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前辈这病,何解?”
度昱摊手:“无解,除非补全魂魄。”
季珂冷静下来,脑子转得飞快,魂魄不全他只是在古籍里看到过,都是极罕见的记载,且没有补全的先例。
“你呀,说得我好像没几天活头一样,” 晏凉已经醒了过来,撑起身子揉着太阳穴,依旧是漫不经心的笑:“季公子不要往心里去,我做这些,全凭乐意。”
度昱撇了撇嘴:“凉哥哥胳膊肘往外拐。”
季珂早度昱一步端来了温茶,送到榻边,让晏凉就着他的手喝了:“是我疏忽了,一直不知。”
睡凤眸眨了眨,水雾散去:“都说了是我乐意。”
他这句话,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回敬季珂先前不顾他反对就抱了他一路。
季珂明白他的心思,笑而不答,一旁的度昱将两人微妙的氛围看在眼里,气得翻白眼。
“度公子,可有缓解的办法?”
“有啊,只要凉哥哥*日日将蔓荆花当饭吃,夜夜有人暖床暖被,不要瞎操心旁人的事儿,就不会出现今日这种状况啦。”
“蔓荆花?”
“对啊,蔓荆花只生在鬼川无望崖的峭壁上,有噬魂鹰与山蟒蛇出没,阴灵鬼怪也不少,夜半子时花开,季公子敢不敢去摘?”
季珂毫无犹豫:“没问题。”
桃花眼亮了亮:“好啊,以后季公子夜夜去摘蔓荆花,我就替凉哥哥暖床怎样?”
“……季公子,阿昱他诓你的。”
“我没有,医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度昱急急辩解。
晏凉似笑非笑:“据我所知,医书上写了,蔓荆只雪天辰时花开,没错罢?”
度昱撇嘴:“好啦好啦,除了时间是我胡乱说的,别的可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前辈,我认为值得一试。”
“太麻烦了……”畏寒这毛病,多少年来他都这么过了,也不是什么熬不了的事儿。
“交给我好了。”季珂笃定道,狭长的眸子半垂着,晏凉瞧不清他的神情,他只知道,季珂一旦确定的事,就再没商量的余裕,遂也懒得推脱狡辩。
度昱还未彻底死心,最后挣扎了一下开口道:“那暖床的活儿还是交给……”
他的那个我字尚未说出口,季珂已经抢了话:“也让我代劳罢。”
度昱刚想反驳,就发觉自己嘴唇发麻舌头僵硬说不出话。
他气急只能腹诽,这季珂,绝非看上去这么纯良,鬼心思比谁都多,行事决绝霸道得很,凉哥哥先前对他的评价,可真是一点没错!
晏凉在一旁扶额:“暖床这种事,就,不劳烦你们了……”
第16章 女二
说来也巧,翌日便落了大雪,晏凉只得乖乖呆在屋里休养,季珂则依照诺言到无望崖去摘蔓荆花。
冬日天亮得迟,窗外还黑漆漆一片,寒风夹着雪絮,季珂便提剑出门了,晏凉蜷在被子里模模糊糊听到些声响,眼睛却困得睁不开,依稀有炙热的触感掠过脸颊,咯吱的门响以及呼啸而过的风声,想必都是梦。
因为拿到了本命沉水剑,又有温冉给的鬼符为媒,季珂御剑而行抵达鬼川无望崖畅通无阻,守到辰时摘了花又御剑赶回来,争取以蔓荆花为食材做午饭。
风风火火不到半日便采了一大筐蔓荆花回来,季珂面上欣喜,身上的衣衫却早已残破不堪,四肢背脊血痕无数,看着就疼。
因为无事,晏凉倚在榻上看闲书,无意间抬眼瞧见浑身是伤的季珂穿过院落,心头一颤,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季珂缘何做到这种地步,当他走神郁闷之时,正主已经换好衣衫站在他面前,一脸无所谓的欢喜。
“浑身的伤,还傻站着笑什么,”即使知道对方有主角光环护体,即使对对方的好意心存疑虑,晏凉看到季珂这副傻气的模样,还是有些心疼:“过来,把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伤。”
“都是些小伤,无大碍的。”季珂边无所谓道,边松了束带褪去上衣,密密麻麻的血痕触目惊心,怎么看都不是小伤。
晏凉倒抽一口冷气,摇摇头:“你这又是……何必。”
狭长的眸子亮了亮:“前辈是在心疼我?”
