌泰听不到,自然换作他说话,隔舟聊天的酒客也听不到。
环境开阔僻静,岸边灯笼高挂,点点灯光落在湖面,珠水晶莹。
柴凌泰订下这艘舟摊,老板收了钱,赶走后面排队的客人。他不用人伺候,烹煮粥水挂面,烧开再煮就是,让老板早些收摊走人。
独留他们两人在舟摊。
清空舟摊后,柴凌泰依旧小心。两人并排坐,背对旁边的舟摊。
段飞羽拿着筷子,搅了一下粥,吮|吸筷头解馋,想起下地府就吃不到了,肚子空空,却没有心思吃。
柴凌泰坐在他身边,段飞羽头一歪,靠在他肩头,望着无边的黑暗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柴凌泰道:“的确不能再来,”说完侧头看他又是皱眉,垂涎欲哭,靠在他肩膀是小男孩寻找依靠的做法,就由得他靠着,继续道:“下次不能吃夜宵了,晚上吃东西是要变胖的。”
又来了!明明知道他说什么,偏偏要东一答说弄脏他衣服,现在西一说什么不能来吃夜宵!下次柴凌泰独自来这里不知是否会想起他,转念一想,督主身份高贵的确不会光顾街边小摊。
段飞羽气得大口吃粉,喝粥,死到临头,还装什么乖巧知礼,吃得满嘴油光。
柴凌泰托腮看着他吃,段飞羽自觉吃小口一点。
经他这么一逗弄,段飞羽变得有人气多了,会扁嘴,会吃饭,会额露青筋,不像在紫霄府厢房中静躺时,眼神宛如死尸,双目无神尽是蛮荒。
柴凌泰觉得还不够,飞羽要是能被逗得骂人就再好不过了,最好能骂他,毕竟他受了这半年刑,也是他失策的缘故。
柴凌泰送出晋王手书的第二天,新帝颁布法令,先皇弘德宽温仁圣,举国悼念默哀,以为戒,不宜杀伐。这道法令,暗地里把晋王砍头的期限推迟,连带段飞羽也受益,第一道法令期限过了,第二道法令便是封柴凌泰为诏狱校尉,让他看着办。
柴凌泰立刻就懂皇上看着办的意思。顺势而为,连同前朝老臣上折子,推动形势,每封折子均是训诫,训斥梁奕,晋王是先皇梁祯的亲|哥哥,血浓于水,皇上应敬天法祖为首,不能越俎代庖,意思是,老祖宗设下的规矩,你刚登基就敢弃于不顾,如何让百姓臣服。
晋王犯了老祖宗的死罪,该由老祖宗辈分的人定夺。
定罪的人选非太皇太后莫属了。
梁奕慈孝,至诚之心,勉为其难,接受皇祖母的命令,判皇叔终生囚禁天牢。这场拉锯战结束,段飞羽仍是非死不可,不过天牢的老板换了。
柴凌泰接手天牢,将狱卒差人通通调换,换成西厂的人,连扫地阿姨都重新招聘,钦犯段飞羽也被另一名死囚头套黑麻袋替换,上了刑场。
段飞羽宣告社会|性|死亡。
柴凌泰跟他解释完前后,问道:“从今日开始,你就不能当段飞羽了,要改个新名字,你想改什么?”
段飞羽道:“那以后还能出来逛街吗?”
柴凌泰挠了挠头,这回不是逗他了,说:“今日也是你最后一次出来的机会,之后我只能把你养在院子里,不能出院子半步。”
段飞羽放下筷子道:“随便督主取吧。”
反正今后唯有他会唤飞羽名字。一路走来,酒家门口柱子挂了两句诗词,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湖岸边有一棵杨柳树,翠绿长柳,垂下随风飘,生机勃勃。
柴凌泰敲定主意道:“叫你杨小楼,小楼你说好不好?”
段飞羽嗯了一声,嘴角悄悄弯起,比他重获生机还要高兴的事,现在是西厂关着他妹妹段飞扬,和东厂已经没有关联。至于他体内被东厂灌下的慢|性|毒,半年没服解药,想必是病入膏肓,神仙难救。他虽没病发,但更有可能是,每日被拳打脚踢得厉害,更大的疼痛令他忽略过去。
回到宫里住所,在内院唯有单独他和柴凌泰时,方可脱下兜帽黑袍。
一天天过去,他体内的毒仍旧没发作,久而久之他也不管了,要发作就发作罢了。
门口侍卫拦不住来人,那人喊道:“就是这儿,把礼物都送进来!”
