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蒙德·科尔文代表路德维希四世陛下前来,他带来了足够的诚意,却也不止是诚意。覆巢之下,碎掉的卵不计其数。
亚琛望着他的视线冰冷,犹如在看具尸体。
埃斯蒙德·科尔文心中一颤,但他要是这样容易败倒,科尔文首相、路德维希四世陛下也不会派他来此了。
“还有乔伊特家族,想来他们也在西北等殿下回去吧?还有安东尼奥、克里斯琴……家中老父老母对克里斯琴也思念得紧。”埃斯蒙德·科尔文完全不敢看亚琛王子的眼神,他冷汗涔涔,硬着头皮说下去,“殿下,你们一同长大,情头手足,就忍心他们骨肉分离、有家不能回吗?”
亚琛王子的眼中出现丝动摇,不明显,艾德蒙斯也没注意到。
埃斯蒙德·科尔文又道:“还有,陛下已经为您择了一名门淑女,也希望您尽快回帝都完婚。”
亚琛眉头轻蹙,不明白埃斯蒙德提这个做什么。
“不才。正是小妹多萝西·科尔文。”埃斯蒙德·科尔文道。
“多萝西?她还没有成婚?!”这还是亚琛初次色变,他震惊得站了起来,“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今年已经22了。”
亚琛当然不会记错。
多萝西·科尔文是埃斯蒙德和克里斯琴的妹妹,仅比克里斯琴小一岁,也是与亚琛共同长大的。
小时候,西莉亚王后喜她性格温柔,模样漂亮,常常邀请她去王宫玩,亚琛去首相府找克里斯琴也总是会见到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的确喜欢多萝西很久了。
原本西莉亚王后已经央了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给他们两个赐婚,没想出了西本王子的事,亚琛也离开了帝都。
这一去,就是五年。
亚琛在茫茫外海,很难打听到帝都的事,何况多萝西·科尔文这样养在深闺里的贵族小姐。
他只听说,她前些年被评为玫瑰城堡的白玫瑰。他当时想,白玫瑰真的很配她。
他没有再想其它的。
他以为,她早就嫁人了。
她是在等我吗?这样的想法克制不住的从亚琛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我出海之前,有问过小妹。小妹也是同意嫁给殿下的。”埃斯蒙德·科尔文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这道杀手锏果然是有用的。
不断地加码,心中的天平终于重重地倒向了另一端。
亚琛王子透过石殿的大门,望向远方的蓝天白云。
三色堇帝国,他终于还是要回去吗?
……
亚琛他们是骑马回的帝都。他不喜欢马车,即使是镶嵌了魔法宝石的、宽敞舒适的马车,他也会感到压抑,还有危险——马车更容易让人做手脚,沉溺安逸则会让人放松警惕。
骏马如同疾风。
他们掠过猎人的小木屋,郁郁葱葱的森林,还有城门口排得长长的、蜿蜒曲折的队伍。亚琛深深的凝望着帝都的城墙,无数年来,多少王侯归为尘土,唯有它屹立千年。
帝都守城的士兵已经换了几轮,没人认得亚琛,还是埃斯蒙德·科尔文拿出手令,他们才能直接进城。
他们进城没多久,就有队骑士来找埃斯蒙德,在他耳边耳语了番。之后,埃斯蒙德面色变得尴尬起来,他忐忑的走到亚琛身旁,“殿下,陛下去郊外打猎了。您可以先回王宫。王宫已经在给您准备接风宴了。”
亚琛深觉好笑,连王宫的厨子都知道要为他们的殿下准备接风宴,他的父王倒是跑去郊外打猎了。
“殿下,要去我家里小憩吗?”克里斯琴像多年前那样邀请道。
“不了。”亚琛笑了笑,云淡风轻的。他是很思念多萝西,但近乡情怯,他倒没有准备好这么快见她。难得克里斯琴回来,他们家人团聚,他也不好打扰。
赫德大人多年不在帝都,亚琛也打发安东尼奥·赫德回家,整理府邸。
他暂时也不想回王宫,就带着路易·芬格在帝都逛了起来。
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
亚琛带着路易·芬格拐进了条小巷子,进了家小酒馆。他笑着道:“以前我常来这儿,就连安东尼奥、克里斯琴他们都不知道。”
那些年困扰他的问题,关于三色堇印记,关于他身世的流言,又有谁可以说呢。
小酒馆里只有两盏油灯,不怎么明亮,只在靠墙的地方摆着三张低矮的木制小方桌,而且桌子边上都坐了人。亚琛、路易刚刚走进,酒馆的老板瞧见,出乎意料的他还认得亚琛,“小伙子,你好多年没来了。”
亚琛笑道:“这些年都不在帝都,也没法过来。”
在这间熟悉的小酒馆里,亚琛身上的锐气也突然消失了。路易·芬格环顾四周,很好奇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亚琛王子也是天之骄子,什么样的美酒佳肴没有,却要来这样个名不经传的小酒馆。
“年轻,出门多走走也好。”酒馆老板说罢,还拍了拍亚琛的肩膀。他对着最里桌的客人道:“能拼个桌吗?我有个小朋友经年不见了。”
亚琛这才注意到最里桌的客人,有头平民间很少见的灿烂金发,身上佩剑,应该是个剑士。此刻,那桌客人抬头望了他们眼,他才发现这人竟容貌极其出色,剑眉星宇,神采飞扬。亚琛当年跨越大半个帝国,远渡海外,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物。
只听那人道:“当然可以。”这声音竟也是出乎预料的低沉悦耳。
“多谢。”亚琛、路易这才在方桌边上的两个位置坐下。
老板问他们,“要什么?”