晏凉苦笑:“可不是么,看着就很疼。”
如此说着,晏凉起身到柜子里寻治伤的药:“如果这药不管用,再让阿昱给你看看罢。”
“有前辈这句话,受这些伤也值了。”季珂自己都没察觉,他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露出小虎牙。
“……说什么傻话。”晏凉边小心翼翼的将药涂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边纳闷,他的男主人设怎么崩到这种地步,说话傻里傻气的。
季珂但笑不语,似感觉不出伤口的疼,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欢喜,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得意后又不动声色的敛了去,晏凉则专心致志放药,完全没察觉。
上完药,季珂茶都顾不上喝一口,又风风火火的到厨房料理蔓荆花,开饭后,度昱撇嘴:“感情这三菜一汤花花草草,都是凉哥哥吃的。”
余下的人,只苦哈哈的喝白粥配咸菜,江昭正襟危坐毫无怨言,一碗粥下肚,还用手比划说白粥好喝。
“凉哥哥,这凉拌蔓荆花辣不辣?”
“刚好。”
“能不能让我尝尝?”
晏凉微微一笑:“不行。”
度昱不乐意了:“以前在吃的上,凉哥哥从不拒绝我的。”
一旁的江昭比划道:这是我师兄对晏前辈的一片心意,度公子就不要为难前辈了。
“如果我有你师兄那本事儿,天天去给凉哥哥摘蔓荆花绝无怨言。”
江昭微微一笑:我信度公子。
晏凉看不懂手语,不知他们在瞎扯的啥,只在一旁从容的吃着他的蔓荆花宴。
度昱微微仰头:“你信我有何用,我要凉哥哥信我。”
江昭比划:望度公子看开些,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
江昭的手顿了顿,神色闪烁脸颊微红。
桃花眼潋潋的望向晏凉,音调旖旎:“对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但我就认定凉哥哥了。”
晏凉苦笑:“多谢抬举。”
季珂终于开口道:“度公子,我们阿昭他……”
他最关键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江昭狠狠的踩了一脚,季珂笑得小虎牙都出来了:“好,我不说。”
晏凉一口汤险险吞下去,暗笑,原来江姑娘瞧上度昱了。
诶等等……那季珂怎么办?
度昱歪了歪脑袋,毫不羞涩的把话补全:“所以江姑娘喜欢我?”
江昭双手捧着碗,一张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
“可惜了,我不喜欢姑娘,抱歉,”度昱坦荡荡道,心安理得得很:“我只希望早日将江姑娘的失语症治好,让凉哥哥更喜欢我一点。”
“阿昱,你这话……”晏凉不知该说什么,现在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度昱这话绝情,却也是让人家姑娘别瞎抱希望的善意,江昭既不哭也不恼,甚至好脾气的笑笑,比手语道:没关系。
倒是度昱愣了愣,也没再多话,规规矩矩的将他碗里的粥喝干净。
……
这日雪未停过,晚饭后,铺天盖地的白,把夜晚映得如白昼一般敞亮。
晏凉无事,裹着狐裘在屋里碾磨花草制作染料,季珂打了一盆热水进屋:“前辈,睡前泡脚能活血御寒。”
晏凉怔了怔,受宠若惊,旋即心头一暖,莞尔:“多谢。”
自小到大,都没人对他如此上心过,可因为对方是季珂,晏凉连感动都是有所保留的。
季珂将盆子稳稳当当的放在晏凉面前,热水里添了红花冬草,都是暖身之物:“魂魄不全之症,前辈是否有线索?”
晏凉眉头微蹙摇头:“我也是阿昱说了才晓得,以前只当体质不好,也没往心里去。”
季珂点头:“嗯,晚辈来想办法。”
晏凉笑了:“这有什么好想办法的,天地茫茫,也不知前因后果,一缕魂魄如何寻。”
季珂不语,自有想法。
“况且这些年我都这么过了,也没太大影响,季公子别放在心上。”他从不认为,魂魄补全了就能轻松多少,活着本来就不易。
狭长的眸子似有火光跳动:“我也是因为无法报答前辈的恩情,自我满足罢了,前辈也别放在心上。”
他这般说,晏凉是没办法拒绝了,心道他拗不过男主,对方说不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说说而已。
他现在对季珂的人设已经有些混乱……
“我还是那句话,无需你报答什么,都是我乐意,顺手罢了。”
“我明白。”
晏凉本来就生得极白,一双腿泡在水里宛若细白瓷雕的,季珂余光扫过,又匆匆移开了,喉头不自觉的滑了滑。
“季公子,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关于江姑娘……”
晏凉的声音把季珂拉了回来:“阿昭他怎么了?”