推门跟着进来一帮人。段飞羽每天的休闲活动就是拿着扫把,扫门前雪,这下也被吓得躲进里屋,打开一条窗缝看外面。
一帮人放下数十个红色礼盒,包装精美,堆放在院子里。门口的侍卫碍于他们身份,不能出武力赶人道:“不能进来!”
那人笑道:“我们是来恭喜柴公公,”说完自打嘴巴,递上红贴,改口道:“恭喜柴大人,我家主子听闻柴督公回宫,特意来给督公祝贺,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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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泄密
那帮人身穿藏蓝色柿蒂纹圆领袍,段飞羽认得是果郡王府邸家袍。
素闻果郡王文武兼得,勇猛果敢。西厂屏关府和东厂远龙庄筛选下来的小生,总是抱怨:“果郡王丹抚营不要我就罢了,怎么我连锦衣卫都选不上,哼!”
有志之士首选去果郡王的丹抚营,不济下来,才回去投锦衣卫。
此等人物也要来巴结柴凌泰,段飞羽想,柴凌泰这次立下功劳颇大。
那是当然。柴凌泰乱写一气的遗诏要载入史册,遗诏上书写他竭忠优厚,哪朝名臣能在皇帝遗诏上有大名记载。
威名杠杠的!
柴凌泰下朝回来,发现内院正门大开,惊了,疾步走入,观察内院四周,没见段飞羽,正欲喝止随意进入的人。乔柏铭按住他提醒道:“他们是果郡王的人。”
果郡王的战神威名,柴凌泰有所耳闻。
柴凌泰未见过送礼者,送礼者却一眼认出他来,上前和他行礼。柴凌泰腰弯得更低,回报果郡王府一礼。
那人道:“柴公公,我家主子人未到,礼先到,这点薄礼,还请笑纳。”
来人并非歹意,他代表果郡王,王爷送礼,理应喊他为公公。果郡王远在边疆,正在回国都奔丧的途中,听闻先皇诏书中竟提到柴凌泰,意欲跟他结交一番。
柴凌泰道:“烦请先生代我谢过王爷,这些礼物我不能收,心领心领。”
这可不是过节收礼只收脑白金的节奏。收礼也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小礼物敞开收,大礼物该要悄悄送。怎么就送到宫中内院了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收礼,这不是要为难我吗?罪恶小手忍不住,内心的魔鬼在煎熬。
要是你去紫霄府送该多好,来多少,我收多少。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紫霄府收礼也不能收太过火,适当沾点油水,柴凌泰如愿足矣。
那人以为他嫌弃道:“督公见笑,这是小小的见面礼,王爷亲自给您挑的,小的还没送呢。”
你特么啊,深得我心。柴凌泰心中嚎叫发自肺腑的感谢之言。
柴凌泰矜持道:“咳咳,不必,既然是果郡王一番心意,我收下一个,其余的还请送回去吧。”
总不能让他们空手出内院。明目张胆收礼,传出去就不好听了。这么多盒子,少一个,应该没人看见。
那人见他再三拒绝,挑了一个小盒子,双手奉上。
柴凌泰接过道谢,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些大礼飞流直下三千尺,流走了。
肉痛啊!
柴凌泰扔那小盒子在桌上,脸像泄|了气。段飞羽趴在窗前,偷看到整个过程。
段飞羽拿着羽毛掸子扫掉他身上的飘雪,摘下他的官帽道:“不打开看看吗?”
柴凌泰道:“这么小,顶多装下一锭黄金。”
段飞羽打开,盒子里是一颗珍珠,眼珠子般大小,包裹在两掌中,透过缝隙看,有淡淡的白荧光。他道:“督主,是颗夜明珠。”
柴凌泰捶足顿胸,这么小的盒子装夜明珠,那些大盒子该值多少钱啊。
段飞羽见他一脸如挨雷劈,道:“督主,收礼可以换个形式收,你身兼诏狱校尉,天牢里的人并非都是十恶不赦,有好些人是东厂抓来的,因为没交进城费做生意,他们家人从来不去探望,我看是被放弃在里头了。”
柴凌泰道:“那跟我收礼,有何干系?”
段飞羽道:“你可以让那些官老爷拿真金白银去赎他们,天牢收罚金放人,两全其美。”
他身处深宫,与其让妹妹飞扬老死在天牢中,整日担惊受怕,或许赎她走的是个好人家,收她做丫鬟或是小妾,不失为一条出路。妹妹出嫁之日,他是看不到喽。
柴凌泰见他想得甚美,嘴角弯起,在他额头敲一记爆栗。
段飞羽揉揉额头,不懂为什么打他。
柴凌泰唉了一声道:“收礼是多多益善少少无拘,拿别人的人命去换取钱财,那就不叫礼。”
在段飞羽的认知中,欠钱不还,姜叔便要他收人,一家之主赌输老婆小孩是常有发生,只要收的不是他家飞扬,收别人家有什么所谓。面对别人家的骨肉分离,他漠然处之。
段飞羽驳道:“怎么能叫换取呢?天牢放人条件就是缴纳罚金,罚金的来源又不归诏狱校尉管,咱们收到钱,他们也不用继续呆在那儿,总比一天天无望地等下去要好。”
好会巧立名目,真是个暴君的好苗子。柴凌泰望着他道:“换作你是里面的人,我不要你了,让别人去赎你,你愿意吗?”