亚琛笑,“来份西瓜酒吧。”
路易从未听说过这个,就道:“一样。”
很快,西瓜酒就被端了上来。原来西瓜酒就是把小西瓜上面切开,勺出里面的果肉,然后把白酒倒入,用秘法酿造。路易尝了口,惊叹道:“这酒好香。”
酒的度数不高,却芳香浓郁,唇齿留香。
亚琛笑,“你不是奇怪我为何喜欢来这家酒馆吗?就是王宫里的美酒都不及这里远矣。”
他没有说的是,他少年时深受流言所扰,西莉亚王后只叫他不要放在心上,却不与他仔细解释。他心中烦闷,不愿人跟着,就甩脱了王宫的侍卫,在小巷子里找到了这家小酒馆。他直接拿了颗金粒子让给酒馆老板给他最醇最烈的酒,却得到了份西瓜酒。还有老板的话,“喝喝这个吧。也很香。”他喜欢这里。不仅是因为这里安静,也是因为这份来自陌生人的关怀。
西瓜酒本也就是给小孩喝的酒。
酒馆老板听到他这话笑道:“这牛皮吹得。说得你天天住在王宫里似的。”他们又叙旧了几句,酒馆老板就离开了。
即使亚琛是他的熟客,他们也不过萍水相逢。
亚琛静静的品着西瓜酒,也思量着傍晚去王宫可能发生的事。
突然,他的目光注视着某处凝固了。
坐在他对面的金发青年手边竟放着个袖珍的小娃娃,巴掌大小,做工精致可爱,活灵活现的,好似个同比缩小的真人。就连它身上的衣服也精致异常,大约只有王宫里最出色的绣娘才能做出。可是谁又会给这样的小娃娃制作衣服?
更诡异的情形还在后面。
金发青年拿着个极其袖珍的小勺子,从酒杯里盛了些酒,送到小娃娃嘴边。就在小娃娃的嘴唇要碰到勺子的时候,他的手突然顿住了,还往上抬高了些许。
小娃娃瞬间变脸,气鼓鼓的瞪着他!
亚琛甚至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小娃娃的表情竟真的变了!
金发青年嘴角含笑,似乎心情不错,终于还是把勺子还给了小娃娃。
这时,他的脑海里直接响起路易·芬格的声音——这是传承自芬格家族的秘法,圣阶可以逼音成线,不说话,就把内容告知特定的人。
“殿下,那个娃娃是占星玩偶。”
亚琛悚然一惊。
他出身王室,自然清楚很多普通人不了解的隐秘。在千年前,占星师在这个位面有着绝对崇高的地位,然占星师式微,也是由于两大帝国连续不断的追杀、圈禁。同时,占星师的某个支脉逃脱,悄然潜伏,在其中一人突破成为超越圣阶的存在后,建立魔法岛。
经过千年的发展,魔法岛也凌驾两大帝国之上,成为个超脱俗世的地方。
眼前的这个人拥有占星玩偶,大概率是占星师,那他是来自魔法岛?还是隐匿在三色堇帝国的当年的占星师的后辈?
亚琛不得而知。
金发青年像是没有察觉他们的话语,依旧自顾自的逗那个占星玩偶玩。似乎对他来讲,没有任何事情比对喂他的占星娃娃喝酒更重要,更有趣了。
路易·芬格的声音再次在亚琛的脑海里响起,“殿下,不要小觑占星玩偶。虽然它的战力没有占星傀儡那么有名,但它灵智更高,也更灵活,能完成很多普通人无法做到的事。拥有它的占星师肯定是最强大的。”
亚琛也不知道他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刚刚回到帝都的第一天就遇上传说中的人物。
那青年明明动作优雅,手上拿着的勺子也是迷你得不可思议,可不知怎么的,他杯子里的美酒很快见了底。眼看着他放了颗金粒子在桌上,就要离开,亚琛没有再等,直接跟着他走出了小酒馆。
“这位大人请您等一下。”亚琛唤住了青年。
青年停住脚步,转身看他,声音冷淡且好听,“有什么事吗?”