“先前有听说过,季公子与江姑娘自小有婚约……”晏凉小心翼翼试探道,这不是听说,是他原本就是这么设定的,如今江昭突然看上度昱,且季珂对这事似乎很支持,让他很混乱……
季珂怔了怔,坦荡荡的笑了:“前辈从哪听来的消息?”
睡凤眸眨了眨,一脸懵:“茶余饭后的闲话,许是误会了……”
狭眸俏皮的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凝视着晏凉:“前辈,我这个小师妹,是男儿身。”
晏凉面上的神情渐渐消失,一片空白,愣愣的看着对方:“……嗯?”
季珂的笑容逐渐扩大:“师尊再如何疼我,也不能将他的独子许配给我。”
呵呵,好得很,居然是女装大佬。
回想起各种细节,以及江昭的身段,晏凉渐渐回过味儿来,先前说季珂温冉人设崩,可如今看来算是很还原了,毕竟性别没变。
他嘴角抽了抽,勉强挤出一个尴尬的笑:“这……那季公子对江公子……”
“我一直视阿昭为亲人,他有打扮成姑娘的癖好,在无厌山行不通,与我出来却从不顾忌,甚至不让我在陌生人面前叫他师弟,虽然任性些,却也绝非大逆不道之事,我也就随他去了。”
“……”晏凉无言以对,他的女二就这么没了……没了……啊?
“前辈先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四目相对,火花噼啪作响,兴许是这放了红花冬草的热水起了药效,晏凉的身子热烘烘的:“我……”
“凉哥哥!凉哥哥!”啪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向里踢开了,度昱涨红着脸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
屋中诡异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晏凉看度昱模样不寻常,担心问:“怎么了?”
度昱不管不顾晏凉的脚还泡在水盆子里,就冲过来把他抱住,强大的冲击让两人滚倒在榻上,一边的季珂蹙眉,轻轻巧巧的拽着度昱衣领将他拎下床。
“凉哥哥,江姑娘他……他有……”
晏凉料到他要说什么,坐起身子憋着笑:“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不是,我给他诊脉……不小心看到……”
晏凉几乎憋不住笑,声音发颤道:“阿昱,注意言辞。”
“这……这江昭哪里是什么姑娘啊。”度昱气绝。
季珂游刃有余的笑:“度公子不喜欢姑娘,那不正好?”
“……季珂你厉害,联合师弟欺负我。”
“度公子误会了。”
“凉哥哥!”
“怎的了?”
“怎么办?!”
晏凉悠然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别怕。”
第17章 除夕
年岁将尽,今年寂城的雪格外大,纷纷扬扬的飘了近半个月。
从死林上游冲刷而下的尸体冻在结冰的河里,怨念无法灵化,晏凉倒是闲了半月余,只忙惨了季珂,日日到鬼川无望崖摘蔓荆花,身上新伤旧伤就没痊愈过。
晏凉明白他家男主执拗的性子,劝过几次便作罢了,感激动容的同时有些胆战心惊。
转眼就到了除夕,度昱早就风风火火的张罗起来,置办各色年货,门上也像模像样的糊了年画春联。
看他来劲上心的模样,晏凉也感受到了年节的喜气。
“凉哥哥有所不知,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同这么多人一起过年,自然要置办得喜气些。”
在这座死城,活下去已属不易,谁有心思去欢喜热闹,且身处寂城之人,团圆再无从谈起。
晏凉微微笑,对度昱的心境深有体会,他也一样,每年除夕都是孤零零的躲着人,以防吓到叔叔家拜年的亲戚。
“何况,我还在寂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桃花眼弯弯,风情万千的盯着晏凉。
“阿昱,我无法回应你。”现在晏凉渐渐放下不着调的宿命,肯亲切的唤度昱作阿昱了。
“我不着急,所以凉哥哥也别急。”
“……”
季珂正巧推门进院子里,温冉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怀里拽着一只包裹:“度公子,你不急,人家江公子也不急的。”
度昱翻了个白眼,江昭对他的心思现在人人皆知。
晏凉看着温冉与季珂并肩而行,面上不自觉的露出慈父笑,果然,男女主一对璧人十分赏心悦目。
“度公子,你气不气,凉哥哥看到我来就笑了。”
“得了吧,凉哥哥讲不定是看着季公子笑的。”
季珂不理会众人调侃,径自走到晏凉身侧,替他挡了大半风雪:“院子里冷,到屋里去罢。”