段飞羽声音小下来道:“你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当然是跟着赎我的人走。”
柴凌泰道:“如果你面前有两条路,你可以回家,也可以跟着赎你的人走,你选什么?”
段飞羽道:“回....家。”
孺子可教。柴凌泰摸|摸|他头,道:“里面的人没有第二条路走,被迫要走我给他们的路,你想他们愿意吗?”
段飞羽当然知道不愿意,道:“让他们一辈子呆在天牢,滋味也不好受。”里面受苦,外面受累,刀没有两头利。
柴凌泰道:“这些人需要开堂审理,在狱中没犯错误的,可以放走,放走那些人的税金由我付,将我这段日子收的礼充公,交给诏狱校尉,也是回我的口袋,不增不减。”
段飞羽怔住,目瞪口呆。这是他从未想过的解决办法。
乔柏铭敲门道:“督主,于大人说组了牌局,特意邀请你过去一聚。”
于大人?这不就是果郡王提拔上来的亲信。
美其名曰牌局,哪里会要柴凌泰赌输。
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一浪接一浪。送礼的套路层出不穷。
柴凌泰心花怒放回道:“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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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凌泰对自己救下一条毒蛇的事实,太可气可恨,罚段飞羽抄写天牢名单,整理成册供开堂审讯。
段飞羽抄了三个月名单,学会写万国文字,也懂看了。同时,风声没那么紧,软磨硬泡下,柴凌泰见他乖巧伶俐,答应他一年可以有一次放风。
段飞羽非要挑花灯会那天出去。柴凌泰不答应,又想起他八个月都没出过院子,犹如井底之蛙,住牢房一般,段飞羽再三保证,就在城楼看看烟火,不乱跑,才答应。
段飞羽并非要去看什么花灯会,而是飞扬在那天出狱,想去见她,他料想柴凌泰不会答应,于是挑了人多的日子,在游园花灯时,和他喝酒,酒中下了安神散,把柴凌泰安放在饭店,吩咐小二看紧他。
段飞羽遥遥绕路赶了过来,躲在树下。
绿藓丛生的围墙,门前两只火把高挂,仿若鬼火,两名狱卒站在两侧,宛如鬼童,外面忽传来狗叫的声音,晚上荒废阴森。
一个女孩抱着包袱,低着头,不敢抬起不敢回头,下了台阶,离了后面牢门有十丈远,突然发足奔跑。
一双手臂捞起她。她不断发抖,怕发声就要被抓回去坐牢。
段飞羽笑道:“是我啊。”
段飞扬转头一看,捞起她的人,比记忆中的轮廓更深邃。两人自小相依为命,几年不见,也能一晃照面认出道:“哥哥。哥哥!”
段飞扬长大了,不再是娇滴滴的小女孩,是清秀的小姑娘,肤色微黑。
段飞羽不能乱花时间团聚,在树丛中相互拥抱了一下,马上策马带她去紫霄府,也不说他现在叫杨小楼,重重前情错综复杂,一时三刻解释不清,只告诉她,他在宫中当差,不是东厂那边的人。
段飞扬道:“新大人也坏,怎么能让你一年才能出来一次呢?”
段飞羽道:“多留在宫里,才能多挣钱,咱们早日攒够盘缠回家,待会儿紫霄府的嬷嬷出来,你就哭,哭得越惨越好,那嬷嬷就会收留你了,哥哥就是给紫霄府的主人当差,你不能说他坏话,也不能说见过我,他听见了,要罚哥哥的。”
段飞扬道:“见过也不能说,那真是太坏了,那哥哥什么时候再来看我?”
段飞羽停下马道:“飞扬在紫霄府乖乖当差,很快就能见我了。”
飞羽给她挂上一个木雕小牌,上面刻着祝扬,叮嘱道:“你不能告诉别人,你姓段,从现在开始,你叫祝扬。”
飞扬不认识木牌上的文字,正欲发问,段飞羽踢门,哐当一响,再次道:“飞扬,你现在叫什么?”
飞扬怔道:“祝扬,”她向来懂事,颠沛流离,区区改名换姓,也不问了,只道:“哥哥,我能再见到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