亚琛深呼吸口,道:“我是亚琛·科奥瑟,出身三色堇王族。我有件事想要寻求您的帮助。我想请问您,您是位占星师吗?”
青年神色更为冷淡,“不是。”
亚琛瞬间急了,他不想要强迫眼前的人,但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至关重要。他道:“您带着占星玩偶,您怎么会不是占星师呢?”
亚琛不知道的是,他眼前的金发青年并未骗他,他也的确不是占星师。
在尼斯港,艾斯、诺欧送走诺恩以后,艾斯的身体就进入了亡灵海深处修养。等待全身血肉再长出,艾斯会再把他的身体取出来。在这之前,艾斯修好了占星玩偶,一缕意识进入其中,让占星玩偶可以陪伴在诺欧身边。
因为三色堇帝国的部分骑士团还滞留在小位面,小位面的后续事宜也还要与两大帝国商议,他们就来了趟三色堇帝国的帝都,也在这里碰上了路德维希四世陛下的幼子亚琛·科奥瑟。亚琛不认得诺欧,诺欧却见过他的影像,一下认出了他。不过到了诺欧现在的境界,他也不需像西本王子在时那样必须站队了,他也就没有特别在意亚琛。
所以,被亚琛质疑的金发青年的确不是占星师,他胸口口袋里的占星玩偶才是。
诺欧道:“这是别人送我的礼物。”
诺欧胸口的占星玩偶好像不太满意礼物这个说法,用力的用小拳拳捶格林小公爵的胸口。不过格林小公爵看上去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亚琛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事情犹豫不决。
诺欧主动道:“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告给我的占星师朋友。至于他会不会回答你,我也不能肯定了。”
亚琛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多谢了。我很小的时候听到过个传言,关于三色堇家族的诅咒,我想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诺欧直接道:“是真的。”
亚琛错愕中有带着不可置信。
“我没有必要骗你。这件事你可以向路德维希四世陛下求证。”诺欧淡淡道。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听说过帝国有占星师,那有件事父王应该也是不知道的。”亚琛下定决心,道:“如果我想要逃脱这个诅咒,有什么办法吗?”
这次,诺欧没有说话,倒是他胸口的占星玩偶带着点奶音,说道:“立刻离开这里,回到北海。你还有一线希望。”
亚琛面色一变,他看了占星玩偶一眼,又仔细盯着诺欧,“你知道我是谁?”他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你为什么想要我离开这里?是谁派你来的?”
王族啊,就是疑心病重。
这么短短几句对话,亚琛脑海里已经山路十八弯,脑补了不少阴谋诡计。他思考着,他这时离开帝都,不做王储,朝中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他不会骗你。”诺欧把占星玩偶护在掌心。他瞬间就把亚琛从思绪里抽出,他声音平淡,却有种玄奥的感觉,让人觉得他说的话定然是可信的。
亚琛有一阵恍惚,尽管这恍惚很快就消失了。
“我要与我心爱的姑娘结婚了。我现在不能离开帝都。”
诺欧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直接消失在了小酒馆门口。
第300章 番外:亚琛(中)
三色堇王宫的接风宴前所未有的盛大。
即使是在亚琛的记忆里王宫里也少有这样铺张, 一道道的菜肴被侍者端上长桌,一眼望不到头。每个金色的盘子都会被先端到路德维希四世陛下面前,让他先取用;再是亚琛,所有人都有知道他这次回来就是铁板钉钉的王储了。
亚琛品尝了很多, 烤鹿肉, 野熊掌, 焦黄的烤鸭, 还有蘑菇炖的鸡汤, 土豆饼, 韭菜馅饼, 但他独爱苹果派, 金灿灿的酱汁, 唇齿留香。即使亚琛不喜甜食也连吃了两个派,因为这甜得发腻的味道,是他在这座陌生的王宫里唯一找到的熟悉的东西。
乐师们奏响的音乐, 歌手们表演的歌曲,都是近些年新流行起来的。即使是长桌两边的臣子, 他们中的大多数面孔对亚琛来说也陌生异常。在西本王子摄政期间倒向他的权贵,没有死于叛乱的, 这会儿也都躲到老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